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萦云,契阔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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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哪知那俩跟兔子窜似的,一溜没眼了,还好三子小哥眼睛利索,那两厮竟然站在一道断崖上,这还得了,我赶忙跑上去,中途却被三子拦住,他唇角抿起一个要弯不弯的弧度:“这样也好,没个了结,死了也活该。不妨在树下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我有点惊讶,瞄了他一眼,还是嗯了一声。

总归这事还得依子吟怎么想,前世今生这个坎上,此刻的时迁已非昨日,人事不在,她若过不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有时我又在想,如果眼前的浅斯变回到了过去的时迁,子吟会怎样?如果时迁说,你若是因着愧疚留在自个身边,那么你可以走了,子吟又会怎么做?

之前,我允了宫浅斯和他演一出激她的戏码,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子吟来到人间,学着做一个人,可人心是善变的。梨花似雪,却不是雪,雪若梨花,也会融化,事实终归是事实,事实终归无常。

不远的崖边上,子吟望着遥遥天际,未挽的发飘散在风中,梨黄的长丝缠在一起,飞得老高,似被中天的日头拉扯着,又像是追逐着阳光的切花葵。

她转身,目光停留在追过来的男子漂亮的眉眼上:“你和萦云在演戏,我瞧出来了,挺好玩吗?我是该奉陪到底的?”

宫浅斯微微皱眉:“从崖头下来。”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要是对老子上点心思,我犯得着这样吗?”

她狠狠瞪他一眼:“你也不嫌腻味……”

他眼角微挑,似有笑意,说出的话却泛着酸:“老子腻味,老子乐意,老子接着腻味去!”

说完一副转头就要走的样子。

她蹬脚,要被他气傻了:“等等……”

他闲闲地看她一眼,闲闲地捋了下长发,又闲闲开口:“你要是乖乖下来,我就等等吧。”

她木在那里,似乎在进行深度纠结。

他低低催促:“吟子。”

她勉强朝他踏了两步,似想起来什么来,又顿住了:“等等,我下去了,你不许打我,不许骂我……也不许扣我工钱。”

他笑了一声:“扣工钱吗?你若给我香一口,这事就算了!”

“香一口?”她撅嘴,忽的梨涡一弯,冲到他的面前,微微踮起脚,唇几乎是贴着他的,紧紧闭上眼,一泡熊吻。

他微愣,旋即搂住她的腰,漆黑的眸子里含了悠悠笑意:“似乎有些水桶丫。”

她吸气,咬了他一口,他不以为意,她再咬,他反击,她努力咬……

我躲在一边的矮树下,头伸的老长,看得正是带劲,肩膀却被拍了一下,我耸耸,又拍了一下:“戏点子过了吗?”

“还没吧,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我转头,三子小哥撑着下巴,正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低头嘿嘿:“那个,那个戏着实唱得不咋样,我们……还是回去烤**。”

再抬眼时,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刺来,映在他大大的眸子里,化作百链玄光,那曈色前所未有,半晌,回雪流风似的嗓音低低道:“走吧。”

……

至此,子吟和青倌两人,冤情如滔滔江水,私情却绵绵不绝。

晚来苍月如钩,静夜的天幕上洒满了繁星,小小的,亮亮的,似白蝶的翅膀,闪啊闪的。

山湖清澈,枝影摇曳,林子深处几只流萤忽隐忽现,宫匪卿缓缓落座湖畔,玉指轻扬,抚上琴面,音色如浮水般券券而来。

不刻,宫浅斯拔剑而出,青月破风,时而轻盈似飘柳,点地而腾,时而骤如闪电,凛然一划。

长剑随歌,琴音绕锋,愈渐激烈,他柔指回旋,而他长剑拂袖,挥摆间,一气呵成。

湖水映下,漓漓锦瑟,他飞舞的衣袂似袅袅青花,贴心和弦,痴狂吐蕊。

子吟上前与宫匪卿并肩而坐,道:“你我共奏一曲,永兮叹。”

她凝气深思,手覆于琴,轻拢复挑,他慧心一莞,弦色相合。

曲扬轻挑,当心一画,剑鸣如鸿,声似裂帛。

霎那,剑的影子,水的波光,迷离若往日。

多年后,才恍惚,这一夜,他们皆喝醉了,过了三个人的时光。

宫匪卿叹道:“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子吟一双秀致的眉跳了跳:“宫浅斯我要不要你呢?要不要呢?”

浅斯一剑扫来:“吟子,你好生无情啊。女子无情,戏子无意,要不要?要不要!”

要不要……配一对呢?

两个月后,宫衣坊上下整装出行,前往临都的史家搭戏班子,路上,经过黎山山谷,眼看就要到谷口,忽然一场毫无预料的狂风袭来,吹的人仰马翻。

旋即大雨倾盆。

宫匪卿大喊一声:“快跑!”

冷风的劲力挟着破碎嗓音传往整支队伍,众人纷纷而逃。旖旎招摇的青丝旗被呼啸而来风雨扯烂,系在马蹄上的武生的红缨枪泠泠似水,箭头泛出冰冷的寒光,一涛泥浪打来,瞬间没了颜色。

不多时,山崩洪泻,巨大的泥石流滚滚而来,一层接着一层的泥沙走石,相击,相斥,相接,相绞,似一匹又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朝我们扑了过来,震在我耳朵里的是无数狰狞的咆哮,仿佛下一刻,我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嘶吼。

在这样疯狂的劫难面前,人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用想,整副臭皮囊只剩下两条腿在拼命地逃。

我咬牙,一个劲地往谷口跑,石粒迷眼睛里了也顾不得,中途我被石头绊了一跤,跌倒在地上,立马试着动了动脚,恩,还好没折,这时,有只手在背后用力推我,声音断断续续,随着风雨湮灭:“跑!不要停!”

一直跑在我前面的子吟回头,拉着我死命的往前冲,死活拖到了山脚,两人终于喘了一口气。这才回头,一看,原来三子小哥背着大爷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接着李叔,阿常他们也跑了出来,子吟急着上前问:“青倌呢?”

三子撕了一边衣角帮李叔包扎手上的伤口,一边道:“他方才带着崔大娘和花妹在后头。”

我们几个人在谷口周边寻找,半晌,找到相互搀扶着的崔大娘和花旦妹,却没看见青倌。一问之下,才知方才跑的时候一块大石头朝他们砸了下来,青倌一把推开她俩,之后就和他失散了。

子吟急得慌,回头正对上宫匪卿同样焦急的脸,道:“风雨小了,我要回谷里找他。”

我和三子、大爷不放心,也跟着一块去,其余人且留在此处疗伤等消息。

三子背着大爷朝西找,我和子吟往南。

每行几步,子吟一见到碎布就使劲的刨石头,手指渗出了血也不管不顾,嘴里低喃:“宫浅斯,你,你怎么这么逊呀?”

雨虽下小了,却没有停,子吟顿住,默默的盯着自己血染的双手,她站起来,双袖卷起,捏指而转,身子徐徐升起,冷风扬起乌黑的长发。

她哧地抽一口气,一霎,无数的梨色泡沫自她身体里吹出,流沫如同潮水一般向四幕涌去,飘遍整个山野,渐渐的,日头自乌云里冒出,透过浓密的雨帘子,跃动的阳光覆在千千万万朵泡沫里织成一张绵密的网,整个山谷仿佛渡上了一层金色。

顿时,风息了,雨歇了,滚落的泥石流凝固了,满目笼罩的水泽散了,折断的青枝冒了芽。当最后两朵泡沫自她双颊的梨涡跳出时,身子犹如断翼的飞蛾,自半空跌了下来。曾经蝴蝶般的华彩,化为乌有。

生死变数,荣华无常,地老天荒美不过一场人世心慌。

她唇角不断溢出血痕,狠狠皱起眉间,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我忙去扶她:“子吟?”

“不碍事,我只是将所有的法力散了,散失的灵气引来了日光的追逐,收了雨,干了泥流,时迁不会越陷越深,可以快些找到他,咳咳……我是个真正的女人了。”她口中重重喷出一口鲜血,轻轻用袖子擦掉:“时迁,我、我终于明白他当日替我顶罪贬下凡尘的心情了,他如此待我,我也可以如此待他的。”

子吟一路跌跌撞撞,最终在山脚的老藤里扒到衣衫褴褛的宫浅斯,她飞蛾一样急扑过去,不小心摔了正撞他的胸膛,他闷哼声,手缓缓抱住她,轻笑:“小吟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你不是更糟?”子吟紧紧抓住他破碎的衣领:“是不是更加心疼我了?我知道你在等着我,总是在的,我觉到了,所以我这么的心疼自己。”

她憋住眼眶里的泪,挣开他的怀抱,咬牙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瞅着躺在地上的他:“脆弱吧。”向他伸出一只手:“有我扶你呢!”

他抬眸看了她会儿,满是泥灰的青花脸复而笑开,懒懒抬起手递给她:“你干脆背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