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云水谣(上)
天已迟暮,昏惑的光芒笼罩了清风城。添了几分浓墨重彩,如同重着墨色的山水画。
赵子衿苍白着脸,他的唇也没什么血色。步伐走的不像来时那么轻巧。
锦老板搀扶着他的胳膊,支撑着他走的相对稳定些。
“你……到底是什么人?”眼见着马上就要到了无名酒楼,赵子衿才开口。他幽深的眸翻涌着无数情绪,纵然能算天算地,算的尽人世种种,可是他看不见锦老板的前生来世。
面前这个锦衣公子,他有着绝顶的好容貌,仿佛是琉璃成玉,玄冰而铸。
他……着实看不透。
锦老板松开了扶着他的手,赵子衿一个踉跄,扶住了身旁的树。
锦老板的手上还是那一柄玉骨扇,他盈白仿佛透明的手跟扇骨贴合在一起,好似浑然天成,分不清是玉是手。
“赵先生,人可窥天,可窥尽天机。可也要承受旁人不能及的痛苦。”锦老板不紧不慢的说着,玉骨扇轻轻敲打他的掌心,“池家于我有恩,我予他子孙千秋百代安然无虞。你替我办了这件事,我定然要在天道之下保你无恙。”
锦老板煞是好看的眼睛抬起,无悲无喜,一掀唇:“我也知,你为何下山,所以,我承了你的情,也要报你的恩。你等的人,定然也会安然无虞的出现在你眼前。”
赵子衿动了动唇,却无从说起。他眼见着锦衣的公子缓步离去,留给他一个风骨卓然的背影。
“嗤!”
他从嘴里发出一声嗤笑,随后撑起身子,迈向无名酒楼。刚好跟锦老板背道而驰。
管他是牛鬼蛇神,只要不妨碍他等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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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衿病了。
这病就是因为应了锦老板的那一桩池家事。
这一病,就病了两月有余。
也亏得赵子衿这些年攒的银钱够,不然恐怕他会在无名酒楼这种地方饿死。
说实话,赵子衿是嫌弃锦老板的。
他替他做了这么一桩逆天改命,与天道背道而驰的事,结果,这倒好,答应了还他一个恩情,却连住在无名酒楼的吃饭钱和住宿费还得他这个算命生自己掏。
病好了,赵子衿哪还能闷在屋子里。立刻下楼点了一大桌子菜,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吃。
吃饱喝足以后,赵子衿揉着肚子,心满意足的喟叹一声。
然后就见店小二佟乐拿着账单屁颠屁颠的来了,“赵先生,一共五十两。这一桌子都是咱无名酒楼的招牌菜,七叔亲自下厨,保证都是足料。你瞧这鱼,是今早刚钓的,绝对活蹦乱跳来的。再说这油菜,都是油菜最嫩的尖,咱后厨七娘亲自摘的……”
听着佟乐这小子吧啦吧啦说了一堆,赵子衿抖了抖眉毛。从怀里掏出钱袋子,一掂量。
本来满满的钱袋如今没了大半,顿时心情就不美好了。
赵先生阴沉着脸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丢给佟乐,然后看着佟乐乐乐呵呵的去柜台找掌柜的了。
赵子衿长长叹了口气,目光转动,抛向窗外。
如今都是九月初了,清风城已经步入秋天,眼见着青葱的树叶变成黄色,过不了几天这叶子就变得更黄了。
赵子衿站起身,抻了抻胳膊,今天天气还不错,适合出去走走。
还是一身灰衣,却不是那破旧的道袍。
晃晃悠悠走了一阵子,决定到江堤去吹吹风。才步入江堤柳林,就见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哭的正伤心。
“这是怎么了?”赵子衿弯下腰,看着这个矮了自己许许多多的小丫头。
小丫头放下揉眼睛的手,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两颗黑葡萄一样大。眼里还氤氲着泪光,委委屈屈的扁着嘴开口:“小相公不要我了,我找不到小相公。”
赵子衿挑起眉,如果他眼睛没问题的话,这个丫头今年应该才十一或是十二岁左右。
别家的小姑娘这时已经懂事了,可是这个丫头明显不如别家孩子长的好,或者说……是痴傻一些。
赵子衿抬起手,替她拿开耳边的落叶:“你小相公,多大了?”
她眨眨眼,不再哭了,“小相公大我八岁,我以后要嫁给他的。”
赵子衿颇有些哭笑不得,若是这丫头十二岁,那她嘴里那位小相公,想来已经二十岁了。
“他把你扔在这儿的?”赵子衿问。
那丫头咬着手指,摇了摇头:“不是,是阿牛他们叫我出来的。然后他们说玩捉迷藏,我等了这么久,他们都不出来。我找不到阿牛他们,也没看见小相公。”
越说声音越低,也越委屈,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又摇摇欲坠着泪珠子。
“别!你可别哭,乖乖,你就坐在这里等他们吧。说不定过一会儿他们就来找你了,还有你的小相公。所以你千万别哭,你一哭,一会儿眼睛就肿了,就不好看了。”赵子衿可听不得小孩哭,那种闹人的程度……简直了。
小丫头吸了吸鼻子,倒是听话的没哭,乖乖巧巧的跟在赵子衿身后坐到柳树下。
赵子衿靠上柳树,眼神投在江面上,浮浮沉沉的水面,隐约有涟漪,也有略微泛黄的枯叶。
突然感觉到右手边的热度,他侧头,小丫头靠在他右手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两只小手圈着膝盖。
赵子衿的目光却触及到了丫头耳后的位置,洁白如玉的肌肤,耳后有一个印记。
印记略微泛着淡紫色,是细碎成串的小花。
赵子衿眼神一动,在脑海里迅速寻觅着花名:紫藤萝。
“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转过来,眼睛忽闪:“我姓林,林云紫。”
赵子衿蓦地笑出声,他捂住自己的双眼。
林云紫疑惑的看着他,眼里都是茫然,不知这人怎么突然笑起来了。
赵子衿放下手,幽深的眸,异常的清亮,“你信不信我能看见你的前生?”
她年纪尚小,也不是明智的孩童,哪里懂得赵子衿说的是哪般。
看她懵懂的眼神,赵子衿就知她不明白,他看着这个小丫头:“你就当,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