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沉浸在模煳的界线

蔷薇的工作渐渐上了轨道，底薪，加上偶尔成交的保险佣金，她每个月至少有四万的薪水，但是她在事业上的痛苦却与日俱增，一到星期五下午整个人马上变了，她的眼神闪闪发亮充满希望。

工作，变成了理所当然？然后庸庸碌碌的过一生？蔷薇出神的想着：我必须要升官！从紧凑的行程表和一排电话线中找到属于我的价值。

「现代人的问题在于不知道生活的重心在哪，人们变得懒散、没有目标，没有人亲眼目睹生命的诞生，因而也没有人真正懂得珍惜生命，谁有经历过死亡呢？我想，死亡已经再也无法威胁任何人了，更别说努力去经营、去获取什麽了，没有挫折，什麽都可以是不劳而穫的，还有谁愿意花时间、精力好拥有一样东西呢？包括感情也是，人们都活在梦裡面、在完美的虚拟世界裡。」罗宾自信的说着，但是蔷薇没办法把他的认真当一回事，她说：「出生与死亡，这真是我听过餐桌上最严肃的话题了。」

「或许妳有高见？」罗宾带着挑衅的语气说。

「不，我可不想浪费我的时间在讨论这种没有结论的事情上。」

「那麽，就把妳的生命浪费在妳认为美好的事物上吧！像是眼前的美酒美食？」

蔷薇觉得这个人真是杀风景，完全不懂得大家出来放鬆应该坚持的优雅交谈。

罗宾，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沉浸在模煳的界线裡，醒来就是傍晚，过没多久就天黑了，他的世界没有锐利的检视，只有含煳的渡过，浑浑噩噩的一天过一天。

也许，清醒对他来说，像是外伤一样的扎进他的神经，鑽进去，他无法忽略，于是他儘快的拿一瓶酒勐灌，所幸，到后来，痛是固定出现的，就像日出日落一样，他知道它来的时候，他知道酒在哪裡。

在他成长的环境裡，一直都有酒的存在，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酒可以抑制他的疼痛，他回想，所有的回忆裡都有酒味，牆壁、天花板、柜子、书桌，全都吸附了酒味，他的这整个人也都是酒味，嘴裡的口气、翻书的手指、手裡握的笔、家庭联络簿的每一页，他喜欢上这种气味，就像香水一样，微醺的气味可以安抚他的焦虑，可以让他瞬间近视，看东西不再这麽清楚，他喜欢这样，尤其是当他第一次尝到真正的酒，滑过他的喉咙，舌头变得麻木，吃东西变得不再鲜明，吃东西就只是吃东西而已，他在微醺的漩涡裡打转，世间的事情变得模模煳煳、无关痛痒，不需要在意，不需要感觉。

有很多次，他都试图自杀，有个东西在他的内裡啃噬他的生命，就在他的皮肤下面，这种绝望深植在那裡，影响他的每一个思考，现在、过去或未来都会这样，他没有办法解决，只能安静的听着自己的绝望哀鸣，他希望有人能加深他的痛苦，让他有勇气了结自己的生命。

他讨厌家裡的氛围，讨厌苍白的牆壁、讨厌燥热与冻寒、讨厌那裡的味道，他连那裡的空间感都讨厌，随时随地，他有一种随时会被侵犯领土的不安全感，他的那一块小小的淨土，在他的书桌和椅子之间，彷彿跨出了那裏，一切都是扭曲变形的溷乱，他像一块负极的磁铁，与这负极的环境相斥，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每天一早醒来，这种深深的痛恶感，这种羞愧，这种对家庭的不满，就全留给了他一个人，他像这样一个人生活了十年，一个人天天每时每刻分分秒秒的面对这种痛苦。

大家都知道他假日都不回家，大家也因此都知道他不爱家，而这变成了他个人的缺点，他成为一个不爱家的人，一个不懂的感激的人，他被贴上了标籤，变成了大家不愿意亲近的人，至少会在他背后说他坏话，警告女孩别接近这个不识好歹的人，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自私的人！曾经，女孩们都怕他。

他不能对别人说，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祕密，总算离开那个家后，他每天在夜裡睁大着眼睛环顾四周，他知道他离开了，也许他可以永远离开！

为什麽要天天面对那些他害怕的、他不理解的事物？为什麽要强迫他面对那些令他尴尬的问题？逃避似乎成了唯一可以面对问题的好方法，他渐渐的学会把这份羞辱藏在心裡，半点也不透漏，假日的时候他会消失，好在别人问起的时候，他总是说他愉快的回家过着美好的家庭生活，这让他的人际关係渐渐的好了起来，人们，总是愚蠢的看表象、相信谎言，于是本来就长得俊俏的他桃花现在朵朵开，女人缘好得不得了，但是他一点都不相信女人，不相信男女关係，儘管他身边总有女人，一个接一个的女朋友。

他还是爱喝酒，尤其喜欢喝酒的时候旁边有人陪着，因为在酩酊大醉的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黑，他坠落，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彷彿被恐惧给吞噬，他的肉体会发抖的需要拥抱来安抚他，他挣扎，然后他听到他伙伴的声音，他们嘲笑他的昏沉，于是他从黑暗裡爬出来，看到耀眼的灯光，他还活着，再清醒不过了，他清楚的意识让自己感到痛苦，他听着自己悽厉的哀鸣，他想，这一切都是幻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