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98▄
魏国文明太后冯氏驾崩,魏王拓跋宏汤水不入已有五天,哀伤毁形超过礼节,中部法曹华阴人杨椿劝阻说:“陛下承当祖宗的大业,君临万国的重任,怎能如同平民个人为了尽小节而不顾惜身体?群臣惶恐着急,不知该说些什么。再说圣人的礼节,哀伤不能过度失去本性,纵然陛下想自己尽高节流芳万代,奈何还有宗庙的重大责任!”
拓跋宏被他的话所感动,所以为他喝进了一大碗粥。于是众王公都来到宫廷呈上奏表说:“请求选好时间确定墓穴的界域,以及按循汉、魏旧例,并文明太后临终的懿旨,下葬之后,为天下着想就除了丧服。”
拓跋宏下诏说:“自从遭遇祸殃惩罚,恍惚之间就如昨天发生一样,奉侍太后灵柩,还能希望仿佛亲见太后一般。要谈及择定山陵迁移奉安,这是我不忍心听闻的。”
众王公又上表坚决请求,拓跋宏下诏说:“择定山陵,可以依照礼制办理,至于为天下着想而出去丧服,是感情上不能忍心这样做的。”
拓跋宏想亲自去墓陵所在的地方看看,于是下诏说:“一些常用随从的物品都可以停止使用了,那些武装护卫的官员,照常去防卫侍候。”
然后在永固陵安葬了文明太后,拓跋宏参谒墓陵,众王公坚持要求为公除服,拓跋宏诏令说:“这个我会另外留心安排。”
十五日又参谒墓陵,拓跋宏出宫到思贤门右边,同群臣相互慰问,太尉拓跋丕进言说:“臣等以老迈衰朽的年龄几经事奉多位圣君,国家旧时的事迹很知道一些。臣等想远祖驾崩的时候,只有侍从灵柩的有关官员穿凶服,左右的人都穿着吉服,四祖之宗承袭祖制没有改变。陛下以最孝顺的天性,哀伤毁体超越礼节,臣等听说陛下一日三餐不足半镒粟米,白天夜晚都不松懈绖带,臣等由此捶心屏气,坐在席上都不安心,愿陛下能稍微克制最仰慕的真情,奉行先朝旧有的典制。”
拓跋宏说:“哀痛毁伤是常有的事,哪值得你们关注进言?早晚吃粥,体力大约可以支撑,诸公何必忧心怖惧?祖宗心意专在武略,没有讲究文教,朕如今仰禀圣训学习古道,议论时局比较事理,又与先世不同。太尉等国家元老是政治所依托的重要人物,对于经典传记所记载的丧礼旧仪,或许并不太熟悉,还能了解朕的旨意。其余古今丧礼,朕将把内心所想的,另外询问游明根、高闾等人,各位可留心听他们的谈论。”
拓跋宏于是对游明根等人说:“圣人制定终止不定时号哭的礼节,授予丧服的变更,都是顺应人情逐渐减轻,不突然勉强。如今则是十天之间,就讲到除去丧服,仅仅成了伤害情理的事。”
游明根等人回答说:“臣等恭敬地探求文明太后书写在金册的遗旨,主张过一个月就下葬,葬礼之后就出去丧服。因此在下葬一开始,便陈奏卸除丧服的事。”
拓跋宏说:“朕想中世所以不实行三年之丧,大体上是君主去世,继嗣的君主刚刚即位,国君的德化还未流布,臣子的道义不能周遍,所以身穿兖袍,头戴冠冕来行即位的礼节。朕实在德行不够,在位却已超过一纪,足够让群臣万民知道在上位有个君主的了。在这个时候,却不得不遂悲哀仰慕的心愿,使得真情同礼制都不能顾及真是令人痛恨。”
高闾说:“杜预是晋朝的饱学之士,他谈论自古以来的天子,没有实行三年之丧的,认为汉文帝的制服与古制不谋而合,虽是近世所行的礼制,事例仍可以遵循,所以臣等才恭谨地要求陛下这么做。”
拓跋宏说:“我私下探求太后金册上的遗旨,所以仰制臣下的心情,命令早早除去丧服,是顾虑到可能因此废驰或中断政事的处理的原因。诸位王公大臣所以要求我也是这种想法,朕如今上奉金册的谕令,下顺群臣的忠心,不敢沉默不语以致荒废政事,只想要穿着桑麻废去即吉之礼,初一、十五能尽诚恳的哀思,情意在可以允许的范围之内,所以一心想这么做。像杜预那种建议,对于深怀孺慕之思,沉默不语的居丧之君,算是要求过分了。”
秘书丞李彪说:“汉代明德马后,守护养育章帝,他们之间母慈子孝毫无嫌隙。等到马后崩逝,下葬之后不满十天,,就已从吉出去丧服。可是汉章帝并不曾被人讥评,明德马后也并不损伤名誉。希望陛下按照金册的遗令割断哀思,依从臣等的建议。”
拓跋宏说:“朕所以不舍得脱去丧服,不依从臣下的建议,实在是感情不能抑制,哪里只是为了苟且避免嗤笑嫌恶而已呢?如今奉安送终,俭省朴素,已完全仰遵遗册的旨意。只是哀痛仰慕的心情。事情关键在我身上,希望太后圣灵不要抑压我的最大心愿就是。”
高闾说:“陛下在上位既不卸除丧服,臣等在下位单独卸除丧服,那么我们做臣子的道义就还不够。又如陛下穿着衰麻,再听理朝廷政事,吉凶各种事体混杂,臣私下感到忧虑。”
拓跋宏说:“先后爱扶顾念臣下,卿等悲哀思慕,还不忍心卸除丧服,为什么单独忍心要求至亲的我呢?现在朕受先后遗册旨意所迫,只想服丧到期年,虽不完全尽了礼节,内心藴结的悲痛思慕稍微可以伸舒了。群臣各自凭亲戚、贵贱、远近作为除去丧服的时间差别,这样或许稍近于古制,而在今日也易于实行了。”
高闾说:“过去杨王孙要裸葬,皇甫士安不用棺木,他们的儿子都按照其遗志没有违背。如今陛下亲奉太后遗令,却仍有不依从之处,臣等由此才一再烦扰圣上,上奏请求。”
李彪说:“在丧三年,不改变父亲的行为准则,可以说是大孝。现在不遵从太后册令,只怕涉嫌有改变作为之讥。”
拓跋宏说:“杨王孙、皇甫士安都以俭约之道教诲儿子,儿子们遵从了,这与我今天的做法又有什么不同!至于说改变父亲行为准则,那就和这个不同。即使有所涉嫌,我甘心接受后代的讥评,不忍心接受各位今天的要求。”
群臣又进言:“春烝秋尝,宗庙各项祭典,很难废除或空阙。”
拓跋宏说:“自先朝以来,一直是有关官员执行祭典事务,朕承蒙母后慈训,常亲自去表达敬意。如今皇天降下惩罚,人神失去依恃,想宗庙的圣灵,也要停止歆飨祭祀。假如我去祭祀进献,只怕反而违背圣灵的意旨。”
群臣又进言:“古时候安葬后就除去丧服,不必照礼制终三年之丧,这是两汉用以经纬治国之道,魏、晋用以处理各项政务的制度。”
拓跋宏说:“安葬之后就卸除丧服,大多是末世多乱,权宜救世罢了。两汉的盛况,魏、晋的兴隆,怎会是由于简略奉行丧礼,遗忘仁爱孝顺而得来的呢?平常的时候,王公众卿常常称扬当今四海安宁,礼乐日新,可以与唐、虞比美,和夏、商比盛。等到今天,就想苦苦改变朕的心志,使我不致逾越魏、晋两代,这样的心思,我真不能了解原因在哪里。”
李彪说:“如今虽然政治教化清明平静,但江南有未曾宾服的吴国,漠北有不肯臣服的蛮族,所以臣等还是怀着不胜防备的忧虑。”
拓跋宏说:“鲁公伯禽东征徐夷,系了麻布腰带去从军,晋侯襄公西击秦军,染黑白色的衰服战败了敌人,这本是圣贤所称赞的。倘若有不测之变,即使是跨越践踏引棺的绳索也不忌嫌,何况是穿着哀麻呢?怎么可以在安宁太平的时候,预先顾念可能有军旅紧急大事,而致荒废丧事呢?古代也有称王者除去丧服,而居丧沉默到丧期终了的,若是不准许朕穿着哀服,那么应当除了哀服拱手沉默,把政事交托给宰相。两种方式,但看公卿选择了。”
游明根说:“沉默不语,那么大政将旷废,仰顺皇上圣心,就请依从皇上之意穿着丧服!”
太尉拓跋仁说:“臣与尉元几经事奉过五位皇帝,魏家旧例,大讳之后三月,必定在西方迎接神祗,在北边禳祓恶物,都行吉礼。自从道武帝皇始年间以来,从未更改过。”
拓跋宏说:“如能以正道事奉神祗,不必迎接神祗自然到来。若是失了仁义,即使迎接神祗也不来。这是平日都不应当做的事,何况是居丧期间呢?朕居丧处于不说话的境地,不该这样喋喋不休,但是公卿固执要改变朕守制思亲的情意,于是成了反复辩论的情形,想想真令人悲痛极了。”
于是放声悲恸号哭。群臣也号哭着告辞出来。起先文明太后顾忌拓跋宏英明敏慧,怕对自己不利想废除他。在严寒的冬天把他关闭在空房子里,断绝饮食三天。却召唤咸阳王拓跋禧,欲立为皇帝。是太尉东阳王拓跋丕、尚书右仆射穆泰、尚书李冲固执劝阻,太后才作罢。拓跋宏也没有一点怨恨之意,只是深深感激拓跋丕等人,穆泰是开国功臣穆崇的玄孙。
又有宦官在太后面前毁谤拓跋宏,太后用木杖责打拓跋宏,打了几十下,拓跋宏沉默地接受责打,也不申辩理论。等到太后驾崩了,也不再追究这件事。这一日,拓跋宏拜谒永固陵,下诏说:“群臣由于万机事理繁重,几次请求听政。但朕哀慕思念之情,固结不解,自己的力量还不能胜任。近侍先前掌理尚书事宜的,都是可以施展谋略的人,暂时可以交付他们,假如有疑虑的事,朕当随时与他们一起议论而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