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丹般卡（上）

我们会夺回你们曾经被人抢走的一切！——新38师114团中尉连长方靖边

虽然团部已经把方靖边伤愈归队的情况事先通知3连，但和陆俊一样，乍一看到方靖边，秦定方和李扬还是很高兴，尤其李扬当时把方靖边送到医院的时候，很担心他会不会断条腿，现在总算看到方靖边完整无缺地回来，都觉得很欣慰，阔别之后自然免不了一阵热闹，不过他们的话题很快就转移到偷袭丹般卡上面，指挥部的命令是114团必须于5月28日南下，经大班、青康道穿过高山密林，然后直出瓦鹿山隘口，攻占拉芒卡道和丹般卡，比起苦蛮山那将近半个月的跋涉，这似乎并不算太艰难——当然，方靖边知道日本人肯定会竭尽全力反扑的，不过他并不认为日本人能是自己部队的对手，至少在之前的战斗纪录里，日本人是处于下风的。在接下来的两天内，3连和其他兄弟部队肃清了这块区域的日军，稍作休整后就按照既定的计划往丹般卡进发。

方靖边站在这座不到一百米的山头上，这里是丹般卡和大高之间的必经之地，在他身后，114团的主力正在对拉芒卡道和丹般卡发动猛烈的进攻，激烈的枪炮声似乎已经震破苍穹，日本人在自己防线的后方忽然遭到突袭，如果丹般卡失守，前面苦蛮山内万余日军的退路、补给都将被切断，现在雨季将至，苦蛮山内大雨滂沱，蚊疟横生，困守在那里只会是死路一条，又惊又怒之下，田中新一急令大高、卡当的日军火速支援丹般卡，确保后勤路线的畅通，而现在3连的任务，就是阻止这支日军救援丹般卡，保证114团主力拿下拉芒卡道和丹般卡，完成既定任务，随后在英军配合下对孟拱发动进攻。

方靖边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这里并不是一块很好的阻击阵地，但总比在平地上和日军优势兵力对抗强，事实上，虽然孟拱河谷地形险峻，但孟拱却是孟拱河谷南端最大的县城，处于交通枢纽，铁道线和公路四通八达，这一带并没有太适合防守的地方，也只有这样了！方靖边心想，身后丹般卡的枪炮声越来越激烈，显然战斗已经到白热化的地步，日本人应该很快就会对我们阵地发动进攻，方靖边转头说道：“定方，你让弟兄们抓紧时间构筑阵地，日本人马上就要来了，还有李扬，带几个弟兄去那边村子里搞点吃的，都好几天没吃饱饭了，饿着肚子怎么打仗？”

本来114团进抵丹般卡附近之后，就要求空军空投足够的物资补充，但指挥部告诉他们现在密支那激战正烈，飞机不敷使用，根本不可能对对他们进行补给，无奈之下，方靖边也只有想到就地筹集食物，听到方靖边的命令，李扬答应一声，带着几个弟兄就往方靖边说的村子走去。

和以前在胡康河谷见过的土人村落相比，这村子还是比较大的，甚至还有几间比较像样的房子，可能是因为这附近也属于人烟比较稠密的地区，刘延飞看着自己这七八个人，忍不住问道：“长官，他们会把食物给我们吗？这些缅甸人对我们似乎并不太友好。”

曾靖扬笑道：“本来就不会给我们，所以我们才要自己去拿啊。。。就像顾枫他们搞到那条船一样。”

刘延飞嗯了声，仿佛在想着什么，过一会儿才说道：“那不是抢吗？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他从兰加训练营出来以后，一直就呆在营部和团部，很少有机会接触到这些普通士兵的行为，虽然听过很多类似的事情，比如说上次顾枫的事情，却一直没有自己做过，所以对李扬这种明目张胆的抢劫行为有点不能理解，实际上，他仅仅是从军规条文上理解战争的。

李扬不耐烦地说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滚回去，不过东西就没你的份。”说完他又鄙夷地看了看刘延飞，说道：“你这家伙其实应该去陆俊他们排，那里都是些模范士兵。”这是3排士兵们取笑1排的话——1排的家伙们说话像模范士兵，执行纪律也像模范士兵，但就是打仗不像。

听到李扬这句话，其余士兵们都大笑起来，刘延飞脸涨的通红，但或许这也没什么吧？难道就看着弟兄们挨饿，何况这些土人一向都是和日本人站在一起的，听那些第一次入缅的弟兄们说，以前我们就吃过这些该死的家伙不少亏，想到这里，刘延飞似乎又觉得这样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这还是方靖边长官的意思。

很快他们就走到村口的一家茅屋前面，现在是白天，但门却是关着的，看来当地的土人知道附近就要打仗，都逃走了，李扬敲了几下门，里面毫无反应，于是他对曾靖扬作个手势，两人上去一脚就踹开这扇并不牢固的木门，门板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似乎震的这间茅屋都要塌下来，这时里面发出声尖叫，一个少女从屋里冲了出来，似乎想要逃跑，经过三人面前的时候，曾靖扬顺手抓住她的手腕，皱眉道：“鬼叫什么？又不会非礼你。。。不过似乎长得还不错嘛。。。”说着他还摸了摸少女的脸，这时李扬他们能看清楚这少女穿着当地土人的衣服，不过已经很褴褛，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双大大的眼睛充满惊惧地看着自己，虽然并不知道李扬他们想要做什么，但少女天性的敏感让她觉得这群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意，而曾靖扬的这种动作更让少女拼命对他又踢又咬，一时间倒把曾靖扬闹了个手忙脚乱，李扬皱了皱眉，对他说道：“你干什么？是不是想找死？别他妈的给我丢人！”

曾靖扬一边制住那少女，一边解释道：“长官，我可没你想的意思，就是和她开开玩笑而已，不过她好像一点都不领情。。。”

李扬怒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闭嘴！快点让她站好！”心想这家伙一直以来都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废话，实在是让人厌恶，听到李扬这句话，刘延飞松了口气，看来有些事情这些士兵还是不会做的，李扬又说道：“你们几个家伙进去找找，看有这家有什么吃的没有。。。还有你们几个跟我去那边房子看看。”

士兵们立刻散开去村子里到处寻找可吃的东西，这时曾靖扬被那少女又哭又叫的搞得很不耐烦，连脸上都被她抓了几条痕，于是忍不住挥手给她一耳光，叫道：“闭嘴！没人会对你感兴趣！”说着把她摔到茅屋外面的墙角，对刘延飞说道：“你看着她，真倒霉！”

那少女哭叫着说道：“你们这些混蛋，到底想干什么，快放开我。。。”

李扬听得一激灵，立刻站住脚——这女孩说的是中国话，虽然有很重的云南口音，但确确实实是中国话，李扬走到她面前，尽量表现出最和善的神情，温言道：“你是中国人吗？”

女孩害怕地看着李扬，像只受惊的小老鼠一样往后缩在墙角，但还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怯生生地说道：“你们也是中国人？”

虽然这句话的口音李扬还是听不太清楚，但想也能想明白是什么意思，没错，眼前这女孩确确实实是中国人，自己的同胞，可能是华侨，也可能是华侨的后代，不过那也没什么区别，这时，李扬发现女孩脸上还有曾靖扬打的红红的手印，他狠狠地瞪了曾靖扬一眼，骂道：“你他妈的真是欠揍！”说着他连忙走过去，把歪倒在墙角的女孩扶起来，柔声说道：“你别怕，我们是中国的军队，你看，我们说的话都一样，刚才真是对不起。。。对了，你过来！”

曾靖扬听到李扬叫他，赶紧走过来，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他很了解这位长官，平常开开玩笑甚至和他打架都没什么，但有些事情你要是敢做的话，那就惨了，今天这事本来根本不算什么，李扬也不会计较，但现在打的是中国女孩，那就不知道长官会怎么对付自己，可这也不关我的事啊？我又不知道她是中国人，何况，这房门不还是你自己踢倒的么？曾靖扬惶惶不安地想到。

李扬看着曾靖扬，点点头道：“你行啊，这种事情都敢做！”

曾靖扬结结巴巴地解释道：“长官。。。你听我说，我根本不知道。。。”

李扬根本不听曾靖扬解释，抬手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然后把他一脚踢倒在地上，厉声道：“快给小姑娘道歉！”

曾靖扬心想你刚才不也一样吗？怎么就叫我道歉，但看见李扬这幅样子，还是勉强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也是中国人。”说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李扬喝道：“道歉的时候要立正站好，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曾靖扬悻悻然地照他说的重做一遍，虽然他这么做，女孩还是有点害怕地看着他们，李扬这种忽然转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让她有点不明所以——前一分钟还闯进自己的家，后一分钟却已经在道歉，不过对李扬和这群士兵来说，这种做法却很好理解，如果是当地土人，抢他们点食物之类的又算什么？但知道这女孩是中国人后，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无论是因为军法还是个人感情，这群中国士兵都绝不会让人碰这女孩一下。

李扬转头对女孩说道：“对不起，不过他也是真的不知道。。。你们这里都是中国人吗？你父母呢？在不在这里？”

女孩开始觉得这群士兵并没有什么恶意，终于摇了摇头说道：“只有几家是中国人，我爹爹妈妈都去躲起来了，我是回来拿吃的。。。”这时李扬才发现女孩手里还捏着一块黑黑的食物，看来这食物是她忘记在家里的，显然，这点食物对她很重要，虽然很害怕村子里可能要打仗，但她还是要回来拿，看到这里，李扬忍不住心里一酸，虽然他在枪杀日军战俘时眼睛都不眨一下，但却最见不得这种样子的女孩，他咬了咬牙，说道：“你们平常都吃这些东西吗？”

女孩明白李扬是什么意思，她勉强笑了笑，说道：“这些东西其实也挺好吃的，还是爹爹特意留给我的。。。刚才你们是不是说要找吃的？我。。。”她想了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一样，终于把手中那块食物掰下一半递给李扬，说道：“对不起，这一半我要留给妹妹的。”

所有的士兵都别过了头，他们实在是不忍看着这女孩的神情，连一直愤愤不平的曾靖扬都默默地垂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李扬才勉强抑制住自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饼干——这是他最后的食物，递给了那姑娘，说道：“这是我们赔偿你的，收下吧。”

女孩连忙退了一步，摇手道：“不要，我不能要，你们是打日本人的，我不能要你们的东西，再说，你们自己都没吃的。”

李扬想了想，指着那扇被自己踢坏的门道：“这只是赔偿你们家的房门的，是你应得的，知道吗？”说着他硬塞进女孩的手里，这时李扬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们怎么会搞成这样？你家本来是住在那里的？”

因为在缅甸的华侨，大部分都住在城市里面，从事的也都是各种玉石、粮食买卖，大多比较富有，很少有这种住在乡村的，听到李扬的话，那女孩低下了头，才低声说道：“本来我们家是在孟拱的，后来日本人打来了，就只有搬到这里来住，这里的当地人把我们的东西都给抢走了。。。你们会帮我们打走日本人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对李扬他们寄托很多希望，但却又不太敢相信。

听到女孩的这些话，李扬脸色变得铁青，冷笑着说道：“嘿，是他们抢走你们的东西？”他指的是女孩身上穿着的土人服装，就这身衣服，让李扬他们误以为女孩是当地人，原来是因为他们的粮食衣物都被当地人抢了，所以才只能穿这种东西。

这时曾靖扬凑上前说道：“长官，看来我们应该给这些缅甸猴子一个教训。”

李扬点点头，对那女孩说道：“马上就要打仗，你还是先和其他人躲在一起吧，仗一打完，我们就会来帮你的，放心吧，那些欺负过你们的，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里透出一股浓重的杀气。

由于李扬他们在村子里什么吃的都没找到，只好空手回到山上，这时阵地工事已经构筑的差不多了，士兵们都或躺或靠地在自己的掩体里吃着最后一点饼干和面包——没有空投补给，当地又找不到食物，这确实是个麻烦事，看来只有等丹般卡打下后，等其他兄弟部队的接济了，问题应该也不会太大，方靖边是这么想的。

当他听李扬说完在村子里遇到的事情后，方靖边的脸色开始发白——李扬很了解方靖边，他如果真正发怒，脸色就会变白，只听方靖边低声说道：“村子里还有多少华侨？”

李扬回答道：“有八家，本来有四十多个人，情况都很惨，除去饿死的，被当地人给打死的，嗯，还有一些女孩被他们给卖到密支那。。。现在大概只有二十个不到。”

方靖边咬咬牙，从嘴里挤出来几个字：“这群该死的杂种！”

秦定方和其余几个军官都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这群华侨，简直就是羞于面对，就是他们，在中国最艰难的时候捐出了自己仅有的财产，给万里之外的中国军队购买各种物资，甚至在一段时间内，华侨的捐赠成了政府的主要收入来源，但现在他们的情况又怎么样呢？难道这就是他们付出代价所换来的下场么？

方靖边的眼角不停地跳动，他冷冷地说道：“李扬，打完这一仗，你就去把这些家伙都给找来，不，我自己去，这群杂种必须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时侦察兵跑了过来，大声说道：“长官！日本人已经到了！”

日本人的进攻开始了，这次他们已经投下所有的赌注——丹般卡要是丢失，孟拱、卡盟和密支那这个铁三角防御体系和苦蛮山的日军就会被孤立，至少，孟拱就很难再守住。七八百名日军在各种重炮、山炮和迫击炮的掩护下，对3连所防御的阵地发动轮番冲击，一直从上午十时进攻到晚上六时，然后停止了攻击——伤亡实在太大，这支日军部队早已经不是当年号称“常胜”的第十八师团，不过是些二流的补充部队而已，士兵素质和战斗素养都降低太多，根本无法突破3连这种火力配备齐整的阵地，视部下生命如草芥而又头脑僵化的日军指挥官只知不停地驱赶自己部下往对方的火网里送，在连续阵亡三个中队长后，日军终于停止进攻等待援军。

而这时在3连的阵地上，除惨重的伤亡外，士兵们几乎都到了体能的极限，长时间的紧张战斗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更要命的是，肚子都已经饿得受不了，最后一点食物在早上就吃光了，说也奇怪，在战斗中人似乎变成机器一般，根本不会感觉到渴或者饿，但一放松下来，饥饿的感觉就宛如瘟疫一般传染到所有人。

陆俊舔了舔发干嘴唇——他解下腰间的水壶摇了摇，是空的，陆俊叹了口气，想不到连水都没有，在今天的战斗中，他们排阵亡五个，负伤七个，算是三个排里最轻的，但谁又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他忽然想起那个女记者韩小柔来，要是她在这里，还可以和她聊聊天，至少上次和她聊天就挺不错的，想到这里，陆俊忍不住苦笑，她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呢，想又有什么用？只是不知道她把自己那封信寄出去没有？

这时赵剑爬过来，说道：“长官，连长让我们去埋地雷。”

日本人的进攻虽然停止，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而现在已经快到晚上，以日本人的习惯，夜袭那几乎是肯定会有的，埋些地雷至少可以当预警，陆俊嗯了声，从身旁一个弹药箱里拿出六颗地雷，和赵剑一人背三颗就往山下爬去，这时陆俊忽然又想起在拉加苏高地的时候，也是自己和叶楚在放哨，互相说着以后的事情，然后叶楚就被打死，陆俊还记得，当时叶楚的血汩汩地流出来，宛如欢快的小溪，想起那张带血的纸张上面的两句话，现在陈璇是不是还在盼着叶楚凯旋归来呢？他叹了口气，叶楚是他们几个同学里面最擅长土工作业的，如果他不死的话，今天肯定是叶楚和自己来做这些事，而不是赵剑。

赵剑忽然低声说道：“长官，就在这里吧！”

这地方确实不错，日本人如果要偷袭的话，这里是必经之地，陆俊点点头，说道：“好，你警戒，我来埋。。。”

赵剑说道：“是的，长官！”

陆俊一面埋设地雷，一面说道：“赵剑，其实你不该来这里打仗的。”

赵剑没有说话，这些话，很多人都对他说过，陆俊又接着道：“就算现在国内到处都在征兵，也不应该把所有人都送上战场。。。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战争打赢了，那又有什么用呢？”

赵剑看着远处的动静，警惕着随时会出现的日军狙击手或者斥候，淡淡地回答道：“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长官，大家都是这样的。”

陆俊叹口气，说道：“不，不是的，你知道吗？你哥哥和叶楚已经阵亡在这里，还有顾槐他们，也都已经死在这里，说不定我明天也会死在这里，秦定方李扬他们也都有可能，但我们不能全都死在这里，明白吗？”

赵剑涩声道：“长官，你的意思是。。。。”

陆俊低声说道：“就拿我们大学来说，已经有很多同学战死在这块战场上，但我们不能全斗死在这里，你懂吗？如果全都阵亡了，那我们学校还在吗？放大到整个国家来说，那也是一样的，所以你不能和你哥哥一样，你得活着回去。。。”

说着陆俊已经埋好地雷，他抬起头对赵剑说道：“好了，再去侧面看看。。。”

当陆俊和赵剑绕到3连阵地侧翼准备埋设地雷的时候，却发现有两个小小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往自己这边走来，赵剑立刻举枪瞄准，陆俊立刻拉住他，这两人怎么也不像是日本人，他叫道：“你们是谁？再不停下来，就开枪了！”

其中一个人惶急地喊道：“不要开枪啊。。。我们是给你们送东西来的，我们是中国人！”听起来却是女孩的声音。

陆俊立刻想起李扬说的村子里的华侨，连忙叫道：“快过来，那里不安全！”说着和赵剑连滚带爬地往那边跑去，把两个女孩接到山上。

来山上的两个女孩除了李扬遇到的那个外，还有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女孩，大概就是那女孩的妹妹，两人手里都提着一个大篮子，篮子里面装着些米饭，小一点的女孩胆怯地看着眼前这群士兵，本来方靖边和他的部下们是很讲究仪容整洁的，但激战一天后，谁也不会有心思管这些，所以现在衣服都邋遢得很，加上脸上的硝烟和血渍，让他们看起来有点凶恶，虽然姐姐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害怕的——上午从李扬那里就已经了解他们，妹妹却害怕地缩在姐姐的身后。

方靖边看着这两姐妹，姐姐还是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土人的衣服，脸上有几条划破的痕迹，可能是在来阵地的路上割破的，她眼睛很大，但脸却很瘦，很明显是营养不良留下的痕迹，妹妹的眼睛正不舍地看着篮子里的米饭——显然她也很饿，方靖边心里一痛，为什么总是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为什么我们的民族总是会有这么多苦难？

这时姐姐好像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把手中的篮子递给方靖边，说道：“这是我们几家人给你们送来的吃的。。。可惜只有这么一点，我妈妈说。。。说实在不好意思，你们饿了吧？”

方靖边没有说推辞的话——他和军官们可以不吃，那些受伤的弟兄们呢？但也没有接过女孩手里的东西，他知道，这看起来并不怎么样的一点食物，说不定就是这群华侨最后的口粮，可是弟兄们呢？他们已经饿了一天了，难道明天还要他们饿着肚子和日本人拼命吗？

这时士兵们都慢慢围上来，默然看着这两姐妹，妹妹有点害怕地看着这些人，紧紧地拉住姐姐的手，曾靖扬咽了口口水，但却没有说话，方靖边又看了看大家，接过女孩手中的篮子，低声说道：“我们很快就会让你们回到原来的家的，你们会重新得到被人抢走的一切！”

女孩仿佛听懂了方靖边的意思，笑了，然后对她妹妹说道：“蛐蛐，把东西给官长。。。”

小女孩很听姐姐的话，顺从地把篮子递给方靖边，方靖边随手接过交给陆俊，低声道：“分给受伤的弟兄们，军官都不许吃。”

女孩忽然好想起了什么，从褴褛的衣服口袋里，拿出李扬给他的那盒饼干，交还给了李扬，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还是还给你吧，等以后，有很多很多的时候，你再给我。。。”

李扬接过来看了看，默不作声地放进她妹妹的口袋里，轻声说道：“你拿着，这个比那些东西要好吃得多，而且以后还会有很多这些吃的。”

这时女孩忽然对她妹妹大声说道：“蛐蛐！你口袋里面是什么东西？！”一开始方靖边就能看出来，这女孩很疼她的妹妹，但却不知道现在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只见女孩生气地从她妹妹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饭团，她脸色变得通红，骂道：“这是大家凑出来送给官长们打仗时候吃的东西。。。你怎么可以自己留下呢？”

蛐蛐吓的一动也不敢动，任凭姐姐骂着自己，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分辨道：“姐姐。。。我是留给你的，我看你平常总是什么都给我。。。所以我就。。。”

姐姐生气地说道：“你还这么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知道这是给谁的东西吗？你怎么可以自己留下这个。。。”说着说着，她忽然哭了起来，抱着她妹妹说道：“快把东西还给官长，你这样做是不对的，知道吗？”

蛐蛐答应了一声，走到方靖边面前，把那个握的很紧的饭团递给了方靖边，怯生生地说道：“叔叔。。。这个饭团我一口都没有咬的，你让大家不要嫌脏，好吗？都是我不好，不怪姐姐的。。。”

方靖边无力地闭上眼睛，他挥了挥手，示意边上的士兵接过饭团，可是这时一个正在吃饭的士兵慢慢地放下手中的食物，把它放回篮子，接着，更多的士兵都把嘴边的食物放了回去，姐姐有点着慌，她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急忙问道：“你们怎么了？不要怪我妹妹好吗？”

这时顾枫一瘸一拐地站起来——下午他的腿被弹片打伤了两处，秦定方问道：“小顾，你干什么去？”

顾枫淡淡地说道：“我不饿，去前面看看。”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面走去，他没说去干什么，但谁都知道他是去用杀日本人。

方靖边看着那些士兵，问道：“你们也都不饿吗？”

“长官，我们吃不下。”几乎所有士兵都这么回答。

方靖边点了点头，把篮子还给这两姐妹，涩声说道：“你们来了，就已经足够，这些东西，你们还是带回去吧，不会有人能吃得下去的，不要再来这里，很危险，知道吗？”

蛐蛐似懂非懂地听着这些话，但姐姐却明白方靖边的意思，点了点头，牵着妹妹的手沿着原路走回去，这时方靖边对陆俊说道：“你和赵剑送她们回去，路上说不定会有日本人的侦察兵。”

望着这对姐妹离去的背影，所有士兵都静静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李扬忽然说道：“长官，她们是好样的，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强。”

从一向好胜的李扬嘴里能说出这两句话来，实在是难得，但方靖边却一点都没有奇怪，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但你知道吗？让两个女孩做到这一步，我们所有军人都该羞愧而死，包括你，也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