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涯海阁
回到九重山的第七十天里，老头子终于慢吞吞的回来了，一回来便命令大师兄给我禁足，一禁便就是三十年。三十年里，昶梧来看了我三十五次，老头子每隔五年来看我一次，其他大多时候便是怀彧，他倒是时间充足的很，几乎每天都来。每次来都是一些稀奇百怪的好玩的东西，我很是受用，着实替我打发掉不少的时间。
在我被关禁闭第三十个年头的一天，我不知道九重山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凌御风一身鲜血的站到我面前，血红的双眼，凌乱的发丝；一见我便抓住我的手，拉着我闯出了师傅的结界，一路杀出大师兄布的重围。那是我第一次看凌御风发怒的样子，他一路上从九重山杀到南荒尽头的天之涯阁；这一路他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拉着我的手，眼见的南海之滨的天涯海阁远远矗立在了前端，他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天涯海阁里，凌御风将我安置在靠海的一间屋子，打开窗户便能看见翻滚的海浪。然而自从凌御风把我留在屋子里，我便再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伤的怎么样，记得转身的时候他的后背是被鲜血浸湿的，衣角边还滴着血珠。可他是那么强硬，一句话不说，连哼都未曾哼过一句，甚至连给我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转身便消失了。我实在有些担心，便开了门出去寻他，走过了几间屋子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心里有些着急了，小跑着往天涯海阁外面找；不想刚刚走到海阁的大堂，我震住了，在大堂中间挂了一副手绘的丹青；画中人是位美丽的神女，气质高贵，凤眼丹唇，实在美的无法言语。可明明那么美的女子，眼中却含尽漠色，也就是那一双眼，我的心猛猛一颤。她的眼睛像极了我，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就是在看我自己。我们容貌不一样，偏偏生得眼睛一模一样。她是谁？
“你就是御风带回来的那个女孩？”这时身后传来一个雄厚的声音，我忙的回头去看，来人是用披风盖住了头发的，凌乱的发丝耷拉在额间，我只能隐约看见他的眼睛。他个子很高，看起来比凌御风魁梧，整个人却透着沧桑。
我支支吾吾了半响，问道，“凌御风去哪了？他的伤？”
他眼神很镇定，不紧不慢的瞧了一眼堂中挂着的丹青，回头又看了看我，说道，“一些皮外伤，无甚大碍。”说完，慢悠悠的走了出去。看他的背影，很是落寞。我一心挂念凌御风，也想不到许多，忙的从侧门小跑了出去；一直找到屋后假山外面，一间茅草搭起的棚子里，凌御风就在那里打坐。我长舒了一口气，轻步走到他身边，慢慢的坐到一旁的石凳上面，双臂趴在石桌上静静看着他。他额间渗出了汗，脸上神色异常平静；许久也不曾出声，直到日暮之时，太阳最后一缕光辉洒在草棚内外；映射的光芒照得他格外的明朗，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久闭的双眼终于睁开。
他看到我，嘴角微微露出一抹浅笑，很迷人。我的心在微微颤动，匆忙回了他一个笑便逃开他的眼神将身体转到了另一边。他微微一笑，“小九……”之后便是长长的沉默；
我长叹一息，开口说道，“你这是何必？可有伤到哪里。”
他微笑不语，许久才囔囔说道，“我该早一点到九重山的，你本就喜欢自由，这三十年必定很是煎熬。”
我一愣，苦笑，他怎么会知道，区区三十年的禁闭其实算不得什么；曾经后峰的五千年修行，以及九重山六万年的成长，我都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心若安好，到哪里其实都一样，无所谓煎熬。苦闷是在所难免的，可是，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一直顺心的，无论什么事总得有失意的时候。
他见我不说话，便坐到我身边，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颊，悠悠自语道，“上一次看见你你可不是这样沉默的，想来是在怪我罢；也的确是我不好，姑姑那里我没有完全处理好，现在只能委屈你先住在这里，等过几日我再和姑姑说说，便将这其中的过节都化了罢。”
我倒没有怪他的意思，看他态度格外的诚恳，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自认不懂事好了。凌御风长长叹息，语重心长道，“我希望你不要怪姑姑，她打小性子就冷，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丢了本就伤心，本指望伊晁借魂术将孩子保下来，如此被你一闹，姑姑的心可就真的没了依托。”这是我第一次听凌御风说这么多话，凌落姹在他心里的位置可想而知。
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没有做错，不依不饶的问道，“倘若那一次被杀的不是凌落姹的孩子，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只宠物，凌落姹会对我怎么样呢？”
凌御风歪着脑袋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接着说道，“或者，我不还手让他杀了，是不是这件事根本没有这么麻烦了？”
凌御风低下头沉默了一阵，在我失望之际，却听他轻声说道，“只要有人敢动你分毫，无论是谁，我必定不会让他好过。”
我身体前倾，径直趴在了石桌上。
夜幕，凌御风亲自下厨，做得一手好菜。和他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没有和我们一起吃，凌御风说在吃饭之前已经送去吃过了。我问那个人是谁，他将笑不笑说道，“在刹罗海你不是听过太古时期，魔族的神话，那个魔族史上唯一的魔皇！这便就是了。”
他说完似是云淡风轻的，我却将口中一口饭噎在喉咙处，咳了半天运了运气说道，“魔皇？他消失了十几万年怎会在这？”
“这座天涯海阁自太古之战后他便一直隐居在此，而偌大的魔族，也只有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凌御风慢悠悠的说道。
我吞了一口饭，细细嚼来，“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大殿挂着的丹青里，那个女孩就是太古之战死去的那位神女对不对？原来，她是长的这样。”
“她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师尊这些年一直没能忘怀，这也难怪？世间应该没有哪个男子可以见了她而不动心吧！”凌御风一本正经说着，眼睛不自觉又看了看我，见我毫无反应，表情有些失望，独自低下头去刨碗里的饭。
我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样，你是不是应该和我八卦一下魔皇和那位神女的爱情故事呢？”
“背后八卦别人似乎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况且师尊耳朵尖，万一听到了会伤心吧。”
我依旧不肯作罢，拉着凌御风陪我说了一晚上话；天明的时候他才离开，不想凌御风前脚离开，凌落姹后脚便找到了天涯海阁。
她先去拜会了那位神秘的魔皇，支开了魔皇便到后面来见我。实话说，此时我不大想见凌落姹，也许是杀了她的心头宝些许有些愧疚；可是她已经活生生站在了面前，实在不好再躲着，便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天涯海阁的外面是一片沙滩，凌落姹一直沉默，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海浪；一袭浪打翻一袭浪，没了一层又一层的沙。我忍不住打破僵局说道，“师姐，你还好吗？”
这话说完我就后悔了，只怪话已出口，只听得她冷冷的哼了声，“御风求我来见你，他知道我不可能原谅你，可还是来求我。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他一个亲人了，你杀了我的孩儿，现在连御风也向着你，你让我一无所有。”
什么仇什么怨，凌落姹习惯将所有的过错交给别人，由别人帮她找答案。可是她的问题我解答不了，便只能沉默。过了一会，听得她又说道，“六万年前，当我知道师傅从昆仑虚带了个小女孩回来，我就知道一切都不会好了；果然，师傅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到了你身上；三万年前我难产之时伊晁嘱托了人去九重山请师傅，结果师傅还没有赶到刹罗海便半道折了回去，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回去救你了。甚至为了救你还搭了一万年修为，而我，我那可怜的孩儿，还没有见过他的母亲，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了。”
凌落姹咬住嘴唇继续说道，“阿弃，你知道吗？三十年前，师傅千里迢迢从九重山跑到刹罗海让我宽恕你，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我已经几万年没有见过师傅了，他为了上次的事一直内疚不愿意见我，却为了你来求我。为什么你有那么多人为你奔波，你有那么多人呵护着，可我，唯一呵护我的哥哥被人杀了，原本呵护我的师傅也不再为我了。就连我唯一的亲人，御风，也为了你忤逆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恨你？”
我顿了顿，说道，“事情变成这样并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你要恨我我无话可说。只是，凌御风和师傅，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不要迁怒于他们。而且，凌御风一直很在乎你，在他心中，你比什么都重要，也因为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凌落姹冷笑了一声，说道，“御风一定要我放下成见接受你，可是你知道吗？我恨你不是一天两天了，真要我原谅你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说罢，她衣袖一甩，大步朝南荒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