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华服为差,尚宫已异
她是一位刚入宫的宫女,还未来得及领略宫中的寒刀利刃,不知道我这个选侍原是不可能受宠的,不比得素环,早就知道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我走过去一看,金色的花蕊串串而垂,仿佛串着金钱子,匀称的中宫布局,原是朵蕊蝶,这种兰花,有一个别名,叫梁祝,极受兰贵人宠爱,那个时候,她也如许多女子一样,肖想过梁祝化蝶的凄美爱情,只不过在宫中,这蕊蝶被不能叫做梁祝的,因为不吉利。
因是新封,按尚宫局的惯例,送了依制的华服珠钗过来,我略一扫,便知道尚宫局做了手脚,衣服上的绣工没有问题,但衣服的制地却是普通的分平纹棉料,与新封妃嫔按例要穿着的葛丝差了很多,而珠钗虽是光华夺目的双飞燕,可我看得出,原本全金的制地却被她们偷换成了镏金,看来,尚宫局的尚宫已然换上了我最不想的那个人。
她会把她以前在我手底下所受的全都讨了回来。
当着那两个送衣服珠钗的尚宫局宫女的面,我一把将那两样东西扫在了地上,冷冷的告诉她们:“我虽然不是尚宫了,却成了你们的主子,克扣东西扣到了我的头上!把东西拿了回去……?”
这两名宫女神色畏缩的望着我,她们原本是尚宫局底下打杂的丫环,脑海里还残留着我原来在尚宫局的威风,慌得直跪了下去,嗫嗫道:“娘娘,奴婢们只是送物件儿的,里面的东西怎么样,奴婢实不知!”
我冷冷的道:“我虽不在尚宫位,别以为我就没有办法将这弄虚作假的人处置了!”
那两名宫女拾起断在地上的双燕钗以及长衫,急慌慌的退下了。
我拿起手边的茶杯,却发现茶冷水凉,素洁忙道:“娘娘,我给您加杯热水?”
我点了点头,却听见一声冷笑,却看见素环倚在窗边,没往我这边望。
素环参加过尚宫局宫女的臻选,由我亲自主持,却因为没有所长而被淘汰了下来,据说做了好几年的粗活儿才被指派给妃嫔们。
皇上连侍候我的人挑选得极好。
素洁端了热水,帮我添上,刚饮了几口,杯尚未见底,就听外面有人声:“宁选侍示下,尚宫局亲自给宁选侍送常服来了。”
我慢慢的啜饮了一口,端坐在绣凳上不同,道:“素环,叫尚宫大人进来吧!”
素环淡淡的望了我一眼,我自顾着饮茶,她终不敢明目张胆的反我,忙去传了话,院内脚步杂乱的声音传了进来,木制的门框一下子被人猛地推开,孔文珍身着金章紫绶的大掖衣,梳大手髻,加以金线绕就的花钿,不多不少头上有三支花钗,却正是尚宫大人正式的穿着,孔文珍已不是身为尚宫局普通宫女时的卑怯懦弱,居高临下的冷冷望着我。
我一笑,放下手里茶杯,道:“孔尚宫,您来了……”
孔文珍原掌着司膳房,在争夺尚宫这个位置的时候,她是我最强劲的对手,可在关键的时候,她却被人查出私运宫中物品出宫贩卖,让人捉了个现形,由司膳一职直接贬为宫女,她一直以我为敌,自然认为是我做了手脚,不错,的确如此,但又如何?
“娘娘,今儿个您的常服珠钗,可有丝豪不对的地方?可是尚宫局未按制给您置办?要您山长水远的叫的奴婢前来?”孔文珍眼神之中含着蔑视,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从椅塌上站了起来,挥手叫素环素洁退下,这才望着孔文珍道:“还没来得及恭祝文珍妹妹登上高位呢。”
孔文珍道:“不是娘娘让了这个位出来,我又怎么能坐了上去,说起来,多得娘娘被皇上封为主子,才让奴婢有了这个机会,看来娘娘在这兰若轩不错,以后若得皇上青睐,必会步步高升,可比我这个尚宫之位好太多了。”
她的语气之中自然没有一丝半豪的恭贺祝喜,我早就知道,她听了我的话,得到了回去宫女的描述,自然会存不住气跑了过来炫耀。
我要的,就是她的存不住气。
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新穿了紫皮履,想来不甚合脚,孔文珍自拉了张凳子坐下了。
我一笑,故意忽略她的怠慢,道:“孔尚宫新任尚宫一职,想必千头万绪,忙得不得了,还让您跑了这一趟过来,当真对不住。”
宫里女人就算是侍候人的,都自诩高贵,既便是恨得咬牙切齿,当面见了,也会一团和气,孔文珍自是其中的典范。
她道:“这是自然,谁叫奴婢向来笨拙,不比得娘娘长袖善舞,一下子就受宠于新帝?”
她语气之中的讽刺之意我如何听不出来,却只是轻轻的笑着:“孔尚宫想不想知道当年,我是怎么掌管尚宫局的呢?”
孔文珍惊疑不定的望着我:“娘娘做得,我如何做不得?”
我慢慢的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尚宫之位虽无受宠妃嫔那样风光无限,却是宫女们趋之若吉的,孔尚宫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在这个位置上,既便是贵若皇上宠妃,为保长久受宠,也得有求于你,可这个位却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我慢慢的道,“孔尚宫不明白本妃以前为尚宫之时,为什么会让原本和我平起平坐,甚至于资历年长过我,手艺精湛过我的人全都俯首贴耳吧?”
我把杯茶放下,慢慢的走近孔文珍,俯了腰轻声附在她耳边道:“只因为,她们都有一两样不愿意告诉旁人的把柄被我捏在了手中,就如孔尚宫的生世一样。”
我直起了腰离开她的身边,满意的看到她的脸变得煞白,额头冒出冷汗,我坐回到塌上,重端起那杯茶,道:“我这屋里风凉水冷,茶水端了上来,想不到一会儿功夫便凉了。”
孔尚宫忙站起身来,从旁边暖炉上提了热手,给我冲下。
我一笑道:“由孔尚宫的手泡出来的茶,果然不同凡想。”
她放下暖炉,垂首而立,我未发生,再也不敢坐下。
尚宫局代代相传,新尚宫从老尚宫手里接下了整个尚宫局,得到老尚宫的认可,便会从她手里拿到一本册子,这本册子也是代代相传的,除了工品技艺,前任尚宫的管治心得,还有一些,便是一些秘密,新任尚宫虽然由皇上任命,可尚宫局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尚宫一职一定要得到老尚宫的认同,孔文珍却是不知道这些的,她没有得到我的认同,所以,她只能受制于我。
我满意的望了望她如丧考纰的面容,道:“尚宫的位置,想要坐得安稳,可不太容易,只不过不知道,你坐得安稳否?”我慢慢的饮了一口茶。
她扑通一声跪下:“娘娘,奴婢该死,油蒙了心,才会如此得,奴婢马上换了新的常服珠钗过来?”
“不必了,你这么做,反惹得人怀疑,以为我这个退了位的尚宫,还掌控着尚宫局呢。”
她抬起眼,眼中有泪,盈然欲滴,眼内有哀恳之色,我叹了一口气:“怎么当初花了那么大的价钱让你入宫,就没被老皇帝看上一眼呢?”
我虽然因父亲的罪而连坐,可到底曾是官宦人家出生,才能入宫为婢,而她,却是有人用了银钱从烟花之地的贱地买了回来,为的只是让她惑主媚上,只不过,她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而与她一同买回来的那几位,有获得了机会的,却事败,悄无声息的被人处置了,她是唯一的落网之鱼。
听了这话,她浑身发抖,如风中落叶,喃喃作答:“奴婢一向安守本份!”
我听了,只微微一笑,道:“我喜欢你安守本份。”
孔文珍踩着夜里青草上新凝的薄露走出了兰若轩,素洁走了过来:“娘娘,要不要为您准备汤浴?”
原本等着看好戏的素环,见新任尚宫大人无声无息的回了尚宫局,倒有些老实,默等着我的命令。
我意兴澜珊:“今儿个也累了,随便洗把脸就睡了吧,你们两个也不用随身侍奉了。”
兰若轩久未让人打理,草丛内虫蚋滋生,整晚的虫鸣让我寝不能寐,听着虫鸣之声一声接着一声的传了过来。
窗子里吹进来的风凉嗖嗖的,青花帐门揭开一只角,那冷风就从帐角钻了进来,直吹在我的脸上,让我更感凉意。
我虽被封为选侍,却知道皇帝永远都不会召见我,从十几岁开始,我就在为尚宫之位而努力,直至达到了那个高度,却让自己一手毁了它,既成了皇帝的女人,我一生再无可能重获这个位,一想至此,我便觉心灰意冷,难道说,我尽力避免的,终还是会落在我的头上?
我的一生,就在兰若轩渡过?
风吹起窗棂咔咔直响,宫内的窗子都用冰蛸纱封住,不比民间用纸,不透一丝儿的风,这些窗子,还是今年我亲自挑选的杭洲冰蛸,而如今,尚宫局的一切,离我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