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画中人

自此以后，文姑姑盯子衿盯得很紧，她怕子衿又偷溜出去在雪地里赤脚走。所以那年冬天子衿几乎是在屋子里度过的，开春的时候，文姑姑才逐渐允许她去后花园走动。

子衿去后花园都是一个人去，刚开始的时候文姑姑让一个侍女跟着，子衿不愿意，就和她撒娇，拗不过子衿，文姑姑便让那个侍女只需要隔段时间去后花园看看子衿就好了。

后花园的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慢慢开花了，子衿蹲在它们旁边，嗅着淡淡的花香。

她不知道这些花的名字，只是觉得它们年年开了又败，落了又开，反反复复，似乎没有什么意义，转念一想，自己似乎和它们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它们更要悲哀。

神思恍惚间，正院熙熙攘攘来了一堆侍女，每人手里都端着东西用绸布盖着，她们都进了我住的后院。

子衿站起身，心里有些好奇，转念一想，兴许是沈靳言给文姑姑送什么东西吧或是皇室赏赐姑姑的东西。

每年文姑姑总受到皇室赏赐，奇怪的是这些赏赐没有任何名目，只是单纯地赏赐而已，或是衣服，或是西域进贡的新鲜玩意儿又或是首饰什么的，然而对于这些赏赐文姑姑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丝喜悦，只是跪地拜谢，谢主隆恩而已。

沈子衿能感觉得到文姑姑不愿意要这些东西，甚至她有些厌倦这些东西，她一般都会把东西分给前院后院的婢女侍卫。

只是这些赏赐一般都是每年初夏的时候才会送来，今年怎么初春就送来了。

皇家之人，万人之上，想干什么都可以，估计只是随心而已，子衿慢慢走到后花园的亭子里，坐在石凳上欣赏着初春的景色。

头倚在手臂上，看着看着，恬笑着竟然慢慢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天有些发黑了，子衿揉了揉眼睛，无意瞥到肩膀上的披风，把它拿了下来，才觉得后花园的下午还是很冷的。

子衿心想大概是那个侍女看她在睡觉又不敢吵醒她，悄悄给她盖的，只是这披风看着怎么有点奇怪。

“子衿小姐，你还在后花园呢，我们忙了一下午给你把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一抬头便看到玉姐姐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重新布置？”子衿有些懵了，布置什么，为什么要布置。

“是啊，快走吧，子衿小姐，”玉姐姐走过来轻轻推着子衿让我回后院去看看，看到子衿手里的披风，她皱了皱眉头，“子衿小姐，这是哪里来的披风啊，怎么好生像——像男人的披风？”

“我也不知道，我刚才睡着了，柳儿那丫头笨笨的，不知道从哪给我拿的披风就盖上了，指不定这是哪个侍卫的，要么是父亲的。”

子衿往前走了几步。

玉姐姐把披风又给子衿披上，“后花园风大，小姐还是披上吧。这质地应该是上好的丝线缝制，手工也是很好的，小姐披着也只大了一点，肯定不是侍卫和老爷的，除非是老爷小时候穿过的。不过，小姐你披上倒添了几分英气。”玉姐姐笑着。

“这是什么话，我本来就英气。”说笑着，子衿拽着玉姐姐快步走回了后院，之后那个披风也被子衿不知扔到什么地方。

后院简直是脱胎换骨了，原来的后院是有些简陋的，现在虽不是像前院一样富丽堂皇，却很是素雅。子衿有些惊讶，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文姑姑闲得发慌？

又想起今天那些拿着一堆东西的侍女，心里更加疑惑了，见文姑姑正从屋里出来，子衿便快步迎了上去。

“文姑姑，这些人，还有这些东西是——”子衿随意看了看四周，问道。

本以为文姑姑会和以前一样淡笑一下，随意一句——“不过是皇室的东西罢了”，但是这次文姑姑却没有与往常一样，反而似乎，似乎有些羞涩与慌张，抿了抿嘴，一时竟没有说出话来。

心里惊诧间，“咳——”子衿看到沈靳言也从屋内走了出来，他看了子衿一眼，“你一会便搬去正院与我一起住，后院留给你姑姑一人，她有要事，即便你心里好奇，你也不必过问。你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你再看看还有什么要带到正院的。”

文姑姑在旁边也点了点头，轻轻握住子衿的手说道，“子衿，你只需去正院住七八天左右就可以搬回来与姑姑再同住了。”

“文姑姑既有要事，子衿便绝不会扰，只是不在姑姑身边很是无聊，子衿想借姑姑的几本书看看。”

虽然去正院不是子衿心中所愿，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沈文的“要事”搅扰不得。

然而去了正院便要守沈靳言口中的各种礼仪了，沈子衿打定了主意这七八天只在屋里活动就好了，免得做错了什么受沈靳言责罚，既然自己屋中的那些书都看过了，就想借沈文的几本书来看看打发时间吧。

沈靳言皱了皱眉头，“想看什么书便去我的书房拿吧，我的书比你姑姑的更齐全，但是你不能随意碰我书桌上的东西。”

沈靳言今日竟与自己说了两句话，子衿心里难免有些高兴，点了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之后子衿便随着沈靳言到了正院，正院通往后院的门被锁了起来，后院的所有侍女护卫也都来了正院，沈靳言甚至下令所有人不得再踏入正院与后院之间的后花园。

后院只留下了文姑姑一个人。沈子衿心里虽然奇怪却也不敢问沈靳言，只是拉着玉姐姐回了房间。

第二天吃过早饭，子衿便去了沈靳言的书房想找几本书看看。书房里没有人，沈靳言应该是有事出去了，子衿松了一口气。

在子衿的记忆中，这是她为数不多进沈靳言的书房，小时候沈含嫣在的时候，子衿好像也来过，但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

书房里书很多，按类别一一分好。很快子衿便找到了几本感兴趣的史书，正打算往出走，不经意间瞥到书房的侧墙上竟遮了一块很大的布，就在木凳子的上方。子衿向门那边看了看，并没有人，好奇心驱使下，便走了过去，一只手抱着书，另一只手从底部轻轻掀起那块布，原来那是一幅画。

先看到的是女子的鞋，被衣裙半遮住，淡蓝色罗裙，白纱轻覆，白皙的两只手交叠在腰际，一只手上戴着白玉镯。看到这里子衿一把扯下了那块布。她在雪上无论如何都勾勒不出的轮廓，三千青丝，温柔的笑，额间梅花印，细细的眉毛。

“娘亲，”子衿喃喃道，“娘亲。”画中的人似乎笑得更加温柔，身后白雪皑皑，子衿的身体微颤着。

“你在干什么！”突然的一声呵斥，沈子衿回过神来，沈靳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眉头紧皱着。

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子衿手里滑落在地上，她抹了抹眼泪，慌张地蹲下去捡书，却愈发笨拙，也不敢抬起眼看沈靳言一眼，她怕一个不小心更添他的怒气。

捡起书后，沈子衿站了起来，沈靳言仍旧站在门口，子衿不知所措，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出去！”父亲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带点沙哑，但子衿能感觉到他心里的怒火。沈子衿的胸口也像被什么堵着，快步走了出去，出了门口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沈靳言站在那幅画下背对着她，画中只剩下一个轮廓，眼泪顺着子衿的脸颊又流了下来。

子衿记忆中出现最多的就是她娘亲那一声声温柔的“子衿”，还有便是她常唤的“沈郎”，那画一直被遮着，沈靳言他也许早就忘了吧。

【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