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桃花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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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初·狼血印 万里江山不及她(4)

我张了张嘴正想解释,身后忽闻一阵烈马嘶鸣。还未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腾空,片刻后,我稳稳落在马背上。

是贺连齐。

马一路奔出营帐,行至幽暗山谷才渐渐慢下来。

确定没有侍卫追来,贺连齐才在我身后说道:“我才离开不过一刻钟,你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我忆起方才侍卫的模样,不解道:“难道我们跑错了地方?”回头看一眼猎猎作响的军旗,狐疑地问,“没错啊,写的是萧字。莫不是在这里,这个字并不是这样的念法?”

贺连齐似乎很是疲惫地揉着额角,抬头望了望半轮弦月:“这种时候,出现在军营里的,多半是刺客。”

“……”

玉盘既然将我们带到军营,足以说明虞珂应该也在营帐中。只是不知又要同哪处打仗,以及为什么总有仗要打。

夜闯军营已是行不通,特意等到天亮,我再次前去军营。两旁的侍卫长枪一挥将我拦下,许是昨晚抓了一夜的刺客,眼底都带着乌青,冷声问我:“军营重地,闲人勿进。”

我客气道:“奴来寻虞珂,碧芙郡主。”

侍卫狐疑地打量我:“你是何人?”

所幸早就知道虞珂编撰的身世,我眼珠转了转,随口说:“奴乃虞珂的远房表姐,不远千里来此处寻她,还望军爷帮忙带个话。”

约莫看我并不像说谎之人,侍卫犹豫片刻,才道:“碧芙郡主早已离开王都了。”

我讶然,虞珂不在王都又能去哪里,莫不是跟萧祁微服私访去了?然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我狠狠怔住——

“送去邻国和亲了。”

我曾是帝姬的那些日子着实无聊,哥哥们长我太多,又没有与我年龄相仿的姐妹,甚至不能跟着母后在后宫闲聊八卦或是参与一下后宫争斗。空闲的时日只好用来读书,可兵书却读得甚少。

祁颜作为饱读诗书的国师,曾告诉我,通读兵法之后总结出一个道理,在战场上万万不可轻敌,轻敌的下场必是惨败。就算这次不败,总会有败的一日。

我想虞珂定是犯了这类错误,才败得如此彻底。

附近主城中的流言证明了侍卫所言非虚,我同贺连齐寻了间茶肆歇脚,正听得别桌的客人说起两日前送亲的队伍路过此处的景象,可谓空前盛大。

其中一人道:“果然是天家出嫁,瞧瞧那嫁妆,只怕一辈子都享用不完。真是幸运。”

另一人却不屑道:“又有何幸可言?不过是边疆小国总来挑衅,本不足为惧,近来却隐隐有联盟的趋势。主上主张联姻只是为了威慑小国,避免征战。说来那郡主也是可怜,远嫁他国,以后都无法回归故里不说,万一两国反目成仇,她定是要受尽委屈的。”

果然是萧祁治理出的好国,连百姓都看得这样透彻。

又难免唏嘘一场,若我仍是深宫高阁中的帝姬,假使大周政通人和、国泰民安,或许还能觅得如意郎君,若如此地一般征战连连,免不了也是落得远嫁他国的下场。

有时真是不知,身上这无药可医的病,究竟是坏事,还是好事。

思量间,只听那人又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这位和亲的郡主似乎并非皇室,只是个民间女子。”

另一人惊呼:“怎会?”

我又侧耳倾听半晌也不见有下文,心知这样的秘辛再说下去会引来杀身之祸也未可知,回头一望,果见那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余桌上半壶热气腾腾的茶水。

我心事重重地从轩窗中望着热闹街市,此番是否能拿回狼血印还未可知,说不定还要赔上虞珂的终身幸福。她若是已嫁作人妇,回到大燕又该如何面对书生?

许是见我满脸忧色,贺连齐抿一口茶,眼风投过来,悠悠道:“让我猜猜,你定是在想救不回虞珂,就拿不到狼血印——话说,你要这些圣物做什么?”

我心不在焉地回他:“我有一种收集物什的怪癖,见到天下间有趣古怪的东西都喜欢将它们据为己有。”

他看我半晌,无奈道:“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情调笑,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说我心胸宽广豁达不羁就行,别夸太多,我会骄傲的。”

“……”

昔日繁华日渐凋零,我重新回忆虞珂去往镜中世界的这些时日,着实没回味出什么异常。再细细想来,又觉得是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仅凭表象又无法分辨清楚。像被迷茫雾霭笼罩,只能看到淡淡的轮廓,却始终无法具象。

前思后想,只得将此时唯一能想出的可能性说与贺连齐:“你说,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或许他们口中的郡主,只是与虞珂同名而已?你也看到了,萧祁对她那般……怎么会送她去和亲?”

本以为以他平日的性子,定会鄙夷地说我自欺欺人云云。我甚至已想好该如何回他,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不就是图活着高兴,只要高兴,欺一欺自己也不是不可以。

哪想到贺连齐忽然一把将我拉起,我脚被凳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却不管不顾拉着我继续走。

我慌忙问:“去哪里?”

他头也不回,语调倒是执着:“你总得见到她,不是吗?与其坐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去看个究竟。”

眼看要走出店门,我赶紧喊住他:“等一下!”

“怎么?”他微微有些不耐烦。

我指了指桌上的半壶茶:“你先把茶钱付了。”

我们打听清楚送亲队伍所行方向便去追赶,所幸一行人众多,脚程慢,贺连齐驾着马不过两个时辰已经赶上。

我站在山崖上,愣愣地望着狭长古道走过的马队。偶尔有飞鸟长鸣而去,我禁不住想起那日山茶花丛前,萧祁曾说让她留下陪他。可如今清冷山涧长铺红妆十里,竟是要将她嫁给他人。喜轿颠簸,虞珂戴着赤金凤冠的面容一晃而过,我最终将目光落在那红得刺目的轿顶,呢喃道:“竟然是真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心中早已料想该是真的,只是不愿相信萧祁当真忍心送她去和亲。难不成,他让她留在身边的话,只是随口一说吗?

贺连齐抱着剑,眯眸望向暗沉天幕。有风吹过,将他的长发微微扬起,许久,他才缓缓道:“也许你还是高看了男人的情爱,江山和美人,向来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

我想反驳他,可一时难以找出合理依据,脑中记起的,甚至都是足以证明他这一观点的事实。譬如父王的爱妃,家族显赫,一朝与敌国暗通,满门抄斩。譬如我的三哥,与一民间女子两情相悦,可最终还是另娶她人。

最终,我只好放弃反驳,只能想想如何才能挽回局面。

此番来时,本以为任务能提前完成,也不用在大漠受这干燥烦闷的气候之苦,可谁料中途竟然生此变故。前思后想,约莫是这些时日出了什么差错,便问贺连齐借前尘镜。

他将镜子递给我,口中却仍不解地道:“人都在这里了,你还要看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才好想办法。”

前尘镜分正反两面,正面可见镜中世界,背面可见时光倒转。似一条从中间劈开的河流,背向两端缓缓流淌。

我挑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将镜子翻到背面,看着镜中水雾渐渐淡去,最终定在虞珂那种满山茶的寝殿。

入眼的是一室画卷,画的全都是同一个男子,墨发玄衣,眉目冷淡,时而安静时而沉稳。其实准确来说,这不应是同一个男子,该是两个人。只是除了神态有细微的差别,几乎无法将两人分辨清楚。

或者说,连画师都分不清自己在画的究竟是谁。

阿箩撑腮倚在樟木书案上,望着铺了满桌的画纸,赞叹道:“郡主的画技又精进不少,只是,”她指着虞珂刚画好的一幅,“只是主上何时有过这样温柔的神色?”

宣纸的一角打着细微的卷,她伸出手指将它抚平,指尖掠过清俊脸庞,顿了片刻,才将手收回。

她眉目低敛,看不清表情:“阿箩,我问你,若是你的爱人快死了,你拼尽一切想去救他,哪怕是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有一个同他一模一样的人出现了,对你很好,而你却要夺走他最心爱的东西。这样,是不是很过分?”

帝王独坐高位,羡煞多少旁人。皇权之争向来残酷,若她盗走狼血印,没有狼军为依,萧祁的王位势必会动摇。

可若没有它,书生的性命也许会不保。

阿箩偏了偏头,露出为难的神色,片刻后又笑道:“如果他知晓,定不舍得让心爱之人拼命救他,是不是?”

虞珂手中的笔一顿,一大滴墨迹落在纸上,缓缓洇开。画中所画,似乎是结冰的溪水旁,一男一女相依赏梅。墨迹染尽男人的眉眼,她怔怔看了许久,将笔搁回笔架,将案上的画递给阿箩,声音听不出情绪:“拿去烧了吧。”

由此可见,虞珂已下定决心,理应不会再有任何问题。镜中画面如琴弦跳动,终于现出事情伊始。

十一月二十六,邻国遣太子莫凛为使,以示两国交好。但就以往在大周的经验来看,交好归交好,通常只是表面现象,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会面时难免要分个高下。

这回也不例外,莫凛进献十匹汗血宝马,声称性子刚烈无人能训,以此为由,开设驯马大会。

浮云漫天,碧草无垠。低矮栅栏围出的马场,驯马师义气凛然骑上马背,不足一刻就被摔下来。高台之上,萧祁以手撑颐,神色淡漠,像是对结果毫不在意。

直到摔下五个人,萧涵终于按捺不住,豁然起身道:“皇兄,不如……”却被萧祁挥手打断。

不让她驯马也是情理之中,驯马师失败,还可言骑术欠佳。若是连她也被摔下马背,受损的可是天家颜面。

坐于左侧的莫凛衣衫绯红,笑容莫测。眼风斜斜睨过来,理了理衣袍,做出要起身的姿势:“瞧着这马该是认生,到了其他地界,气性越发大了。既无人能训,那只好由本宫……”

将站未站之际,忽听一人道:“主上,不如让虞珂一试。”

碧色衣角翩翩跪于王前,嗓音清冽,惹得莫凛投去一瞥。

虞珂主动请缨,萧祁仍没什么表情,只是眼梢微微挑高一些,似乎带着笑意:“若是失败,可是要受罚的。”

她对上他的眼,问得认真:“那若虞珂侥幸未败,主上可有赏赐?”

他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那是自然。”

不过半个时辰,虞珂已稳稳坐在马背上。

高台上蓦地传来一阵喝彩,人人面带喜色,唯有萧涵脸色不善,抱着肩膀冷冷看着她。

她只装作视而不见,将面上的笑容一分一分藏起来,驾着马悠悠漫步。

玄衣君王缓缓起身,望向迎风而立的女子,眸中隐有笑意,而唇边却吐出凉薄的话:“看来入乡随俗的道理,连畜生都懂。”全然不顾莫凛眸色阴郁,拂袖离开。

群臣退散,方才一片喧嚣的高台顿时声音散尽。

虞珂将马牵进马厩,看到萧祁那匹坐骑时目光闪了闪。

她并不是真想要什么赏赐,原本每作一幅小像,他总要赏她些什么。只是金银首饰家中见得不少,也就没什么稀奇。

可她又忍不住期待,他究竟会送她什么。

一阵窸窣响动,她猛然回头,衣衫绯红的莫凛不知何时已负手立于她身后,含笑的眉眼有莫名冷意:“这样好的骑术,谁教你的?”

她回得不卑不亢:“师承主上。”

莫凛毫无惊讶神色,目光似是探询:“听闻你是萧祁最宠爱的女子,不知你可愿同我做一桩生意?”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你堂而皇之与我说这些,不怕我喊侍卫来?”

“你不会,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跟我是同一类人。”他闲庭漫步般逼近她,彼此呼吸可闻,“你可听过,萧祁经常戴着一枚血印?”

她蓦然一阵心惊,片刻后又压下思绪,佯装糊涂:“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玉玺吗?”

“不知道?看来萧祁也并非真的信任你,否则他怎会不同你说。”他兀地笑了笑,“也罢,你只需要把东西帮我找来,我许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她抬起眼,似乎并不理解他说的话。

“你将虞珂看得太轻了些。”

她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她从前只想要一世情长。但如今,她甚至会想不起书生的模样,取而代之,是一双冷峻的眉眼,眸色黑得慑人,望向她时却有莫名暖意。

她想,她约莫是爱上他了。

她自莫凛身旁绕过,就像方才一场对话从未发生。莫凛没有追上来,只是在她身后轻笑:“我等你后悔,回来找我。”

她连脚步都未停顿。

其实很难理解,分明是一样的长相,又会有什么不同。但想来该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其中微妙的差别,也许只有她自己能懂。

当晚宫中夜宴,太子莫凛酒醉退席。谈起今日之事,主上龙颜大悦,将白日的汗血宝马赏了一匹给她。

夜色低沉,琉璃宫灯撑起一方天幕。碧衫的虞珂从萧祁身后走出来,跪地谢恩。

大臣们眼神交汇,却无人敢言。只拿眼睛偷瞟萧涵,心知这位郡主一向自视甚高,除了萧祁,从不将他人放在眼中。如今有人跟她平起平坐,甚至似乎还更得宠,又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以萧涵的性子,当场反驳也是不无可能。可她嘴角只挂着一抹冷笑,再看向虞珂时有些挑衅的意味。

只是在虞珂将要起身时,萧涵踱步到她身前,俯身在她耳畔缓缓吐出几个字:“你以为哥哥是因为你无名无分,真心想要封你为郡主?还赐号碧芙?”

她愣了愣,不知萧涵为何会提起旧事,只是现下也不愿同萧涵争执:“既是主上的主意,那自有他的道理。”

萧涵的笑意越发大了,最终冷笑出声:“你可知道,将军府中湖心的小岛上,住着谁?”

她错愕抬眼,却只来得及看到萧涵离开的背影。

这话她没有放在心上,她本就孤身一人来到此地,无论那里住着谁也不可能与她扯上半分关系。

寝殿月亮门旁半枝绿枝垂下来,映得一院风雅。漫开的山茶树下,她望着月色,像是在等着谁。

她隐约觉得他该来了,果然是来了。

“若不是月色正好,我会以为你是在等我。”

熟悉嗓音自她身后响起,待她回身时恰好走到她身前。玄衣仍带着微凉夜风,修长手指抚开她的鬓发,他垂头问她:“我今日同你说的赏赐,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