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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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为己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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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的国君楚成王的长子叫商臣,被立为太子,也就是王位继承人。不久,楚成王又改变了主意,想立名字叫职的小儿子为太子。

商臣得到了这个消息,非常着急,首先要搞清楚的是消息是否属实,就找他的师傅潘崇商量。潘崇建议,让商臣宴请楚成王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姑姑,然后有意怠慢她,听听她怎么说。

商臣依计而行。姑姑被激怒了,狠狠地啐了一口,说:“你这个下贱东西,要不大王怎么要废掉你而改立公子职呢!”

商臣赶紧找到潘崇。潘崇问:“你能够侍奉公子职吗?”

“不能。”商臣干脆地说。

“你能够老老实实地到公子职给你的封地上去做领主吗?”潘崇又问。

“不能。”商臣肯定地说。

“那么——”潘崇看定眼前的学生问,“你能够发动大事吗?”

“能!”商臣斩钉截铁地说。

于是商臣发动宿卫部队包围了他的父亲楚成王。楚成王走投无路,请求儿子让他吃了熊掌再去死。商臣坚决不答应。楚成王只好自杀了。

原文摘要

楚成王以商臣为太子,既欲置公子职。商臣闻之,未察也,乃为其傅潘崇曰:“奈何察之也?”潘崇曰:“飨江芈(mǐ)而勿敬也。”太子听之。江芈曰:“呼,役夫!宜君王之废女而立职也。”商臣曰:“信矣。”潘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为之诸侯乎?”曰:“不能。”“能举大事乎?”曰:“能。”于是乃起宿营之甲而攻成王。成王请食熊(fán)而死,不许,遂自杀。

——《韩非子·内储说下·六微》

简议

这是父子相残的一个著名故事。父亲怀疑儿子,打算另立储君,不想天机泄露,儿子发动突然袭击,把父亲围困在深宫里。父亲向儿子提出一个请求,等他吃了平生最喜欢的熊掌再去死,对这最后的心愿,儿子竟然不给予考虑,非逼迫老父立即去死不可。后人推测,所谓吃熊掌不过是缓兵之计,因为烹饪这种食品要用很长时间,兴许熊掌未烂,救兵就到了。儿子一眼就看穿了父亲的诡计,所以绝不同意。即使事情是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父子双方的立足点都是自己,个人是第一位的,亲情靠边站。

不要说楚成王这样平庸的君主了,即便是英明的君主也难逃儿子背叛的命运。春秋五霸中功业最显著的一位齐桓公,有五个儿子,垂暮之年的他病卧在床,此时的儿子们不是服侍即将走完一生的父亲,而是因为争夺太子之位大打出手。不是一般的动动手,而是率部火并。齐桓公就这样在惊悸和担忧中死去了。更可怕的是,死后竟然无人收殓,遗体在床上放置了67天,乃至蛆虫都爬到了门外。

儿子弑父的事太多了,而其中又往往有后妃作为帮手,一些臣子也参与进来,如此一来,善终对君主而言竟然近乎一种奢望。韩非引用史书《桃左春秋》的话说:“国君因病致死的还不到半数。”(《韩非子·备内》)

伴随父子相残的还有兄弟相残。齐桓公就杀死了他的哥哥。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数不胜数,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唐太宗李世民发动的玄武门之变。当时,他的弟弟李元吉张弓搭箭对准他,但又下不了手,拉了几次弓,半截都放下了。李世民可没有那么多的温情,一箭就把自己的哥哥太子李建成射死了,接着他的部将尉迟敬德又射杀了李元吉。在韩非看来,王位面前是没有兄弟亲情的。(《韩非子·难四》)

例子虽然是君主家的事,但韩非想要说明的是世间的普遍现象,不管是什么样的家庭,贵族也好,平民也罢,大家都是从自己出发看问题的。他说:“人还是婴儿的时候,父母对他的抚养不够尽心,他长大了就会埋怨父母;儿子长大成人,对父母的供养不到位,父母就会心生恼怒并且责备他。父子之间乃是骨肉至亲,仍然免不了互相责备和埋怨,都是由于认定了对方必须照顾自己但却没有尽到责任的缘故。”人为婴儿也,父母养之简,子长而怨;子盛壮成人,其供养薄,父母怒而诮(qiào)之。子、父,至亲也,而或谯(qiào)或怨者,皆挟相为而不周于为己也。(《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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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申君是楚国国君楚庄王的弟弟,是楚国的大贵族。他有一个妾,名字叫余,非常得宠。

余对春申君的正妻不满,处心积虑地败坏她。一天,余把自己弄伤,做出一副被夫人虐待的样子,哭着对春申君说:“能够成为主人的妾,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可如今让我为难的是,服从夫人就不能侍奉您,服从您就不能侍奉夫人,这是我德才不够啊,不能同时让两位主人满意。这样下去,还不如死了呢。与其死在夫人那里,不如在您面前被赐死。”

余抽泣了几声,又说:“我死之后,要是有新的宠妾服侍您,请主人一定了解我说的情况,不要被人笑话。”

春申君大怒,抛弃了自己的正妻。

春申君正妻的儿子叫甲。余想害死甲,让自己生的儿子做春申君的继承人。一天,她撕裂了自己贴身衣服的里子,哭着对春申君说:“我被您宠爱的时间已经很久了,甲又不是不知道。可他却打我的主意,今天竟然调戏我,我不从,他就强行撕扯我的衣服。儿子眼里没有父亲,超不过这样的事了。”

春申君大怒,杀掉了自己的儿子。

原文摘要

楚庄王之弟春申君有爱妾曰余,春申君之正妻子曰甲。余欲君之弃其妻也,因自伤其身以视君而泣曰:“得为君之妾,甚幸。虽然,适夫人非所以事君也,适君非所以事夫人也。身故不肖,力不足以适二主,其势不俱适,与其死夫人所者,不若赐死君前……”君因信妾余之诈,为弃正妻。余又欲杀甲而以其子为后,因自裂其亲身衣之里,以示君而泣曰:“余之得幸君之日久矣,甲非弗知也,今乃欲强戏余。余与争之,至裂余之衣,而此子之不效,莫大于此矣。”君怒而杀甲也。

——《韩非子·奸劫弑臣》

简议

余是妾,相当于次妻。她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从自己出发,或出于嫉妒,或出于地位、财产的原因,极尽挑拨之能事。她心里有自己的丈夫吗?看不出来有。理由很简单,如果真正为丈夫考虑的话,她就不会下如此狠手,挑唆丈夫离弃正妻——要知道在古代社会,贵族的婚姻通常具有政治、利益联盟的性质,离异意味着政治和利益的损失,有时甚至会给家族带来灾难——更不会挑唆丈夫杀掉亲生骨肉。在这里,丈夫被妻子当成了实现自己目的的工具。

与那些国君的后妃、夫人相比,余还算是客气的。在韩非看来,她们中的一些人对丈夫一点情分都不讲,巴不得丈夫早点死掉。为什么会闹到如此地步呢?韩非说,妻子与丈夫本来就没有骨肉亲情,喜欢了就亲密,兴致减退了就疏远。男人50岁时对女色仍然保持着兴趣,而女人一过30岁,姿色就开始衰败。以衰败的姿色去侍奉好色,必定会遭到轻视和疏远。同时还会连累她所生的儿子,因为君主有许多妻子和儿子,儿子的地位往往取决于母亲是否得宠,母亲漂亮,儿子才被父亲看重,所以后妃、夫人一旦姿色衰败,儿子多半做不成继承人。如果国君年纪轻轻就死掉,那时后妃姿色尚存,还没有遭到冷遇,儿子自然也就受到器重,极有可能被指定继承大位。这就是妻子希望丈夫早死的原因(《韩非子·备内》)。

这里说的是贵族,平民怎么样?在韩非看来,也好不到哪儿去。韩非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卫国有对夫妻向神灵祷告,妻子说:“但愿我平安无事,得到一百捆布。”丈夫不满地问:“为什么才要这么一点点?”妻子瞪了他一眼,说:“如果得到的东西多了,你一定会拿它去买小老婆的。”(《韩非子·内储说下》)双方结成家庭,无疑具有共同利益,但这并不能保证双方一心一意,仍然各自拨弄着自己的小算盘。

这对卫人夫妻的相互戒备还真不是多余的,一旦担心的事情变成现实,后果会很严重。韩非还讲过这样一件事:燕国人李季喜欢远游,他的妻子耐不住寂寞有了相好。一次,李季突然回到家里,妻子正与情人相会。急中生智,情人披头散发光着身子夺门而去。李季惊问:“刚才是什么人?”大家一齐摇头,说:“哪里有人?”李季疑惑地自问:“难道我看见了鬼不成?”妻子说:“没错,你的神智就是有毛病了。”李季害怕起来,问:“那怎么办?”妻子出了个主意,让丈夫用五种牲畜的尿混合起来洗澡(《韩非子·内储说下·六微》)。

这就是夫妻关系,尽管双方在一起生活,连为一体,但仍然各有各的需要和考虑,各有各的立场和出发点。可以说,个人的东西大于共同的东西。

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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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的国君齐简公非常宠信一个叫监止的人,并让他执掌国政。这使齐国最有势力的贵族田常很不安,上朝时东张西望,心思都用在察言观色上。

给国君驾车的官员感到不对劲儿,就提醒齐简公说:“田氏和监氏不能同时并用,二者必居其一,请您早做决断。”可齐简公根本没听进去。

一次,田氏族人田逆杀人,正好被监止碰上,下令把他当罪犯逮捕起来关进监狱。田氏一族很是抱团,给田逆传话叫他装病,然后族人前往探视,趁机灌醉狱卒,救出田逆。监止打算与田氏缓和关系,借机到田氏族长家去拜见诸田,与他们盟誓讲和。监止还请田氏中一个叫田豹的人做自己的家臣,私下里对他说,想让他来当田氏的族长。

田豹把这件事报告给了田常。田逆在一旁怂恿说:“国君很信任监止,要是我们不先动手,必定被害。”于是,田常兄弟乘坐四辆车子前往王宫,杀死守卫,占领了宫室。齐简公转移到寝宫。监止逃回家里,召集部属攻打王宫,没有打下来,只好撤退。田氏紧追不舍,把他杀掉了。接着,田常又逮住了齐简公,把他也杀掉了。

田常另立新君,终于独揽国政,并获得大片土地。80年后,赵、魏、韩三家卿大夫瓜分了晋国,被周天子封为诸侯国。100年后,田氏把齐国的国君齐康公赶到海边;又过了不到20年,周天子批准时任齐国相国的田和为诸侯。齐康公没有儿子,他死后,土地都归了田氏。

齐国的开国君主叫吕尚,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姜太公,由于他的祖先曾被封在吕地,所以又姓吕。就这样,本来是吕姓的齐国变成了田姓的齐国。

原文摘要

监止有宠焉。及即位,使为政。田成子惮(dàn)之,骤顾于朝。御鞅言简公曰:“田、监不可并也,君其择焉。”弗听……成子兄弟四乘如公……子我归,使徒攻闱与大门,皆弗胜,乃出。田氏追之,丰丘人执子我以告,杀之郭关……田常弑简公于徐州。田常乃立简公弟骜(ào),是为平公。平公即位,田常相之,专齐之政,割齐安平以东为田氏封邑。

……康公卒,吕氏遂绝其祀。田氏卒有齐国。

——《史记·齐太公世家》

简议

三家分晋和田氏代吕,是两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件,它们把中国社会由春秋时期推进到战国时期。这两次事件的共同特点是臣子取代国君,从而改变了政治格局,这是从大的方面说。从君臣关系看,它们集中反映了双方的对立,正如我们在本文中看到的那样,国君有国君的想法,臣子有臣子的盘算,这时候就看谁的力量大了,田常的实力超过了齐简公,就会出现臣子杀掉君主,最后发展到夺取国家权力的事情。

对此,韩非曾引用谚语:“厉怜王。”厉是癞痢头,一说是麻风病人;王指的是遭劫杀而死亡的君主。意思是,就连遭人嫌弃的癞痢头也可怜那些君主。为什么呢?韩非根据《春秋》的记载,列举了几位君主的遭遇:楚国有位叫围的贵族,担任令尹(相国),他出访郑国,还没走出国境,听说楚王病了,便立即返回,趁着进屋探病,用自己帽子上的绳带勒死了楚王,然后自己登上王位,是为楚灵王。齐国有位叫崔杼(zhù)的权臣,他的妻子与国君齐庄公关系暧昧,趁着国君到他家时,埋伏的武士发动袭击,国君翻墙逃跑,被箭射中大腿,武士一拥而上,砍死了国君。赵国有位叫李兑的重臣,把赵武灵王围困在王宫里,不给他饭吃,饿得他只好掏幼雀充饥,三个月后被活活饿死。齐国有位叫卓齿的相国,抽掉了国君齐湣(mǐn)王的筋,将他吊在庙里的大梁上,齐湣王熬了一夜就死了。韩非说,癞痢头再倒霉,遭遇也比这些君主强,至少没有被人用绳子勒脖颈、用箭射大腿、不给饭吃活活饿死、抽掉筋吊在房梁上;不至于像这些君主那样饱受心灵和肉体的双重煎熬。所以他们有资格怜悯那些君主(《韩非子·奸劫弑臣》)。

那么,君主对臣子如何呢?韩非讲过这样一件事:卫国国君卫灵公非常宠爱一个叫弥子瑕(xiá)的人。一次,弥子瑕的母亲病了,他假传国君的命令,驾车出宫。按照卫国的法律,私自驾驭国君车子的人处以砍掉脚的刑罚。卫灵公听说了这件事,说:“弥子瑕真是孝顺呀!为了母亲竟然忘了砍脚的刑罚。”又有一次,弥子瑕随国君到果园游玩,他吃一个桃子,味道很好,就把吃了一半的桃子给国君吃。国君说:“弥子瑕真是爱我呀!忘记了自己喜欢的美味而把它让给我。”随着弥子瑕容颜消退,国君对他的宠爱也减弱了,后来他得罪了国君。这时,国君想起了以前的事,恨恨不已,说:“这个家伙原来就伪造我的命令驾我的车,还把吃剩的桃子给我吃。”(《韩非子·说难》)这就告诉人们,国君对待臣子,完全是以自己的需要为转移的。

这就是君臣之间,谁也不会为对方着想,双方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处理与对方的关系。

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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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的妻子叫郑袖。魏国的君主送给楚王一个美女,深得楚王喜爱。郑袖也装着喜欢这位美女,看上去还超过了楚王,不管是华丽的衣裙还是珍奇的玩物,只要发现新人喜欢,一定挑选给她送去。楚王很是感动,说:“夫人知道我的心思,对美人的爱比我更深,这是孝顺的儿女供养双亲、忠诚的臣子侍奉君主的美德啊!”

郑袖看到楚王相信自己丝毫没有嫉妒心,就对美人说:“大王非常喜爱你,但美中不足的是不大满意你的鼻子。所以往后你见到大王时,要时常掩住鼻子,这样就可以长久得到宠爱了。”

于是美人每次见到楚王,都要掩住鼻子。楚王心里奇怪,就问郑袖怎么回事。郑袖推说“不知道”。楚王见她吞吞吐吐的,越发怀疑,再三追问,郑袖才说:“前些日子,我听她说过,好像是讨厌大王身上的气味。”

楚王勃然大怒,说:“割掉她的鼻子!”

侍从立即捉住美人,一刀就割下了她的鼻子。郑袖早就私下叮嘱过楚王的侍从:“要是大王发了话,一定要遵从他的命令。”

原文摘要

魏王遗荆王美人,荆王甚悦之。夫人郑袖知王悦爱之也,亦悦爱之……夫人知王之不以己为妒也,因为新人曰:“王甚悦爱子,然恶子之鼻,子见王,常掩鼻,则王长幸子矣。”于是新人从之,每见王,常掩鼻。王谓夫人曰:“新人见寡人常掩鼻,何也?”对曰:“不知也。”王强问之,对曰:“顷尝言恶王臭。”王怒曰:“劓(yì)之!”夫人先诫御者曰:“王适有言,必可从命。”御者因揄刀而劓美人。

——《韩非子·内储说下·六微》

简议

这是一件发生在后宫的事。夫人郑袖见楚王有了新欢,担忧自己被冷落,她知道来硬的肯定不行,因为这样做只能激怒楚王,等于自取灭亡,所以也做出一副喜爱新人的样子,不是嘴上说一说,而是落在实处,是下了大本钱的。楚王终于被感动了,认为她具有美好的德行。尽管嫉妒是女人最常见的心理,但在中国古代,夫人嫉妒侍妾却是社会最不能容忍的一种行为,因为它是对夫权的挑战,有碍于传宗接代。所以女人没有嫉妒心,可以跟忠臣孝子相比,郑袖完全赢得了楚王的信任。接着,郑袖便告诉新人,楚王不喜欢她的鼻子,建议她以后见到楚王一定要掩住鼻子。新人还真的听从了。之所以有这样的效果,一是郑袖的假关心发挥了作用,大家都真心地信任夫人;另一个是新人本身的,她打心眼里希望能够长期得宠,楚王一辈子喜爱自己才好呢。于是新人上了当,被割去了鼻子。

这是后妃之间。还有一种关系比较特殊,那就是师生关系。商鞅讲过一件事:齐国有一个人叫东郭敞,非常有钱,他有一个弟子很穷,请求他救济一点儿钱。他断然拒绝了,说:“我的钱有大用途,我打算用它换取一个爵位。”这个弟子很恼火,离开他到宋国去了(《商君书·徕民第十五》)。

上面这两个故事,一个发生在后宫,一个发生在社会。其实后宫也是社会,那里的故事折射着人生百态。这两个故事告诉人们,不管是什么关系,人们从自己出发乃是通行的社会原则。

总之,在法家看来,无论是在最亲近的父子关系中、最亲密的夫妻关系中、最重要的君臣关系中(以上三种关系即是儒家所谓的“三纲”,韩非也持类似见解,见《韩非子·忠孝》),还是在一般的社会关系中,从根本上看,人们都不会从对方的角度想问题、做决定,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的,是为了自己的。

那么,人们之间争来斗去,为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