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果真如君上所料,你会猜到。”?
随着话落,一袭墨衫的宫匪卿两手推着轮椅朝我这边而来。
他身后,还有一位玄色华服的男子,也慢慢踱步过来。
是晟非?
真是晟非。
无疑这里是被他设了结界。
曾几何时,也在此地,他与另一位紫衣世子,争锋相斗,仇思难解,而我,则痛痛丢了一命,只叹,此刻旧地重游,蔷薇花早败,茏茏青叶映满目惘然。
竹轮在我跟前停住。
我叹气:“好久不见,时迁仙官。”瞟了一眼他身后的天人:“你的账,待会再算。”
时迁亦是宫匪卿苍白无血色的脸笑笑:“好久不见,萦云。”
我再叹气,认真道:“一年多前,子吟找你找到了黎镇,他第一个遇到的不是宫浅斯,而是宫匪卿,转世的你,由于你的模样变了太多,她没认出来。这一世你也该是记不得她的,可偏偏世上就有这么一座记忆古楼,好巧不巧,被你遇到了,唤醒了前世时迁的记忆。之后怎么办呢,那丫头的性格,是不找到时迁绝不罢休的,无奈宫匪卿身患腿疾,自幼久病缠身,命不久矣,怎么照顾她?于是一道计策便在一夜之间谋好了,你编了永兮叹,这出戏的暗示不言而喻,你将戏本子交给你二弟传唱,每日一出出流水宴,永兮叹几乎家喻户晓,子吟自然也晓得了。”
这些日子,依着所见所察,我渐渐听懂了一出真实的永兮叹。
天闷闷的,似乎要下雨。
这种天色总是憋得人透不过起来,我默默再叹,进而分析道:“你此举,予以子吟,无非一个目的,两种选择。目的是以永兮叹暗示仙凡之恋的下场凄惨。当然这毕竟只是一出戏,真实的故事可以不用这么凄惨的,所以你也给了她选择,子吟要么知难而退,回天彻去,要么散去仙法,自贬为凡人,过几十年生老病死的日子。子吟选择后者,其实你也早猜到她会这么选,可选了,自然就要有一个归宿,宫匪卿断然是成不了她此生的良人了,你就想到了从小捧在手心里的二弟,宫浅斯,他安好,清俊,明朗,最重要的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生的本就相像,浅斯长得很像当年的时迁,而时迁真正的转世之人宫匪卿,长年的病魔附体已致行容枯槁,早不复当年模样。你用永兮叹将子吟引来宫衣坊,又用阿永的故事让子吟将宫浅斯误认为时迁,而后收留她在坊子里,给他俩足够的日子相识相知。青倌那么好,子吟即使成了凡人也会活得很好。”
时迁的声音轻轻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嗯,你说的八九不离十。”
我接着道:“你一直尽心尽力的护着他们,看着他们好,盼着他们好,等到自己快不行的时候,便默默离去。你累不累呀你?”
“初遇时,她竟从屋顶摔下来,正巧落到我怀里,可怜兮兮的。”这么仰着头说话他似乎有点吃力,动动唇,示意我蹲下来,他道“:那时我想,这个姑娘,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说,幸亏是我,要不她就摔惨了。我说这要谢我身下的轮椅。不刻,一群恶人追了过来,要向她讨钱,她咂舌,说要不要也带我一块跑?我其实可以帮她把钱还了,却将她的手拉到我的推栏上,喊,跑!她推着我就跑,好快好疾,快得我觉着腿好像可以动了,她牵着我的手跑,梨涡弯弯。和她分别之后,我就不知不觉去了一座古楼,梦到了很多很多,也想到很多,想到,可以护她一生周全的那个人,不一定非得我。”
我有些不明白了:“你究竟是时千?还是宫浅斯?”
他想了会,欣然道:“我心疼前世故事里的姑娘,梦里梦外,她的性子始终如一,而故事里的时迁,早已时过境迁。如今,那段故事外的我,是宫匪卿。对子吟的那些想法,不是复生,也不是重燃,仅是,这段日子里,遇见了,处过了,怦然,有了。”
我跪坐与她平视,握住他苍白的手:“那么,故事外的故事呢,你们三……是谁太认真?”
还有那早不在人世的米月姑娘,他向来重情义,怎肯负了她。
眼前男子的衣袖略宽,浮边落色,隐约的纹,似风染墨竹,兀的,他身后走出来一个梨花裙飘飘的姑娘,姑娘笑着将飘起的流苏别在耳后,忽而这姑娘又成了另一个姑娘,她米色素衣,发梢戴一支芈月钗,静静的站在他身后。
山风袭来,再看清时,哪有什么姑娘,不过空落落的一抹烟尘。
他多想拥抱她,可惜岁月模糊山南水北,可惜两两相望人来人往。
远方的灯火渐盛,这一天竟是过得如此之急。
他眉心皱起,复而淡下:“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斯人不负卿。”
我嗫嚅:“他俩都被你惯坏了。”
他笑了笑,推着轮椅缓缓下山,怀里歇着一支白色的芈月钗。他走的那方向,正好与子吟他们回宫衣坊的路相反,那是离城的方向。
他走了,走了。
我站起,转过头,对旁边一直无话的晟非道:“时迁在落实这个计划时,认出了三子小哥,便是与他曾经在天彻共事的君上,晟非,何其有幸,若没有你在山顶设下这个结界,他哪有机会安静的再看一眼黎镇呢?”
这最后的一眼。
晟非没说话,绕过我俯瞰山下的小镇。
再一次见他,近似恍惚,仿佛有亘古前寂灭的情绪在骨子里复苏,眼前的玄白影子,近还远,是在多少次回望不得后,忘却的。
我……像是要记起什么?
那一年,周身的星光羽化,坠落前,他说:再看一眼吧,这繁华尘世,会是与你陪葬的归墟。
我不要:求你,我不要死。
他无情转身,只留一句:不怕……待到天地涅槃,我在三途河边寻你的劫灰,重铸永世的容颜……
什么……到底是什么?
我记起了什么?
摇摇头,想不得了。
回到眼前,晟非便是失踪的三子小哥。
他还不承认,我晓之以理:“随便说三点吧,第一,三子是在子吟去到宫衣坊之后,才到那打零工的,这段日子以来,明里暗里处处照顾子吟,不比那两兄弟少。其二,初次相见时,三子的眼神,分明是认得我。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当日,我和三子、子吟、还有时迁在黎山山谷,四人分成两人一组,寻找在山洪里失散的宫浅斯,我和子吟一齐,子吟为了救宫浅斯而散去毕生法力,使得整个山谷飘满泡沫,那时你们虽然不在跟前,但同在山谷定能瞧见,可事后你们没有丝毫惊讶之情,连提都没提这事。”我上前微瞪他一眼:“晟非,这些日子你戴着副虚伪的面具,不嫌憋气吗?”
他皮笑肉不笑:“萦云,你什么时候,话变得这么多了?”
我有些楞,什么时候呢?谁总是容着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