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01▄
拓跋宏到洛阳西宫,中书侍郎韩显宗上书陈述四件事,其中第一认为:“我听说君王的车驾今年夏天不视察三齐,该莅临中山。去年冬季,车驾停留邺城,正当农闲的时候,百姓一家家都得供奉,劳苦和花费无法承受。何况现在蚕麦方熟,农事正忙,百姓如何承受得起供奉?再说六军在大热天长途跋涉,恐怕要发生流行疾病。臣希望陛下早些回转京城,为了节省各州供奉张罗的劳苦,完成洛都修造营建的工作。”
其二认为:“洛阳宫殿的旧有基础,都是魏明帝所建造的,前代已经讥讽他的奢华,现在又经营整建,应该加以淘汰减损。又者,近来北都的富有人家,争着拿奢华的住宅来相互推崇,应该趁着迁都的时候定下一个制度,还要把道路铺设得正直宽广,渠沟也要畅通便利。”
第三认为:“陛下返回洛阳,只是简便地带着几个跟随的骑兵,王者即使在宫闱门闼之内,也要设置警卫,隔绝闲杂人等。何况跋涉山河险阻,就不能多加考虑吗?”
第四认为:“陛下耳听的是雅乐,眼看的是三坟、五典,口里是诸侯应对,心里操虑万种政务,日影偏斜了才进食,夜深了才就寝。加上孝顺思念的至情,随着时光流逝而加深,文章的大业,每天都要凑成多少篇卷。尽管说陛下聪睿贤明,这些种种,还不至于烦扰,然而这绝不是爱护心神,怡心养性,保有无边福祚的方式啊!但愿陛下垂旒拱手掌握契要,那么天下就能治理好了。”
韩显宗是昌黎郡棘城县人,西汉大司马韩增之后,北魏燕郡康公韩麒麟次子,出生昌黎韩氏门第。韩显宗个性刚直,能面折廷净,亦有才学。有和尚法抚,三齐之人称赞其聪明捷悟,经常与韩显宗一起比试,出题的人抄了一百多个人名,通读一遍,然后让他们黙念出来。比试结果出来,法抚念的还有一二个错误,而韩显宗则一点错误都没有,法抚感叹地说:“贫僧平生以来,只佩服郎君耳!”
北魏太和初期中举秀才,对策甲科,授著作佐郎,从拓跋宏南征时兼中书侍郎。对朝廷迁都、举贤才,以法治国,于代郡建畿置官。士人同处国政,能屡陈己见,多为拓跋宏所采纳。北魏太和二十一年,皇帝车驾南征时,任右军府长史、征虏将军、统军等。
后来又上表章,颇自矜伐,诉前征勋,他认为:“进举贤才,这是百王首先考虑的问题,前代取士,必先刊正名分,所以有贤良、方正的说法。而今州郡贡举察访的人,白白地拥有秀才、孝廉的名称,却无秀才、孝廉的事实。而朝廷只检查该人的门望出身,不再对他的错误进行批评和弹劾。像这样,则只要贡举门望家庭出身以选择士人就行了何必假冒秀才、孝廉的名称呢?而门望是其父祖的遗烈,对皇家有什么好处?有益于时政的才是贤才。如果一个人有他的才能,即使是屠夫钓者奴婢虏夫这样低贱的人,圣皇也不应以其为臣而觉得有什么不光彩。如不是其才,虽然是三公的后代,也应自行坠落与皂隶没有区别。所以大才授大官,小才授小官,各得其所,才会使家国和乐。也许有人说,而今世上没有奇才,不如取士于有名望的门庭,这种说法也有不妥之处。怎么可以因为世上没有周公、邵公那样的人,朝廷便可以不设置宰相呢?我们应当比较世人当中有些长处的人,然后便先录用,那么就会不漏掉人才了。”
又说:“大凡皇帝之所以居尊以统治下属的法宝是威制,黎民所以改恶而从善的原因是法律。因为如此,所以治国治家,必须以法律为依据,老百姓的生命于是可以有保障。有罪必定惩罚,罚刑一定与罪轻重相符,那么即使是鞭打之类较轻的刑罚,别人也一定不敢冒犯。有制不行,人们都怀侥幸心理,那么即使是施以杀头这样的重刑,也不足以整肃民心。皇魏自太和以来,没有推行因盗杀头弃市的刑罚,而国家整肃清平。由此而言,禁止奸邪在于预防纠检,而不在严厉的刑罚。而今州郡牧守,为邀当时之名,而行一切之法,台阁百官也都以严酷为无私,以仁恕为纵然盗奸,越演越厉害,久之便成风俗。皇帝陛下起居九重皇宫之内,视人为赤子,百司分理天下繁细事务,对待下属便如仇敌。所以尧舜只一人,而桀纣成百上千,上下之间不能和平处之,都是由于这一点引起的。«尚书»说:与其杀害无罪的,不如宽懈刑罚。这句话实在应该赐示百官,从而让他们爱惜百姓的生命。”
又说:“过去周王被犬戍所逐,东迁河、洛之间,镐京仍然称宗周,意在保存根本。光武虽称中兴,实际上是别有创新,但西京还设置京尹之职,也不废弃旧置。今天陛下隆盛光大先祖事业,迁宫中原,稽古复礼,以此为盛,岂止是周代汉朝所能比的呢?然而这也是不得已而采取的做法。臣查«春秋»书义,有宗庙的称为都,没有宗庙的就称邑,这是不变的法典。何况北面代州是魏宗庙所在地,帝家山陵也在那里,王业底基,圣上的资本。代州是神乡福地,实在距京也很远了,而今却与郡国相同,毫无突出之处,臣私下里深为不安。愚臣认为代京也应建都畿设京尹,与前代做法一样,崇本重旧,以光万业。”
又说:“臣见洛京之制,官民以官位相从,而不依族类而居。但官位并非长久不衰,有朝荣而夕败的,沦败之后原本达官贵人就会沦落在平民之乡,原本混迹卑贱之中的庶民,也许会荣耀于豪门大院。物之颠倒或至如此。古代圣王,必定让四方之民各处其地,安居乐业而且务业志专。本业稳定老百姓则不会乱来,志专则不会落于流俗,这样就会使百姓日受本业耳濡目染,官府不用监督他们就会好好务本业的。人伦物理方面受到父兄的潜移默化,官府不用整肃,他们就会自然向礼的。仰思太祖道武皇帝创立基业拨乱反正,日理万机茶饭不思,仍然区别士人庶民,不让他们混杂居住,戏子匠人、屠夫沽徒,各人都有合适的位置。如果不设科律禁令,市场买卖任其自然,买卖价格贵贱不约,就会出现错乱杂居的局面。假使一个地方弹筝吹笛,缓舞长歌,另一个地方严师苦训,诵诗讲礼,发出告示,让儿童少年随便选其所好,那么他们之中跑到歌舞场所的会有成千上万而到学校学习的将没有一个人,这就是戏子匠人不可杂居,士人不宜异处的明确验证。所以孔夫子有里仁之美的说法,孟母有三迁其居的训子之道,圣贤教训如此之重。现在如让戏子匠人学习士人的习惯礼节,那么百年都难以学成。而让士人家的孩子仿效匠人戏子的行为举止,那很快就学会了。所以说士人集中在一起,礼教就容易兴旺,戏子匠人杂乱居住,那就会让不好的风俗难以改掉。朝廷每次选举人才,都检校其婚姻状况、为官经历,作为提拔或降职依据,工作做得是何等细密。至于打开戏子匠人的宦官之路,让他们与高官豪贵们连门接屋,这是什么策略。这是愚臣所大惑不解的。如今圣朝稽查往古建立王法,光被天下黎民百姓,不管迁往何地,都是皇魏地域。而分开戏子匠人,只在于皇上一句话,这对皇上来说有什么难的?而以此导致圣朝大美缺损就不值了。”
又说:“自从南边伪政权代代相传,窃取淮河以北,想占有我中华原有各种称呼,而且大量招纳引诱我边境之民,从而侨设中州郡县,与我魏郡县名称相重。从皇魏势力南被,他们仍不改称,从而重名郡县的数目特别众多,这导致各种书章记录的混乱,把天下弄得混乱不堪。要区别疆域物土,必须重新严格勘定名称。愚臣认为可依照地理旧名,全都重新厘定,小州合并,大的分别而置。及中部郡县,过去因户数少而合并的,如果今天人口增加了,也可分州而治。作为皇帝的人,应以天下为家,不能有什么私念。所以仓库储备,是准备应付水旱灾害,提供军队国家用度的,至于那些有功德于国家的人,应该加以恩赐。当年功臣恩荫后代,皇上于是宠遇隆厚赏赐不断,过去到今,这也实在太过。现在朝廷的达官贵人,所受俸禄不轻,房舍披金挂彩,仆僮妾奴厌闻稻粮鱼肉,而皇上又加优厚的赏赐,动不动就数以千计。如果陛下把这些东西分赐鳏寡孤独,可受接济的人实在非常之多。如果不改变原来的做法,岂不就是周穷不比济富吗?愚臣认为如果谁事有可赏赐的,就明旨褒扬,扬其功绩赏其粟帛,以此劝人为国效力,而不可因其是近臣密戚厚加赏赐,从而妄加减损国库储备。”
又说:“诸保卫皇宫、侍奉皇帝的人,应该让武官练习武功,文官勤读书传。而今天却给予他们游戏赌博的工具,从而养成他们轻慢的作风,助长他们好斗的心理,纵容他们目中无人的习惯,徒自损害朝廷威仪,无助于国家的政事。像这些情形,就应一概禁止。”
拓跋宏看了韩显宗的奏章,非常赞许他的意见,于是来到河阴,规划勘定祭祀时使用方泽的地址,然后回到平城,由群臣再讨论迁都的好处与坏处,各自谈谈各人的看法,燕州刺史穆羆说:“现在四方还没有平定,不适宜迁都,况且征战时没有马匹,将凭什么战胜敌人?”
拓跋宏说:“马厩与牧羊人都在代郡,哪怕没有马匹?如今代郡位于恒山的北边,九州范围之外,不适应做帝王的都城。”
尚书于果说:“臣并不是认为代地有胜过伊河、洛水的好处。但自先帝以来,长久居住在这里,百姓安于这个环境,一旦向南迁移,众人的内心不会快乐。”
平阳公拓跋丕说:“迁都是大事,应该由占卜来探知吉凶。”
拓跋宏说:“过去周公、邵公是圣贤,才能占卜何处可以安居。目前没有圣贤人物,占卜有什么用处?而且占卜的目的是确定有疑虑的事,假如没有疑虑还占卜什么?黄帝占卜而龟甲烧焦,不能显现兆像,天老说:吉,黄帝按照他的判断。这样说来,最贤圣的人能预知未来的事,比龟甲还灵验了。王者以四海为家,有时南边,有时北边,哪里有什么永久居留之处?朕的远祖时代居住北边的荒野,平文皇帝才建都东木根山,昭成皇帝又经营盛乐,道武皇帝迁徙到平城。朕有幸生于百年之后,遇上教化残暴之人使不为恶的运数,而独独不能迁都吗?”
群臣不敢再说话,拓跋宏于是莅临朝堂,部署安排迁移留守的人事机构。穆羆是宜都王穆寿的孙子,代郡鲜卑人,娶新平长公主做驸马都尉,又依附虎牢镇将,数次因为犯法治罪。拓跋宏因为他是勋德之胄,就赦免了他,转任征东将军、吐京镇将。当时西河胡叛乱,穆羆想讨伐,而离石都将郭洛头拒绝不听,穆羆于是上表自劾,因威不能震慑属下,请受刑戳,拓跋宏于是免去郭洛头的官。
山胡刘什婆寇掠郡县,穆羆征讨灭了他,于是内部肃然,全都敬惮。后改京洋镇为汾州,仍让穆羆为刺史。前吐京太守刘升在郡县很有威惠,年限满后还都,胡民八百余人上书穆羆请他为官,前定阳令吴平仁也有恩信,户民增了数倍。穆羆让吏民怀念,一块上表请求,拓跋宏答应了。穆羆即数次举荐刘升等人,所部守令,磨炼锻炼,威化大行,百姓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