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休对故人思故国(三)
“到后来渐渐有流言传出,说父王虽然贪图母妃的美貌,却始终看不起母妃未亡出身,实难担当母仪四海,身份尊荣的王后,父王恶其余胥,自然也不喜欢其所生的皇子。”
“这样的流言不管是真是假,传到萧夫人耳中着实让她高兴了一把,她开始明白了谁得宠谁不得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的皇子最讨王上喜欢,谁的皇子将来能登上王位!也是自那以后,萧夫人的矛头则悄然转向了其它几位已稍有成就的皇子。至于那个连自己父母都遗弃了的皇子,她又有什么顾忌的呢?”
“只是她没到的是,那个恶意贬低母妃的流言,始作俑者却是母妃自己!”
“好一招金蝉脱壳!”柳千叶冷笑一声,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心生敬慕。“你娘用了最稳妥的一招保住了你弟弟的性命!成功地摆脱了众矢之的的险境。这便是‘不与人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的道理!”柳千叶淡然开口,瞬间洞悉了她母亲的意图。
“有时候委曲求全也是一种生存的方式吧。”红衣女郎仰头,脸上带着某种无奈。“在那样的环境中,母妃孤立无势,根本无力保护我们,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只可惜苦了阿枭,作为一个皇子,却从小在那些下等的宫女宦官堆里长大,受尽其它皇子的万般侮辱与嘲笑。连再穷的孩子都有父母疼爱,可他的父王母妃却不管他的死活!”
红衣女郎表情悲悯,谈到她的这位弟弟,她总不能平静。“你不能明白那样的生活对于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来说是多么可怕。他养成了孤僻猜疑的性格,不相信任何人,就像任何人都不相信他一样!可怜他那样的年纪如何能理解阿娘的无奈,他因此恨透了阿娘!”
“你无法明白!阿枭实在是太苦了……”说到最后,穆兰筱的眼眶里竟渐渐盈满了泪珠。柳千叶看着烛光下的红衣女郎,泪光点点,形容弱柳,不禁心生怜悯,只觉得心中一酸。在心中叹道:“以你弟弟嫡亲皇子尚如此,更何况是你这个同出一母却毫无血统的半路公主啊!只怕对你来说,那座皇城才是真正的地狱牢笼吧?你只说你弟弟的苦处,可你自己心中的苦又有谁人知道?”
柳千叶在心中长叹一声,久久沉默。他早已猜测过所有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然而今日一听,还是让他哀叹不已。他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问:“既是这样,你们姐弟又如何沦落至此?”
穆兰筱也满斟酒杯,一口喝完,然后冷笑一声,道:“一切都有天意,没人能左右得了任何……”红衣女郎眼神漠然,仿佛早已看穿宿命。“萧夫人见弟弟已无力再跟他儿子争储,便又把矛头指向了四皇子。四皇子常年跟随父王在外征战,况且品行一向不错,如果不是顾忌着长子袭位的祖训,只怕父王早已将皇储之位封给了四皇子了,萧夫人岂能容许这么大的一个威胁存在?于是在一次四皇子领兵平息外患时,萧夫人主动为他的大皇子请战,明地里说是为了历练大皇子,实际则是想寻找陷害四皇子的机会。要知道那战场上瞬息万变,鱼龙混杂,她让自己的儿子在战场上趁乱杀掉四皇子是完全有可能的。”
“只是天意弄人,杀人者人恒杀之!大皇子不仅没能得手,反而在遭遇战中不小心遭到敌军包围,等弟弟的援军赶到时,这位养尊处优从未带过兵的皇子早已被敌军乱马踏尸。”
“真是善恶有报!”柳千叶冷冷道。然后他看着对面的红衣女子,浅笑一声,“只怕这事必不能善了吧?”
穆兰筱叹息着道:“金迟的倾国之乱正始于此!萧夫人一口咬定是四皇子觊觎皇储之位,蓄意杀死了大皇子,因此要拿四皇子抵罪。父王虽然也很痛惜死去的大皇子,但沙场刀剑无眼,将士战亡本乃常事,况且父王深信四皇子为人,怎可能听信萧夫人一面之辞就降罪于自已最得意的儿子。最后只判了四皇子一个‘护长不力’,面壁一月。”
“阴险要强的萧夫人哪肯就此作罢,索性来个鱼死网破!她联合蓄谋已久的淮王,买通母妃的侍女,在母妃给父王做的宵夜里下毒,淮王趁机发动兵变,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整个金迟易了主。”
“除了弟弟外,其余十位皇子全部被杀,母妃从公孙羽那里得知淮王将叛变的消息,觉得愧对父王,便也服毒随父王去了。临死前将我和弟弟托付给公孙羽,求他务必将我们带出城去,并且永不要再回来。然而公孙羽将我们送出城后,自己却掉转马头,沿原路返回了皇城。”
“他居然还敢回去?”柳千叶陡然凝眉,抬首看向对面的红衣女郎。“他是你父王的心腹之臣,新登位的淮王如何能容得下他?”
穆兰筱摇了摇头,道:“可事情就是这么巧,淮王不仅没有杀他,还让他仍居旧职。”
“哈哈……天之子为天下谋,布衣之子为己身谋!这位公孙羽不仅能为天下谋,更懂得为己身谋,有如此才能,真不简单!”柳千叶拍手,眼神肃然。
红衣女郎淡淡一笑,点头首肯。“没有人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后来有人说是因为他叛变了,但那终究只是猜测,没人知道真相。”
柳千叶道:“那之后呢?”
“那之后?”穆兰筱哂笑一声,“那之后的情况你还没看到么……没有尽头的追杀,没有尽头的流血。”
她拿起火箸,随意地拨弄着手炉里快要熄灭的碳灰,许久,又开口道:“我有时在想,要是有一天我真的死在了那些杀手们的刀剑之下,真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柳千叶道:“但我敢断定,对你弟弟来说一定是一种不幸!”
“是啊!我死尚不足惜,可阿枭怎么办?”红衣女郎眼神悲悯,转头问青衣的男子。
柳千叶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女人请自己来绝不只为了听她讲故事这么简单,她的目地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不管用什么方法,绝不能轻易放走自己这根救命草!
柳千叶当然心如明镜,只是他并不怪她。
他想她确实是逼不得已吧?如果一个人仅是为了活下去,或许他犯再大的错误也是应该,毕竟谁又能够说谁必须死呢?
柳千叶微闭了闭眼,叹息。想起了怀中那封早已写好的辞别信,竟陷入了两难。
穆兰筱却脸色从容,只是静静地看着对座的青衣男子,似乎在等对方开口。
“来,为第一剑客,干杯!”长久的沉默后,红衣女郎突然一改刚才的忧郁之情,举起了酒杯,相邀对方。
柳千叶抬头,与红衣女子对目而视,却没有去拿自己的那杯酒。只见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对方举至半空的手,“你有病在身,不能再喝了!”
然后他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入喉咙汩汩而下,柳千叶感觉别有一翻香甜。然而红衣女郎另拿了一个杯子,仍旧满斟了酒杯,缓缓道:“今夜既是答谢恩公救命之恩,若任凭恩公一人独饮,有何乐趣?”
“姑娘若是这样,又何愁病不加身?如今姑娘不懂得为自己着想,那么我又多说何益?”柳千叶冷冷地看着红衣女子,脸上露出不快,牢骚几句,然而终觉无味。
他无话可说,扔下酒杯,准备离席。
然而或许是因为多喝了几杯,他感觉头有些微的昏沉,起步居然费力。他在心里暗叫不好,陡然转头看向红衣女子,眼神里已有了杀气,“你居然在自己杯里下药!”
红衣女郎见对方发难,也不慌乱,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一点点瘫软下去,开口道:“这是醉人香,你身为习武之人,本不该如此大意。”
柳千叶暗悔不已,来不及猜测对方会把自己如何,突然感觉喉咙口一股酒劲上冲,他气力不继,倒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