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要想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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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北方北方,谁在流浪(3)

鸡丁没回答,他看看我,又看看他们,绿眼睛有渴望又有担心。

哼,一群傻瓜,这世界哪有魔法,骗你们的!还有,他就是个小拖油瓶!

我插着口袋,慢悠悠地走出教室,懒得理他们,其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出现让全校都轰动了,大家怎么说的,三年(一)班来了个混血王子,眼睛是绿色的,皮肤白得跟雪似的,可帅了。提起他,都是“王子样,宫薄桑”之类的,甚至好事者还编了个“被巫婆拘禁的混血王子”,而我——

就是那个巫婆!

凭什么呀,他什么都没做,就能得到所有的好感,而我呢,无论做什么,都是不怀好意,都在作法,都是“谢欢喜那个坏小孩”“听说她没有爸爸”“又打架了,别跟她玩,我妈说,她是巫婆的女儿”。

倚在学校围墙的一角,我抬头看天,只看到光秃秃的树枝,树枝上面点缀了几点绿芽,快要春天了,可天气还是很冷。衣角一抽一抽的,小拖油瓶正拉我的衣角。

我甩开他的手,恶狠狠道:“干什么,跟他们玩去吧!”

他的手再伸过来,我再甩,他就是不放,扁着嘴,圆润的绿眼睛眨巴眨巴,快要哭了,委屈得像一只被揪了小尾巴的猫猫。

“你要跟他们玩,就不要和我玩。”

宫薄眼睛亮了,更揪着我的衣角不放,用力地点点头。

“那拉钩?”

拉了钩,我才拉起他的手,哼,也不想想,他的指甲还是我剪的。

我们回去上课,王小花挡在我面前,她不看我,对着鸡丁笑得仿佛他是她的亲弟弟,双手拿着一个甜甜圈,甜甜道。

“我听老师说了,你叫宫薄,宫薄,我能和你交朋友吗?”

我愣了,甩开他的手,侧身走过去,身后传来同学的惊叹声,宫薄看也不看王小花一眼,面无表情从她面前走过,追上来,拉住我的手。

王小花愤怒瞪着我,我吹了声口哨,洋洋得意,拉着他,趾高气扬在教室走了一圈,宣布所有权。

看到没,我的!

这是我的人!

其实嘛,小孩子都小气得很,得到什么宝贝,少不了要拿出来炫耀一下,让同伴们眼红一下,可是要想碰一下,谁也别想。破小孩们不满地望着我,我毫不客气地一一回瞪过去。这是我谢欢喜独一无二的混血王子,你们谁也别染指!

不过报应也来得快,上到第三节课,我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铅笔涂涂画画,有人举手站起来。

“老师,谢欢喜没在听课!”

又是王小花,她嚣张地望着我。

这节课恰巧是我最不喜欢的“女魔头”的课,她走过来,一看到我在做什么,脸色就变了,拿起那张纸,上面画着一只憨憨的小鸡,还有一碗饭。

“站起来,跟同学们说你画的是什么?”

我不情不愿站起来,“老师,我——”

“大声点!”

“我、我画的是……从前有一只小鸡,后来,它变成一碗鸡丁!”

“哈哈哈。”

大家发出哄堂大笑,其中王小花笑得最大声。

女魔头把纸揉成一团,扔在桌上,气极了:“出去!”

我耸拉着脑袋出去罚站,宫薄也跟在我后面,一起站到教室外面。不能说话,我瞪他,他没说话,小手伸过来,来拉我的手。

我抬起头,看着正长出绿芽的枝干。

手心湿湿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开心或者不开心,有个人陪我也挺好的,我有点喜欢身边的这个小鬼。偏头,正好看到他的侧脸。有点婴儿肥,他来我家,长胖了点,但还是很好看,眼睛又大又亮,鼻梁俊俏,睫毛弯弯,泛着淡淡的金色。

这个人,真的很像王子呢。

不调皮不爱玩,别人跟他说话,他不回答,但会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眼睛看着你,明明是保持距离的礼貌,却让人觉得很舒服。身上总要带着一块手帕,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上衣口袋。走路呢,永远不快不缓,目视前方,背挺得很直,一步一步像量过。用容华姐的话来说,这叫英式教育,带着贵族的韵味。

他那么不同,甚至过分聪明,我上的课他都懂。有次我开小差,被“女魔头”叫起来回答问题,正支吾着,他偷偷在书本上写了答案。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他轻轻斜了我一眼,那藐视的小样儿,活脱脱一个小王子。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神童!不过小王子只跟我亲,他跟谁都不说话,只跟着我。有他陪着,上学好像也没那么讨厌,连朗朗的读书声也顺耳了。

我带着他在学校里晃悠晃悠,看着他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穷开心。他们口中高不可攀的王子样,是我的小跟班,他喜欢拉着我的衣角,不紧不慢跟着,偶尔我跑快了,会轻轻叫我,声音比蚊子还小。

“欢喜!欢喜!”

我喜欢自己的名字从他水红色的嘴唇吐出来,似乎连名字都变得高雅,因而我乐此不疲进行这小把戏,听着他一次又一次叫我名字。

“欢喜!欢喜!欢喜!”

那时,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偷偷欺负他,把宫薄弄得要哭又不敢哭。碧绿的眼睛水汽凝聚,像挂在绿叶上的露珠,晶亮剔透,实在美极了。而我看着他委屈的受气脸,露出贱兮兮的笑,人生真是好欢喜好欢喜。

(5)不离不弃,每天都会有奇迹。

不知不觉宫薄来我们家也有半个月,沈雪尺象征性来看过一两次,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宫薄,后面就很少来了,这样也好,省得她来一次,宫薄就做一次噩梦。

我每天跟他一起上下学,放学后,我拉着他,从别人羡慕的眼光中走过,买一盒泡泡糖一路吹着泡泡回家,我吹泡泡可是一绝,他却不行,难得吹个大圈圈,破了粘了一脸。

一点一点帮他弄掉,养胖的脸有点肉,摸上去滑嫩嫩的,我趁机多摸了几下,点他的鼻子:“鸡丁,笨!”

他傻傻地笑,夕阳洒了他一头金光,绿宝石一样透明明澈的眼睛,迷人极了。

我拉着他回家,突然想到容华姐说,他爸爸那边有消息了,没意外的话,他很快就能回家了。

“鸡丁,你想家吗?”

他没回答,但绿眼瞳明显缩了一下,我继续说:“等你回家了,还做你的少爷,会忘了我吧?”

容华姐说,我和他不是一样的人,鸡丁早晚会回去的。

他停下来,扯着我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努力地告诉我,他不会。

容华姐还说,宫薄现在对所有人都很戒备,就跟我亲,睡同一张被窝,那是他小,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等他长大了,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哪还会记得我?

我继续往前走,自顾自地说:“即使记得也不会记得很久,我呢,也会在你忘掉我之前,先忘掉你!”

他被扔在我身后,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忽地他抬头,跑过来,圆圆的脑袋用力顶了我一下,我退了一步,他还是瞪着我,似乎很生气,眼里水汽凝聚,湿润得快滴出水。

“你……干吗?”我被看得竟有些内疚,说话都结巴了。

“讨厌!谢欢喜最讨厌!”

他红着眼吼了一句,撒开小短腿就跑,一溜烟钻到人群不见了。

我愣了一下,拔腿就追,小拖油瓶难得说一句话,竟然说我讨厌。正是下班高峰期,也不知道他溜到哪里去了。

“鸡丁!鸡丁!”

我叫他,没人回应,倒是周围的人很奇怪地看我。

看什么,我急得快哭了,小混蛋,到处乱跑,被人拐了怎么办,找了半晌,我没辙了,会不会跑到他比宫殿还华丽的家?

我跺了跺脚,凭着记忆跑到宫家,门口没有人,他会不会进去了,我在屋里徘徊,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辆车停到面前,一个人走出来,正是沈雪尺。

“阿姨好!”

她看到,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不过很快回复正常,和颜悦色道:“小仙姑,你怎么来了?”

做我们这一行的,都要个神气的外号,容华姐也是用化名,大家叫我小仙姑。

“难道宫薄出什么事?”

看来拖油瓶没回来,我心安了一下,把早想好的理由说出来:“我妈让我来告诉你,小少爷的病好了很多,叫您不要担心,不过还要几天还能康复,她叫我过来,拿些小少爷的换洗衣服。”

“这样呀,小仙姑真乖,都能帮妈妈做事了。”

我随着她进去,仔细看了,确定宫薄没回来过,还好,没傻到这地步。

一路上,沈雪尺倒是很和气,问我读几年级成绩好不好之类的,要不是看到宫薄一身的伤痛,真看不出这样花容月貌的人心肠会这么坏了。

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笑着问:“怎么了?”

“阿姨您真好看!”

“谢谢,小仙姑,你长大后也会很好看的。对了,怎么没见过你爸爸?”

“我没爸爸!”

她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看我多了几分怜爱,揉揉我的头发。

“你有一个很好的妈妈。”

我点点头,抱着衣服,拒绝了她派车送我回去的好意,一个人继续找宫薄。铁门在身后关上时,我注意到她还在看我,隔得太远,我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视线落在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阿姨,再见!”

“小仙姑,再见!”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声“再见”又隔了好多年,只是那时,我们早已面目全非。

又到了几个我们经常玩的地方找他,还是没看到人。

小混蛋,跑哪里去了,要我找到你,我揍你。天已经晚了,我只得转头回家,说不定,他先回去了。

果然,在回家必经的路口,他蹲在路灯下,我冲过去,用力推了他一下,“你跑哪里去了?”

说着眼泪夺眶而出,我生气地把那包衣服丢到他身上。太讨厌了,这个人真讨厌。

宫薄被我一推,摔倒在地。他狼狈望着我,眼睛红红的,沉默地看着我,倔强地抬着头,慢慢的,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凝聚水汽,顺着脸颊流下来。

宫薄还是不说话,只是无声地流着泪,小肩膀一抽一抽,我去碰他,被他破天慌甩开了:“反正你也不想记得我。”

是因为那句话生气吗?

他仍瞪着我,被那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怒视,我突然慌了。鸡丁从小没了妈,又被后妈欺负,爸爸不在身边,被我们带走,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还不时折腾他,是不是有些过分,想到这,我觉得他生气他出走都是应该的,是我的错。

我拉起他,用袖子帮他擦了擦眼泪:“好了,我不会忘掉你的!”

他不相信地看了我一眼。

我生气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这才肯跟我走,我拉着他的手,他紧紧抓着我,像怕下一秒我就会扔掉他。路过一个水龙头前,我拿了他的手帕,弄湿了,帮他洗脸。

一点一点把泪渍擦掉,他倒是很乖,就是眼睛红红的,看着怪叫让人心疼。

“我以后不欺负你了,看你,哭得一脸猫胡子,跟笑笑一样。”

我还记得他家那只穿花衣裳的猫,叫笑笑。

“你喜欢笑笑?”

“以后……送给你。”

小毛孩能不能回去还是个问题,就随便许人诺言。

我笑了笑,他急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见我不明白,又认真地做了一次,嘴唇一动一动,无声地说着什么。

宫薄的就是谢欢喜的。

我的就是你的。

他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做着这手势,我眼睛一热,想到容华姐说过,不离不弃,每天都会有奇迹。

我们能认识也算是奇迹的一种吧,我拉起他。

“回家喽!妈妈今天买了樱桃,你吃过樱桃吗?我没吃过,还是沾了你的光,才肯给我买的!听说很甜的!”

他一脸“你竟然没吃过樱桃的样子”看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容华姐是个小气鬼,说樱桃很贵,舍不得买,我每次都有盯着鲜艳欲滴的小果子,吞吞口水离开了。这小气鬼竟然为了讨好他,终于买了一次。

“等一会儿,你就装作不喜欢吃,好不好?”

他用力点点头,我揉揉他的发,顺毛摸。

“真乖!”

我满心欢喜,为自己的小把戏,暗自得意。踏着夜色回家,不知道有一场大灾难在等着我们。那时,宫薄想着他爸爸快回来,能赶走恶毒的后妈,而我想着,我的大房子,好大好大的房子。

有人说,命运总会在你最欢喜最得意的时候,突然扼住你的喉咙,让你无法喘息。那一年,宫薄八岁,我十一岁,我从早熟的红富士变成烂掉的樱桃。

后来,我曾想过,如果从一开始,我们没有多管闲事把宫薄带回家,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我不知道,因为一切都像一座脱轨的火车,轰然驶向未知。

(6)突然一场火,把什么都烧没了。

刚到小区,就见小区门口围满了人,还停着一辆消防车。

我们住的那幢楼正在冒烟,浓浓的黑烟让上面什么都看不清。穿着消防服的消防员正在喷水,可楼层太高,完全够不着,恰巧今天风大,顺着风向,火势越来越大。

我一呆,马上反应过来,那是我们的房子!

容华姐呢?容华姐回去了吗?

看到熟识的邻居,我扑过去,抓着她的手臂。

“李婶,我妈回去了吗?”

“欢喜妹,我刚才看到她拿了牛奶回去了。”

“那她还在里面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别担心,你妈这么大的人,可能早跑出来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一种不祥的预感倏地涌上心头。出事,一定出事了。力气一瞬间被抽光,我几乎要倒下去,打开嗓子,边哭边喊。

“妈!妈!”

“谢容华!谢容华!”

“出来呀,你在哪里?”

……

没人回答我,四周都是看热闹的人,我的心越来越慌,心里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厚,压得我快窒息。谢容华你在哪里,你不会笨到还呆在屋里!

火势还在扩大,那够不到的水根本没用,连围观的大人都在议论,这么久,怎么还不搭云梯,我扑过去问。

“为什么不搭云梯?有人还在里面,她会死的,会死的!”

“小妹妹,我们已经跟总部支援了,云梯马上会调过来!”

“去去去,危险得很,小孩子别捣乱!”另一位消防员不耐烦把我支开,嘴里还在说什么。

我听不到,我只知道我妈可能还在里面,而这些人还状况不断,这么高的楼,没有第一时间调云梯,我又有些怪谢容华,为什么总是那么小气,说什么租高点会便宜点。

“谢容华,你出来,快出来!”

我茫然地走在人群中,始终没看到她的人影,直觉告诉我,她就在里面。看到楼梯处的防守线,我止步了。与其靠着这些白痴,还不知自食其力,我冲了过去,有一个人紧紧从背后把我抱住,不让我过去。

是宫薄。

“混蛋,放开我!我妈妈在里面!”

他不说话,只是搂着我的腰,比我矮比我小的身体迸发出惊人的爆发力,任我怎么挣扎都不松手,就算被我又踢又打也是一声不吭不肯松手。

干什么,谢容华还在里面,眼泪早迷糊我的视线,火依旧在肆虐,我想也没想,对着横在我胸前的胳膊狠狠咬下去。

“不放我,就咬死你!”

他不放,我也不松口,我再咬,他仍是不放,舌间尝到血腥味,背后传来低低的呻吟声,我听了,怒火窜上来,我加大力度,铁了心的,他要不放开我,就咬死他。

我妈还生死未卜,他还拉着我!

已经见血,一旁的李婶过来要拉开我,一脸不忍。

“欢喜妹,他是为你好,火那么大,你过去很危险的,快松口,真狠,咬了一嘴血。”

“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