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韶华不计金银价(三)
“我不是疯子，赵玄姬也不再是以前的赵玄姬了。我对天发誓，帘子后这个女人的脸现在已化成了脓血，再不是你们想象中的美人了。”南宫昕儿极力鼓吹，但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
“这位姑娘说话好不留情面，”见大家对对南宫昕儿的话无动于衷，帘子里的人才开口说话。“姑娘几时见我脸上长有毒疮，不妨说来听听。”
她一开口，嫖客们都知道玄姬姑娘发怒了，于是都开始恶狠狠地盯着中间那个捣乱的女人。
“嘿嘿，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能继续装神秘，装清高，确实了得，南宫昕儿佩服。”她嘴角一抽，眼里却充满了讪笑与快意。“不过你骗得了他们却骗不了我，我知道你中了‘枯木髓’之毒，现在你的脸不仅见不得人了，连光都见不得，因为只要一见到光，你的脸就会溃烂得更加厉害，‘枯木髓’会一分一分将你漂亮的脸蛋化为脓血，最终连面骨也腐蚀殆尽！”
她大笑，快意而恶毒，因为只要赵玄姬离开了飘香楼，她仍然是百金价。
帘中人不怒不惊，幽幽道：“南宫小姐想象之奇思妙意，玄姬也实在佩服的紧，你说我长得丑，我也从没说我长得好看，只不过略会弹几首曲子，客人们赏脸而已。再者，我做我白天的生意，你接你晚上的客人，我们井水河水两不犯，纵是我长得丑了，姑娘又何必编出这些谎话来当众挖苦我？我旁边就有小厮陪着，这算见得人，帘子里点了灯，这算见得光，姑娘如何说我见不得人也见不得光？我倒想知道这话从何说来？”
“我是玄姬姑娘的随从婢子，姑娘说玄姬姑娘见不得人，是在骂我不是人么？”赵玄姬说完，帘子里一个清脆的声音跟着响起，婢子说话比起小姐的语气显然不客气些。
南宫昕儿略一怔，不知帘子里还有别人。她嘴一横道：“见得见不得，请玄姬姑娘出来便见分晓。”
“我家小姐又不靠出卖色相，只凭上等手艺，赚正经银子养生活，见不见人有何分别？难道你点了一碗牛肉面，一定要见到宰牛的师傅，做面的伙计你才吃得下，才称赞这面做得好？”她顿了顿又接着道：“要真是那样，我看南宫小姐倒也不是想称赞面有多好吃，多半看上了那些个专把牛刀的老相公了，再或者是看上了那脸上尽糊满面粉的小白脸伙计，也不尽知！”
丫头伶牙俐齿，声音却清脆如铃铛，骂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更不着痕迹。
“女娃娃说得好，说得妙！”嫖客们顿时拍手称快，最爱这样的起哄。这个不懂风趣的女人搅乱了他们作乐的场子，他们索性便拿她寻起乐子。
南宫昕儿冷冷扫视一圈，嫖客们一副副落井下石的嘴脸，都在等着看她的反应。
然而她却突然大笑起来，她的声音本来极为动听，此时却夹杂着阴森之气，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可笑，实在可笑！”她哈哈笑完，呡紧嘴继续环视着众人，眼神里居然有轻蔑与不屑。
嫖客们一阵错愕，以为这个女人真的疯了，都不想再去理她，其中一位嫖客心奇，实在看不下去，指了指对方，“南宫小姐无故发笑，究竟有什么可笑之处？”
“你们每一个人都很可笑！”南宫昕儿睥着眼，冷冷出声，丝毫不畏惧嫖客的眼光。“我以为，这帘子里的女人已经够荒唐、够可笑的了，而你们却比这帘子里的丑八怪更荒唐、更可笑十倍、百倍！”
“你骂我们可以，但绝不容许你说玄姬姑娘的不是！”她话刚出口就已有好几位嫖客均已发怒，站了起来，“南宫小姐若再对玄姬姑娘出言不敬，蓄意捣乱，我们只好装你轰出去了。”
南宫昕儿不怒反笑，眼里闪过光茫。“那就先让你们见识一下，看看你们美丽的玄姬姑娘如今变成什么了吧！”她话未说完，大笑一声，转身便往帘子里冲去。
“站住！”丫嬛大喝，已经迎了上来，在第三层帘子外拦住对方。“南宫小姐好不自重，我家小姐千金之体，怎是容你说见就见的？”
她已探身出帘子外面，手将来人轻轻格开，南宫昕儿不防，一个踉跄才站定。
南宫昕儿冷冷打量一下对方，这个闯出来的丫头虽说长得还算端正，一般清秀，但若跟自己比起来，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也不为过。
南宫昕儿嘴角一抽，心下得意地一笑，讥讽出声：“我当这帘子里都是些天仙下了凡，原来也这样平平无奇，脓包俗胎，果然见不得人。”
丫鬟笑了笑，“南宫小姐的脸生得这样标致，我想人也必定聪敏灵气，秀外慧中，却不料这记性连我这个端茶送汤的丫鬟也不如。”
南宫昕儿叱道：“你什么意思？”
帘子外的丫鬟幽幽道：“你先前就说我家小姐见不得光、见不得人，但我家小姐早已告知过你：她不仅见得光、还见得人，不仅见得男人，还见得女人！如今我就站在帘子外，眼里正盯着你南宫小姐，你说我见不得人，不知这一次你又是在骂谁不是人呢？”
“狗仗人势！”南宫昕儿压住怒火，不与对方争辩。“丫头的嘴巴倒是挺利害的，只不过也不掂量掂量，你一个小小的婢子，见不见得人我南宫昕儿未必放在心上。”她顿了顿，侧脸重新看向帘子内，眼神突然凝聚成光。“我倒想看看这帘子里的女人是见得还是见不得人。”
女子话未说完，已朝着帘子冲了上去。丫鬟见势，张开手继续拦在女子前面，冷冷道：“你南宫昕儿有你南宫昕儿的章法，我家小姐有我家小姐的规矩，想进这个帘子，须得不坏了规矩才行。”
“想要一万两银子？”南宫昕儿轻笑，眼睛斜睥着对方，“那就得看里面的这个女人到底值不值这身价了！”
她脸一横，眼下多争议已无益，只要将帘子里的那个女人拖出来，让大家看看她那张早已化脓的脸蛋，一切自然明了于众！
南宫昕儿推开对方，手又掀开了两重帘子，快步向帘子奔去。
“这个女人疯了，大家快拦住她，别让这个疯女人吓到玄姬姑娘！”丫鬟抓住对方的手，大叫。
“啪”的一声，南宫昕儿转过身，一个巴掌响亮地打在对方脸上。
“怎了打人了。”座下的嫖客顿时起立，出言喝斥。
“这女人疯了，南宫昕儿真的疯了！”
南宫昕儿懒得理这些蠢包，甩开那丫鬟的手，怒斥道：“你算得什么东西？敢对我拉拉扯扯！今天这理暂且记下，等明明问明了红玉夫人，再来和你算帐。”
众嫖客被她气势一吓，顿时安分了些，唏骂之声渐渐减少。
那个丫鬟却不示弱，趁这个空档，又抢身拦在女子面前，仿若阴魂不散。“这规矩是我家小姐立的，连红玉夫人也不能干涉！”
嫖客们一听，无不哗然。历来只听说虔婆给姑娘们立规矩的，比如几时练曲，几时学诗，几时用餐，几时侍寝接客，都安排得清清楚楚，丝毫不得出差错。却很少听说还有姑娘自己立规矩的，看来这赵玄姬果然不比寻常的姑娘，连红玉夫人也不愿轻易得罪。
南宫昕儿仰天一笑，“真是荒唐，这飘香楼里的姑娘，哪个不归红玉夫人管？红玉夫人叫你三更接客，谁敢拖到三更一刻？”
丫鬟侧过脸道：“南宫小姐不信？”
“在座的没有哪一位相信！”她手一扬，扫过座下的嫖客。
丫鬟跟着扫视一圈，众嫖客皆不出声，显然大多也不相信红玉夫人还会要看自己手下姑娘的面子。
丫鬟笑了笑，重新盯着南宫昕儿。“南宫小姐若是不信，不妨想想姑娘自己定过的规矩。”她顿了顿，继续道：“我记得，那时候姑娘的规矩是三天才接一次客，红玉夫人可有没有坏过你的规矩？”
南宫昕儿一怔，居然被对方问住。想起以前她还是这飘香楼的头牌时，何等荣耀？每天慕名而来的嫖客自不以数计，有的甚至不惜千里而来，为的就是能在她南宫昕儿的床上销魂一晚。而当时她年轻性子大，逞势自己漂亮有人捧，偏偏只三天才接一次客，任那些男人争个头破血流。
甚至，有时若是心里烦闷了，或是一时兴起便在自己的嫖客面前使起性子，不依不饶个没完。当然，有些嫖客容得她，偏偏喜欢她这样子，但难免也要得罪另一些嫖客，闹到红玉夫人那里，红玉夫人也只是没法，给嫖客又陪笑脸又陪银子，却也任由她，很少多说她什么。
只不过，风水轮流转，飘香楼的招财神如今换成她玄姬姑娘了，现在对于她的要求，红玉夫人只怕也是百依百顺。
南宫昕儿思念一转，手不由握紧，却无法反驳对方。
丫鬟见对方被自己说住，淡笑道：“南宫小姐若执意要进帘子，惹怒了玄姬姑娘，先想想红玉夫人答不答应！”她说下这句话，人已重新走进了帘子。
南宫昕儿呆在当地，竟没有再追进去，只盯紧那重重帘子，眼神渐渐可怕。
这丫头说得不错，记得自己有一次惹怒了嫖客，楼里的一位姑娘看不下去便在背后说了几句，事后被她知道，只在红玉夫人面前略微一提，那位不知名的姑娘便被红玉夫人摘光了衣物银饰，直接赶出了飘香楼。
“这样吧，你我也不必争论我到底是美是丑了，你就问问这座下的客人，看他们是来听我唱曲的还是来看我的脸的。”丫鬟走进帘子后，赵玄姬才重新开口，声音不紧不慢。
“我们是来听曲的，南宫小姐不想听我们只好将你先请出去了！”不等南宫昕儿发问，有几位嫖客已经不耐烦起来，抡起袖子已经走了上来。
“你们想干什么！不许碰我！”南宫昕儿眼看情况不对，狂乱地挥舞着双手，然而嫖客们哪里肯听，两人分别架住她的手臂，大步往外面抬。“你们不要被这个女人骗了，她是个丑八怪！她是个丑八怪！”
然而没有人理她。
“干什么！快放了南宫小姐！”突然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呵斥，吓住了众人。
南宫昕儿跟着一怔，接着转为狂喜。因为她听出了这个声音！
她抬头看去，站在门口的人果然是赵安！
她挣开两位嫖客，朝那个男子冲了上去。“哈，你来啦！我知道你会来的。快，你快来告诉他们，赵玄姬已经变成丑八怪了，她的脸早就变成一滩脓血了。”
南宫昕儿狂喜地看着男子，然而赵安却一脸漠然，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许久，才沉着脸道：“原来你是来找玄姬姑娘的麻烦的……”
南宫昕儿一怔，大约已感觉不对劲，眼里闪过光芒，“你，你说什么？”
赵安不看她，幽幽道：“我没有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南宫小姐安心地在你的春回苑接客人，不该跑到玉人楼来找玄姬姑娘的麻烦。”
“你什么意思？”南宫昕儿不料这突然的变故，眼神几经变换，却始终盯着男子的眼睛。“你昨天跟我说的呢？你昨天跟我说你已经毁掉这个女人了，你现在就告诉大家，这个女人已经被你用‘枯木髓’蚀了脸，她已经变成丑八怪了。”
此话一出，赵安的脸色瞬间变了，推开对方，冷冷道：“谁告诉你玄姬姑娘是丑八怪的！”
“这个女人真的疯了！”赵安退出旁边几尺，最后只得这样说，大声道：“快叫红玉夫人来。”
“你说我疯了？”南宫昕儿讽笑，表情却狰狞可怖。她看着男子朝门里走来，突然大悟。“呵，原来你也是来听这个女人弹琵琶的！”
男子懒得理她，整理几下被对方抓乱的前襟，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红玉夫人来了！”玉人楼上发生这么大的动静，早已有小厮去通知了红玉夫人。
“你好，赵安，你说我疯了我就疯了，但你记住，我这个疯子迟早不会放过你的！”南宫昕儿咬牙，眼睛里的火光直盯向男子。“你等着，我会杀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