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三)
“柳护院，快来，我们拦不住……”刀剑手格开刺客的剑，转头呼救，但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惨呼一声，咽喉已被刺客的剑削断。
柳千叶紧了紧剑柄却未加入混战，刺客们渐渐向他这个方向逼近，而他却退了两步，凝定神思。
这些死士本是他们从念奴山寨请来的帮手，怎么反而先和府里的护卫交上了手？
他眼光一转，盯着院中有如修罗的十杀手。死士均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出手干脆，挥剑利索，再加上训练有素防守极其严密，任何企图靠近他们的敌人都被瞬间格杀在三尺之外。
但柳千叶似乎发现，只要护卫们不进攻，死士们也不会主动攻击，而只是防守成一个阵势，缓缓向前逼进。
他们是要到哪里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又是要去哪里呢？他们的主人呢？没有主人在暗中操纵，这些死士是绝不会无故采取行动的！
柳千叶默默扫视四周，但院子里除了那十个死士外就是府里和死士厮杀在一起的刀剑手，所有人都在混战，没有可疑之人。
没有人指挥？！柳千叶暗惊，没有主人，这些无法思考只受主人操纵的死士又是如何千里跋涉，从念奴山寨准时赶到这里来的？
柳千叶再一次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目标。突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空中有某个东西闪动了一下，伴随着扑扇扇的响声。他定睛一看，一只雪白的鹞鹰正扑扇着翅膀在头顶上下浮动。鹞子飞得不快也不慢，但只要它飞出多远，那些死士就跟进多远。
飞鹞引路？
柳千叶陡然凝眉，算起来念奴山寨的种种诡奇之处他也早已领略过一二，不过看到半空中的鹞子，他还是忍不住微惊，因为他已认出这种鹞子正是王府里专养的雪鹞。
王府与念奴山寨的合作频繁，行事隐蔽，平常便以这种鹞鹰传信交涉。雪鹞本是普通的鹞子，因为怕被太师府察觉，王府里才没有用更常用也更易训养的鸽子传信，而是使用这种北方随处可见的雪鹞。近两年穆兰枭被困念奴山寨，王府对于念奴山寨一举一动以及实际意图全由穆兰枭用雪鹞传信回来，因此有一两只雪鹞落入念奴山寨手里并无稀奇。奇怪的是，这种雪鹞性情古怪怒喜不定，本就极难驯养，一个训鹞手往往花费一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勉强训服这样一只雪鹞。而雪鹞认主，念奴山寨如今又是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将王府一只的普通的信鹞轻松便训练成了能为他们带领死士翻山越岭的引路鹞？
柳千叶冷冷审视一翻，转头道：“这只鹞子是谁养的，叫训鹞手来。”
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急忽忽赶来，拨开人群战战兢兢给柳千叶行礼。养这只鹞子的正是他，名叫李巧。
他自然也认得这只鹞子，只见他自袖口拿出一个特制的小铜管，简短吹了几声，但鹞子只扭头看了他一眼，居然没有理它的主人！
柳千叶微一皱眉，李巧也有点急了，又接连吹三四次，一次比一次急促，但雪鹞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只鹞子已不再听他的命令！
“柳护院，这，这鹞子，”他突然跪了下去，身子不住地抖动，连声音都在跟着颤抖。“这鹞子想必有了新的主人，它，它不认得小人了……”
“我知道，”柳千叶看着他，只淡淡说了一句便不去管他，手紧了紧剑柄，戒备地看向空中的那只雪鹞。
李巧听不到下文身子本已惊了半截，此时又听到对方手中的剑鞘耸动，以为柳千叶起了杀念，身子一倾，头开始不住地碰地。“柳护院饶命，柳护院饶命，小人那里还有好几只雪鹞，我把它们拿过来，或许这只鹞子能认得伴也说不定。”
柳千叶微怔，转过头看着那个不停向自己磕头的人，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反感。唐潜对府里的人过于严苛，从不容许任何人犯半点差错，一旦出错或者办事不力，后果往往只有一个。不久前被处死的翠儿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些人一定是把自己当作唐潜那个家伙了。
柳千叶默叹一声，扬扬手，已有不耐，“你先下去吧。”
“是，是，”李巧连连再磕几个响头，颤危危站起身，用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退着身子走出人圈。
这时飞鹞已开始一点点向柳千叶这边靠近，十死士则井然有素，步调几乎一致，眼睛则死死地盯着前方，雪光在他们的长剑上折射出清冷的寒气，而他们的眼神则比这剑芒更让人生畏。
有人似乎看出了端倪，开始大呼：“快，大家快把那只鹞子打下来。”
大叫之下，众人皆被一语惊醒，十几件兵器顿时便向空中的鹞鹰飞去，刀、剑、暗镖、钢索，兵器从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力道打出，目标却只有一个。
“住手！”柳千叶大喝一声，人已从原地消失。只见青影一闪，叮叮几下交击的声音，十几件兵器被琥珀的刃一一格住，掉落地上，铮然有声。
“都退开一丈，不要靠近他们的攻击范围！”琥珀的刃重新归鞘，柳千叶冷冷发令。
“是！”众人来不及去捡地上的兵器，纷纷向各自所在的方位退开一丈，等待柳千叶的指示。
柳千叶抬头打量着那只雪白的鹞子，鹞子扑扇着翅膀浮在半空，不再向前飞去，金黄色的眼睛开始向底下的雪地里巡视，像是寻找着地下的猎物一般。
扫视一圈后，它的眼睛终于锁定了站在当中的那位剑客，柳千叶的心跟着一紧，注视着鹞子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同时拇指反弹，将剑柄带出少许。
如果这只鹞子是在向那些死士下达某种命令，那他的剑一定要在那些死士察觉前将这只能操纵死士的鹞子斩杀在半空。
他正在盘算，鹞子突然向他飞了过来，柳千叶右手反扣剑柄，青光闪动，那只鹞子居然不怕，继续向他飞来，而十死士也没有相应的动作。
他稍微放松，但手仍然按在剑柄上不敢移开，鹞子飞到他身前时停留片刻后转了个度数，缓缓落在他的肩头。雪鹞面向死士，金黄色的鹰眼凝定不动，柳千叶知道它这一定是在下达着某种命令。
死士们纷纷收剑入鞘，右膝和右手驻地，低头向他们的新主人行礼。死士没有语言，也没有思想，在他们的脑子里，这世上只有两种东西：主人和敌人。
刀剑手面面相觑，无不惊骇，“这是些什么怪物，怎么闯到王府里来了？”“这些人我见过，不久前穆姑爷就带回来两个，意图行刺王爷，你们不记得了么？”“穆姑爷，原来是穆姑爷又回来了！上次暗杀王爷不成，这一次居然带回来十个。”
柳千叶微一皱眉，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从鹞子的脚上解下一支细竹筒，取出了信。
——十死士均是金银难求的好手，事成之后，除了约定之外，少一人，便加一城。
“少一人，便加一城。”柳千叶默念一句，嘴角弯起弧度。“好狂的口气。”
他攥紧纸条，看向低头待命的十死士，雪地里死尸一片，刀剑手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柳千叶不动声色地扫视，心里却有了不快：这样明目张胆的闯入王府，致使唐王府损失惨重不说，赵铁鹤就算是个聋子也很快会得知消息，念奴山寨的人难道都笨到了这种地步？
柳千叶本该发怒，但好歹他也曾号称第一剑客，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他一甩手指，卷开剩余的半张纸条，
——你放心，赵铁鹤只会知道贵府今晚闯进了刺客，而不是找来了帮手。
“原来还不算太笨。”柳千叶心里蓦然一笑，然后点头。这王府的周围布满了赵铁鹤的眼线，如果十死士真的秘密赶来，掩饰得再好也必定会被赵狗察觉，所有计划付之一炬，但如果是伪装成刺客就好办得多了。毕竟唐王府的仇家实在太多，想置唐潜于死地的也不单单只赵铁鹤一人。
将手里的纸条握成一团，柳千叶不顾尚在议论的手下，吩咐道：“将十位刺客全数关押，等候王爷发落，其余人员各司职位，加强王府戒备。”
“是。”众人领命，刀剑手拾起地上的兵器，只一瞬便重新躲入各自原来的花丛、草坪，仿佛这院子里从未设有埋伏一般。
三四个护卫开始清理同门的尸体，柳千叶走到李巧身边道：“将这只雪鹞好生看管，不要再让它乱飞，特别是不要再让它靠近刚刚的那些刺客！”柳千叶将雪鹞交到对方手中，语气颇为严肃。
既然十死士已经重新选择了他作为新的主人，那么这只雪鹞不仅已是多余，甚至还会是个不小的隐患！想想今天的情况，只要那只鹞子向十死士发出任何不轨的命令，后果将是不能想象的。
这样的事情绝不允许再次发生！王爷曾说过：这次的计划不容许有半点不确定存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疏忽都将是致命的。将如此可怕却不会思考的死士交由一只同样没有思想的鸟操纵，这样的事情只怕也只有念奴山寨里的那些人能干得出来。
当然，他自己也不希望出现差错。因为阿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