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此心难测（二）
木沙在这个小服装厂里赶上了中秋节，仪式就是收到厂里发的一个月饼，咬开吃来，去是咸蛋馅儿，这可新鲜。在家里时如果有的吃，都是父母或者亲戚在村里打得五仁月饼。
有时，木扁也会从外面带些盒装的回来，这些盒子多半又转送于人。偶尔没人送的时候，叫木沙尝了，白面硬碎，小红点缀，内里是些红的绿的糖丁样东西，实在谈不上好吃，却因为珍贵，也能够把那份疼爱的心意送到肚里。
此时，木沙把咸蛋吃了，甜腻的面饼咬了两口再无法下咽。她又舍不得扔，便把它塞回包装纸。等自己饿的时候再说吧，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
宿舍里另外两个人不知去了何处，木沙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等不来睡意。她便决定下楼走走。按说今晚的月亮应该是圆的，这是生命中一个人独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或许该说是两个人了吧。带着那么一点特殊性，可能会在惯见的月亮里看出些别的韵味。
她还没从楼梯上下去，便见徐建从下面走来，见过，两个人便都止了步。
徐建说：“你吃饭了吗？今天是中秋节，我做了点菜，你过去一块吃点儿吧，尝尝我的手艺。而且阿龙过会儿会打电话来。”
“好吧。”这是于情于理的回答。
木沙随徐建再次来到他老婆的住处。空旷的屋子里没什么变化，只看样子，那两个女孩也不在。徐建的老婆见她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热情地把她拉到座位上。
桌上有鱼，有排骨，有青菜，有凉拌，卖相倒是不错，对得起徐建的厨师之名。
虽然已经在厂里吃过饭，又吃了小半个月饼，肚子却没尽饱。面对眼前的美味，女人的热情，木沙虽不十分自在，倒也把碗里的饭吃干净了。女人再盛，木沙却是不肯再受了。
“再好吃也不能把自己撑死。我刚才吃过饭了，又吃了这一大碗，实在吃不下了。”
“那你喝点饮料。”女人说着，提起地上的橙汁，就要拿杯子。
“不用麻烦，我渴了会自己倒的。又不是第一次来，不用客气。”木沙连忙摆手。
“那好，你可不要害羞，就当自己家里。”
“你嫂子说的是。以后大家没准天天都得在一块吃饭，总客气那怎么成？”徐建夹了块排骨放进嘴里，嘴巴动了动，再吐出来，便是一块滴肉不沾的骨头。
“我知道的。你们快吃吧，不用管我。”
木沙坐回床边，双手撑着床帮，悬着双脚，低头看着眼前的地砖出神。
电话铃声响起。是阿龙打电话来了。
“是的……她在。”徐建把手机递过来，“阿龙的电话。”
木沙接过手机，走到一边。
“在干吗呢？今天有没有想我啊？”
“想过……”木沙低声说，确实如此，却又觉得想时的意义和此时说出的意义不太一致。
“嘿嘿，我也想你了。我恨不得现在就到你身边。可我现在还走不开啊，不过用不了几天了……”电话里传来别人的说话声。阿龙似乎跟旁人说了什么，又转头说：“是我小婶子，她听说你怀孕了，非要跟你说两句。”
“哦。”木沙心里先犯了怂，七大姑上阵了。
“那我把……”电话里变了音，“别磨磨叽叽的。”然后音调大了一些，是木沙不太熟悉的口音，却不妨碍理解。“我说侄媳妇呀——我现在之样称呼你没问题吧——听阿龙说你有孩子了，真叫人高兴。你现在感觉怎样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哦。那就好。可能时候还没到……我是过来人，怀孕遭罪啊，又恶心又吐的，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想吃什么呀，就自个儿买，千万不能委屈，何况现在要吃的又不是你一个人。阿龙条件好，用不着你省钱。等过年你们一块儿回来，把婚事办了，来年生个大胖小子，别提多美了……”一旁传来阿龙嘿嘿的笑声。
“哎，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感觉啊，比如说特别想吃甜的，或者酸的？”
“没有。”木沙明白她问的是什么意思，无非是什么酸男甜女或者甜女酸男的。
说话人的声音很明亮，话里的热情和真诚经过长长的线路也丝毫不减。可木沙已经不是这样一个明亮的人，她喜欢热情，她感念真诚，可如果真诚的热情如炮轰一样炽烈，又叫人无处躲藏时，她又有些害怕了。
“哦……不过男孩女孩都一样，阿龙都喜欢。而且也不是生一个就完事了。再生他俩三的，阿龙也养得起……”
“得了，给我说两句行吗？”
“那你得好好保重自己啊……”女人最后说道。
“看我婶说这一大串……不过，有一点她说得对，你现在有孕在身，得吃好了。今天又是中秋节，你都吃了些什么啊？”
“排骨啊，鱼啊……刚才徐建做的。”
“还行。厂里是吃不好的，你又不能总在他家里吃。你就自个儿在外面买点吧。我上次让徐建给你的一百块还有不？我让他再给你点儿？”
“不用了。那一百块还没花呢。而且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还跟平时一样。”
“那可不成。大人倒没什么，可不能委屈了孩子。等下我让徐建再给你一百。”
“不用。他给了我也不花的。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用操心。”
“这样啊，那好吧。我争取过两天就回来。让我亲亲啊……”电话里又一声长长的“啵”，与上次不同的是，木沙不再感到害羞，却有些厌恶。
“天不早了，我想回去休息了。挂了吧。”木沙说。
“对对，你是该多休息。那我这就挂了，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木沙把手机交还徐建，便告辞出来。
木沙一个人来到路上，忽然感觉有些冷。她慢慢地走着，似在回想着什么，又什么也想不出来。月色很好，虽然在人们眼里，月亮不时地有些变化，可它自己可能总是那么一个样子。
木沙把视线收回来，眼前的一切依旧黑乎乎，灰蒙蒙的，叫人不喜欢，又叫人避不开。
她回到宿舍，觉得自己因为这次通话错失了一场梦境，可她还是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定定了看了一会儿，终于觉得百无聊赖，闭上了眼睛。她不再期待有什么好梦，只是简单地不想再睁眼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