第6章 栾花雨下
午时将近,人群中慢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我认出来是易北寒。一路上看他连跑带跳的,小伙子看起来跟昨晚的判若两人,没有了一丝倦容,换而之的是年轻人该有的生机活泼。只见他穿了一身玄白色的外衣,脚下是一双黑色的长靴;头发高高束起,插了一根古银色的簪子,腰间佩戴着一块黑色的玉坠;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十分潇洒。果然是年轻人,就是有活力。不一会儿,他便脚步轻轻的来到了栾树下面,对着栾树转了一圈,咕咕囔囔的说了些什么。在树下立定站了一会,又围着栾树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没有来,不会是骗我的吧?”
我暗自好笑,心想这个少年果然有趣,自己做的梦竟然当成了真。我在梦里说让他来此等候,莫说是故意让他来此见我,如果就只是随口说说,那在梦里说的话,我就是不来,也算不得是我骗他。便故意迟迟不现身,看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我看他转了好几圈之后便刚好停在了我脚尖的正下方,之后便看他再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样傻傻的一站便就直接站到了午后,易北寒双手叉腰,一股好不神气的样子;我看了实在觉得好笑,便心生一计,手指轻轻舞动,一股子的大风刮了过来;枝叶霎时间飒飒响,枝梢的栾花一时间如冬日飘雪,纷纷洒洒的坠落下来,打在他的头上衣服上。意料之外的栾花雨,易北寒连忙用手去挡头顶,手指在发丝间波动,将头发里的栾花抖落下来;我见状再次挥动手指,又一阵急促的花雨,弄得他手忙脚乱的,一边拍衣服上的花一边饶头,气的直跺脚,那样子像极了只猴儿。终于还是惹怒了他,索性不管自己狼狈的样子,抬头指着栾树就破口大骂;“什么意思?针对我是吧……小爷我今天招你惹你啦。”
我隐身在树上暗自好笑,也没有了要戏弄他的意思。轻轻一个翻身,我便来到了树下,小步挪到易北寒身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似乎是没有料到有人,连忙转身,那脸上分明还写着,别惹我,爷现在很生气。等定眼看仔细我的时候,眼神中又透出一股歉意。吞吞吐吐了半天,挤出一句话来,“是……是你啊。”
我咧嘴好笑,眼睛直勾勾的对着他;明显他是不自在的,眼睛转到一旁,脸刷的一下红了。我明白不能再开玩笑了,否则这个少年要生气了。便收了笑眼,一本正经起来。他午时之前来到,不算是迟到;我也应该做点什么好完成我此番的使命才是。
“你认得我?”我假意问道。
听到我的回答,他怀疑的看了看我,见我不像是撒谎,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我是在梦里看到的你,你怎么会认得我呢?”说罢,咧嘴笑笑。
年轻人就是单纯,我在心里偷着乐呵。说道,“我找这家的主人,你知道房子的主人去哪里了吗?”说完,我指了指栾树旁边的废弃的小屋。然而,易北寒没有马上回答我;情绪一下子变得很低落,神情怪怪的看着我。一手揣在怀里,一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上下左右的打量着我。一边摇头,又一边很疑惑的翻白眼。我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吗?我身上有东西?”
他摇头,用很沉静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吗?这间屋子有二十年没有主人了,姑娘你这么年轻,应该没有二十岁吧;你找这家的主人,会不会是你弄错了呀。”
二十不到?要是他知道我都十万岁的高龄了,会不会当场给吓得晕倒呢。他说我看起来不到二十岁,那是本上神我保养得当好吧,我就不与你一般见识。遂说道,“我是受人之托,来找这家当年留下的小孩。应该跟你差不多,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去了吗?”
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你明明知道对方就是你要找的人,却还要假装不认识似的跟他问路,向他讨教。要是他诚实的帮你还好,如果对你因此心存戒心,随便给你指条路了事,你都不知道是该当场揭穿还是该默默苦笑。不过易北寒倒是个诚实的孩子,一听到我说受人之托,连忙就问,“受人之托,你受谁的托?”
是啊,受人之托,我受谁之托?总是不能说我就是你那倒霉的外公找来助你修道的神仙吧!那你还不恨死我。思虑再三,我才回答,“西戈之国的白兰公主,因为思念在人间受苦的儿子,所以让我来帮忙寻找。”
果然是你,一听到白兰二字,易北寒的脸都青了。愤愤说道,“她思念儿子,怎么不自己来找,让别人来做什么?”
我明白了,当年白兰是被白重帝君偷偷带回的西戈,这傻孩子应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白兰抛弃了他呢?心里想必有些愤恨。故解释道,“你不知道,那白兰公主因为私自与凡人结合已经被他父亲关押在禁地快二十年了,她也是很不容易才求得我来帮忙,不然指不定一辈子无法见到她儿子了。哎,真是可怜呐。”我故意将可怜二字拖得老长,眼睛瞟了瞟易北寒。
他的神情很悲伤,也夹杂一丝喜悦。悲伤是应该听到母亲受苦,喜悦是应该听到母亲没有抛弃自己吧。人世间的情总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让人欢喜使人愁啊。沉默了良久,易北寒才说道,“姑娘,那白兰现在怎么样啦?”
“能怎么样,一个正常人被关了二十年,能好到哪里去。”说完我看易北寒这个脸都白了,才知道自己是夸张了些,连忙又解释道,“不过也还好啦,白重帝君毕竟是她亲爹,只是剥脱了她的自由,其他的倒是公主一般的照顾着。白兰公主思子心切,日渐消瘦,所以我才想快点找到她的孩子,带他回西戈,也好母子团聚。”
易北寒紧紧抿了抿嘴唇,说道,“是吗?母子团聚,我母亲真是这么想的?”
我下意识的托着下巴打量易北寒,问道,“你母亲?哇,不会吧,你是白兰的儿子?”
“我是……白兰,是我失踪了二十年的母亲……”易北寒说着,一字一句,句句沉稳……每一句都刺痛着他的心。
听五师兄说过,要是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娘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偏偏我就是没爹没娘的弃儿,按道理我应该是最能懂得易北寒心情的。谁料到我从小没心没肺惯了,当还是婴孩的时候被师傅捡回来养,虽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有爹宠着有娘疼着,可是我有师傅,日子倒也过得潇洒自在,有没有父母也都无所谓。时间一久,就连自己父母是谁也懒得追究,所以又是最无法体会易北寒的。看着他溢出泪水的眼睛,我有些不知所措。忙安慰说道,“起码知道自己父母是谁,还可以去把他们都找回来,何况他们都活着,活着不就又有了希望。我大老远的来找你,你应该随我一道去见见你的母亲不是?”
这番话果真奏效,易北寒理了理情绪,变回之前神清气爽的模样;冲我傻笑着说道,“在你没有来到之前,我对母亲是存有怨恨的,我怨恨她太狠心,二十年前不说一声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不回来;我总是羡慕阿远,他有姜大伯那么好的爹,有婶婶那么贤惠的娘亲,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现在你告诉我,我的母亲她没有抛弃我,说明我不是没人要的孤儿,我也有父母疼;姑娘,谢谢你。”
他的眼睛很明亮,如皓月般皎洁,用那样诚恳的神情对着我,竟叫我有些无法适从;清风阵阵,人间已是秋容;被风从枝梢带下的栾花纷纷洒洒,伴随枯黄的叶儿落的满地都是。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若你去寻你母亲须得拜我为师,随我西行经历人世间重重磨难,你可愿意?”
显然易北寒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更不知我卖的什么关子,原先清澈的眼光变得疑惑,又连连上下左右的打量;“姑娘你要收我为徒?你确定不是你说错了,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年龄应该差我不多,你有什么能力收我?”语气十分怀疑,还似乎有些不屑。
凡人的眼光果真不能恭维,易北寒此番不知道他所面对的不是别人,正是瀛洲岛的未央本上神我。虽比不上师傅那样受三界熟知和推崇,却好歹也是本本分分正正经经的经历过重重磨难才好不容易修成金身的正神,三界如今有几个上神,只怕也是屈指可数。我想,等有一天易北寒知道我的身份,定然该自打嘴巴,骂自己不该说出这轻视的话语来。我莞尔一笑,“有没有能力今后你慢慢的自会知道,易北寒,今日你不拜我为师,他日可有你后悔的时候,自己好好想想清楚。这拜与不拜决定在你,我的时间宝贵,今天就不与你多作纠缠,告辞。”
听到我说要走,易北寒马上急躁起来,忙问,“你要走?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我娘吗,怎么……”
咕咚的一声,我勾着手指敲了敲易北寒的脑袋,将他的话打断,笑了笑说道,“你以为凭你现在的实力,打得过西戈之国的白重帝君以及那众多的高手,你能凭一己之力救出你娘?年轻人,这个世界不如你想的简单;还是慢慢想清楚,再从长计议;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过后,我在海边等你,到时候是去是留你再告诉我。”说罢,我冲易北寒笑笑,转身往镇上热闹的地方走;他迟疑了许久,才在我身后很远的地方冲我大喊,“姑娘你到底是谁啊……”我还是背对他,将左手高高抬起晃了晃,就当做是说再见。停顿片刻,大踏步走入了人群之中,留他一个人傻愣的站在栾树下久久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