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章
我举起老爸的手持终端,和大厅里的两千人一起读秒。
“五!四!三!二!一!”
大厅随即鸦雀无声,因为所有人的视线——真的是所有人——都被牢牢地粘在了麦哲伦号公共区四周的显示屏上。这些显示屏上前一秒还是似尘繁星,此刻变得一片黑暗,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接下来会出现的东西。
一颗蓝色和绿色的行星出现了。
我们顿时发狂。
因为这是我们的星球:洛诺克,我们的新家。我们将是这颗星球的第一批登陆者,第一批定居者,第一批在此生活的人类。我们为第一次见到它而欢庆,两千名洛诺克定居者挤在飞船的公共区里,互相拥抱和亲吻,高唱《友谊地久天长》,因为来到一个新世界,你还能唱什么歌呢?新世界,新起点,新的一年,新的生活。新的一切。我拥抱我最好的朋友格雷琴,我们冲着我用来读秒的麦克风号叫,傻瓜似的蹦蹦跳跳。
我们蹦够了,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说话。“太美了。”恩佐说。
我转身看着他,看着这个英俊不凡的少年——我正在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和他交往。他简直就是完美的集合体:俊美得令人心如鹿撞,但他自己对此显然一无所知,因为过去这一个星期,他一直在企图用言语打动我。言语!就好像他没读过青春期手册,不知道见了女孩应该怎么前言不搭后语。
不过我很喜欢他这个样子,也很喜欢他咬着我的耳朵说话时,眼睛看着我,而不是这颗星球。我瞥了一眼我的父母,他们在六米外亲吻庆祝抵达目的地。这个主意似乎不错。我伸手按住恩佐的后脑勺,拉近他,对准他的嘴唇赏了一个吻。我们的初吻。新世界,新生活,新男友。
我还能怎么说呢?此情此景也感染了我。
恩佐当然没有抱怨。“啊,美丽的新世界,有这么出色的人物![1]”等我终于又让他呼吸了,他这么说。
我对他微笑,我的双臂还缠着他的脖子。“这句你练了很久吧?”我说。
“也许吧,”他承认道,“我想给你一个高质量的初吻。”
明白了吧?绝大多数十六岁少年会利用亲吻直袭胸部,他却拿来引用莎士比亚。有些少年说不定还不如他。
“你太可爱了。”我说着再次亲吻他,然后开玩笑地推开他,跑向我的父母,打断两人的亲热,要他们也给我一个拥抱。他们是这个殖民团的领袖,很快就将忙得没时间喘息了,所以我得抓紧机会多享受一下家庭的温暖。我们拥抱欢笑,然后格雷琴拉走了我。
“看我拍到了什么。”她说,把她的手持终端塞到我眼前。屏幕上是我和恩佐亲吻的视频。
“你这个小魔鬼。”我说。
“真是叹为观止,”格雷琴说,“你险些没把他的脑袋吞下去。”
“够了啊。”我说。
“我说错了吗?你看。”格雷琴揿下一个按钮,视频开始慢动作播放,“就这段,你简直如狼似虎,就好像他的嘴唇是巧克力做的。”
我拼命忍住才没笑出声来,因为她说得很对。“够放荡,”我说,“我不得不表扬自己。”我单手抢过她的手持终端,删除文件,然后还给她。“给你,谢谢。”
“天哪,不。”格雷琴轻声惊呼,接过手持终端。
“明白什么叫禁止侵犯他人隐私了吧?”我说。
“哦,明白了。”格雷琴说。
“很好,”我说,“不过,在给我看之前,你已经发送给我们认识的所有人了,对吧?”
“有可能。”格雷琴说,捂住嘴,瞪大眼睛。
“魔鬼。”我敬佩地说。
“谢谢。”格雷琴说,行了个屈膝礼。
“记住,我知道你住在哪儿。”我说。
“而且一辈子不会搬家。”格雷琴说,我们发出令人羞耻的少女尖叫声,然后再次拥抱。和同样的另外两千人过一辈子,这固然有可能会无聊得要死,不过有格雷琴在身边就不会了。
我们结束拥抱,我环顾四周,看我还想找谁庆祝一下。恩佐在附近逛来逛去,但他足够聪明,知道应该等我去找他。我放眼望去,看见莎维德丽·贡图帕利——我父母的助理——正在和我父亲很严肃地讨论什么。莎维德丽,聪明,有能力,还有一肚子淘气的坏水,但她永远在工作。我挤到她和老爸之间,想和她拥抱。对,我就是这么喜欢拥抱。但有个道理你要明白,新世界这东西只有一次初见的机会。
“佐伊,”老爸说,“手持终端还给我可好?”
我拿走了老爸的手持终端,是因为他设定了麦哲伦号从凤凰星系跃迁到洛诺克的具体时间,我用它来读跃迁前的最后几秒。我当然有我自己的手持终端,就装在我的口袋里。毫无疑问,我亲吻恩佐的视频正在收件箱里等着我呢,我们所有朋友的收件箱里肯定都有一份。我暗自记下一笔:要想办法报复格雷琴,甜蜜但无情的报复,必须得有目击者,还有农场牲畜。我把老爸的手持终端还给他,亲了一口他的面颊,然后回去找恩佐了。
“那么……”恩佐微笑道。天哪,他言简意赅的时候就更可爱了。我大脑的理性部分在说教:迷醉让一切看起来比实际上更美好;但非理性的部分(占绝大多数)说:理性部分你别废话了,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
“那么……”我也说,当然远不如他那么可爱,但恩佐似乎没有注意到。
“我刚才在和马格迪聊天。”恩佐说。
“啊呃。”我说。
“马格迪没那么糟糕吧。”恩佐说。
“嗯,‘没那么糟糕’基本上就是‘糟糕’的同义词。”我说。
“他说他和麦哲伦号的几个船员聊过,”恩佐(很可爱地)说了下去,“他们说船员层的观景舱一般没什么人。他说去那儿看到的星球很美。”
我的视线越过恩佐的肩膀,看见马格迪很激动地在和格雷琴说话(更确切地说是他对着格雷琴说话,究竟是什么就取决于你怎么看了)。“我猜他想看的不是这颗星球。”我说。
恩佐扭头看了一眼。“或许不是,”他说,“不过我要替马格迪说句公道话,某人似乎也并不特别抗拒被看嘛。”
我对他挑起一侧眉毛;话虽这么说没错,但我知道格雷琴比谁都喜欢和人调情。“你呢?”我说,“你想看什么?”
恩佐笑着举手投降。“佐伊,”他说,“我刚上一垒。我想再多磨练一下再往前走。”
“哈,说得好听,”我说,“这台词对所有姑娘都管用吗?”
“我只在你一个人身上试过,”恩佐说,“所以管不管用你说了算。”
我真的脸红了,凑上去拥抱他。“目前还不错。”我说。
“很好,”恩佐说,“另外,你要知道,我见过你的保镖,我可不想让他们拿我练射击。”
“什么?”我假装惊讶,“你不会被希克利和迪克利吓住吧?他们连人都不在这儿。”实话实说,恩佐完全有理由害怕希克利和迪克利,他俩对他已经有所怀疑,要是他敢做什么蠢事,他们会非常乐于找个气闸把他丢出去,但现在没必要让他知道得这么详细。有条经验法则说得好:一段关系刚开始的时候,千万别吓得新男友屁滚尿流。
再说希克利和迪克利也没有参加庆典。他们很清楚绝大多数人类见了他们都会精神紧张。
“我更害怕的其实是你父母,”恩佐说,“但他们似乎也不在。”恩佐朝约翰和简几分钟前所在的位置摆摆头,他们两个都已不见踪影。我看见莎维德丽也走出了公共区,像是突然要去什么地方似的。
“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我自言自语道。
“他们是殖民点的领袖,”恩佐说,“很可能是去忙了。”
“有可能。”我说。约翰和简不告诉我一声他们去哪儿就消失了,这种事情并不常见,因为那可是最基本的礼节。我忍住冲动,没有掏出手持终端给他们发消息。
“那么,观景舱,”恩佐说,把话头拉回正题,“想去看看吗?”
“那个观景舱在船员层。”我说,“我们不会惹上麻烦吧?”
“有可能,”恩佐说,“但他们能怎么样呢?逼我们跳船板?顶多叫我们滚蛋而已。但在滚蛋前,我们可以欣赏到了不起的美景。”
“好吧,”我说,“但马格迪要是突然变出一身触手,那我转身就走。有些东西我实在不想看见。”
恩佐大笑。“你说了算。”他说,我偎依进他怀里。有个新男友真是令人愉快。
我们又花了些时间陪朋友和朋友的家人一起欢庆。等大家稍微安静下来一点,我们跟着马格迪和格雷琴穿过麦哲伦号,走向船员观景舱。我以为溜进船员活动区会很困难,结果不但轻松,而且还有一位开门出来的船员特地帮我们拉着门。
“安保在麦哲伦号上不是什么大问题。”格雷琴扭头对我和恩佐说,看见我们握在一起的手,抬头对我微笑。她确实是魔鬼,但同时也为我高兴。
观景舱确实就在马格迪所说的那个地方,但他的邪恶计划无法如愿以偿了,因为这里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空无一人。麦哲伦号的四名船员围坐在一张桌子前,聊得正起劲。我瞥了一眼马格迪,他的表情像是吞了一把叉子。我看得很开心。可怜的马格迪啊,挫折就是他的名字。
“看。”恩佐说,他还握着我的手,他领着我走向巨大的观景窗。鲜翠欲滴的洛诺克星充满了视野,被位于我们背后的恒星照得透亮,亲眼看见确实比通过显示器欣赏要令人赞叹。看一样东西是不是通过自己的双眼,这里头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洛诺克——我们的世界。
“来错地方了。”我模糊听见左手边聊天的那桌人这么说。
我扭头望去。四位船员聊得热火朝天,亲密得像是身体趴在了桌子上,而不是坐在座位里。一名船员背对我,但我能看清另外的两男一女,他们的表情非常严肃。
我有偷听别人谈话的习惯——只要不被逮住,就不算坏习惯。要想不被逮住,诀窍就是请确保你的注意力看起来放在其他地方。我松开恩佐的手,向观景窗走了一步。这么做一方面让我更加靠近那张桌子,另一方面阻止了恩佐继续咬着我的耳朵灌输甜言蜜语。我假装全神贯注地望着洛诺克星。
“迷路是不可能的,”一名船员说,“咱们的船长尤其不可能。只要他愿意,他能让麦哲伦号环绕一块小石头飞行。”
背对我的船员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
“扯什么淡,”前一名船员说,“过去二十年有过多少飞船迷路?过去五十年?早就没有飞船会迷路了。”
“你在想什么呢?”
我吓了一跳,反过来又吓了恩佐一跳。“对不起。”他说。我扭头给他一个气恼的表情。我用手指封住嘴唇命令他安静,然后用眼神叫他注意我背后的那桌人。恩佐朝我背后张望,看见了他们。什么?他比着嘴型说。我微微摇头,叫他别再打扰我了。他奇怪地看着我。我抓住他的手,意思是我没有生他的气,然后将注意力放回那桌人的对话上。
“——冷静。我们现在还一抹黑呢。”另一个声音说,这个声音(我觉得)属于那位女士。“还有谁知道这个?”
背对我的船员又嘟囔了句什么。
“很好。就这样下去好了,”她说,“我要是在我的部门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会尽量压下去的,但前提是大家都能这么做。”
“这么做可拦不住船员传闲话。”另外一个人说。
“对,但能减慢流言传播的速度。这就已经足够了,等弄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说吧。”女人说。
又是一阵嘟囔。
“唔,假如确实如此,那我们的问题就大了,对吧?”女人说,声音里突然透出她的所有紧张情绪。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恩佐抓着我的手,他感觉到了,关切地看着我。我全心全意拥抱他。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对话我就听不到了,但此时此刻我更需要一个拥抱。优先级发生了变化。
背后传来推开椅子的声音。我转过身,见到四位船员(现在看来,实际上都是高级职员)正在走向舱门。我放开恩佐,走向离我最近的船员,也就是刚才背对我的那一位。我拍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身,见到我显得非常吃惊。
“你是谁?”他说。
“麦哲伦号出了什么事吗?”我问。想了解情况,最重要的是不能分神,比方说从对方的身份开始提问。
男人对我怒目而视——我经常读到这个词语,但在此时此刻之前,还没有亲眼见识过。“你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飞船迷路了?”我问,“我们知道我们在哪儿吗?飞船出什么问题了吗?”
他后退一步,像是被问题击中了身体。我应该上前一步,继续逼问他。
但我没有。他重新站稳,视线越过我,落在恩佐、格雷琴和马格迪身上,他们三个都在看我和他。他终于意识到了我们是谁,随即挺直腰杆。“你们这些孩子不该来这儿的。快出去,否则我叫保安把你们丢出去。回去找你们的家人吧。”他转身离开。
我再次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先生,等一等。”我说。他没有搭理我,径直走出观景舱。
“发生什么了?”马格迪在船舱另一头问我,“我可不想因为你招惹了什么船员而惹上麻烦。”
我瞪了马格迪一眼,转身再次望向窗外。蓝绿相间的洛诺克依然挂在半空中,但突然没那么美丽了,突然变得陌生,变得危机四伏。
恩佐按住我的肩膀。“怎么了,佐伊?”他问。
我只是望着窗外。“我觉得我们迷路了。”我说。
“为什么?”格雷琴问,她走到了我身旁,“他们在谈什么?”
“我没听全,”我说,“但似乎是说我们没到应该到的地方。”我指着外面的行星说,“说这不是洛诺克。”
“说什么疯话?”马格迪说。
“听起来当然很疯狂,”我说,“但不一定就是胡说八道。”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持终端呼叫老爸。无人接听。我又呼叫老妈。
还是无人接听。
“格雷琴,”我说,“你呼叫一下你老爸试试看?”她老爸是我父母手下殖民团委员会的成员。
“他不接。”过了一会儿,她说。
“不一定就是出事了,”恩佐说,“我们刚跃迁到我们的新家。他们也许正忙着做事呢。”
“他们说不定还在庆祝呢。”马格迪说。
格雷琴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马格迪,你怎么这么幼稚?”她说。马格迪揉着脑袋,没敢再开口。这个夜晚他真是事事不如意。格雷琴转向我:“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不知道,”我说,“他们打算不让船员议论这件事。言下之意是有些船员很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用不了多久,风声就会传到殖民者耳朵里。”
“已经传到殖民者耳朵里了,”恩佐说,“我们就是殖民者。”
“我们很可能会去告诉别人,”格雷琴说,“要我说,至少应该告诉你的父母和我老爸。”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持终端,说:“我看他们很可能已经知道了。”
“我们应该确定一下。”她说。于是我们离开船员观景舱,去找各自的父母。
我们没有找到他们,他们在开委员会。我找到了希克利和迪克利——更确切地说,他们找到了我。
“我看我该走了。”恩佐说,因为希克利和迪克利盯着他看了一分钟,眼睛连一次都没眨。不过这不代表着威胁,因为他们本来就不眨眼。我亲了一下他的面颊。他和马格迪走了。
“我去打探消息,”格雷琴说,“看大家都在说什么。”
“好,”我说,“我也试试看。”我拿起手持终端,“听到什么就告诉我。”她离开了。
我转向希克利和迪克利。“你们二位,”我说,“本来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吗?”
“我们来找你。”希克利说。他是他们两人中的发言者。迪克利当然会说话,但每次开口都语出惊人。
“为什么?”我问,“我非常安全。自从离开凤凰星空间站,我就安全得一塌糊涂。麦哲伦号上不存在任何威胁。你们这一路上只会吓得恩佐魂不附体。你们这会儿来找我干什么?”
“事情起了变化。”希克利说。
“什么意思?”我问,但手持终端突然开始振动:格雷琴呼叫我。
“也太快了吧?”我问。
“我正好撞见了米卡,”她说,“你不会相信一名船员刚跟她哥说了什么。”
成年殖民者要么还蒙在鼓里,要么是知道了但口风很紧,但青少年之间的传闻机器已经全力开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我们“得知了”以下情况:
在跃迁往洛诺克星的途中,麦哲伦号偏离轨道,与一颗被甩出银河系的恒星靠得太近。
船员哗变,大副指控赞恩船长无能,解除了他的职务。
赞恩船长在舰桥击毙了背叛他的大副,声称要枪决他的所有同党。
电脑系统在跃迁前发生故障,我们不知道此刻位于何方。
外星人袭击了飞船,正在考虑要不要彻底解决我们。
洛诺克星对人类有毒,我们一降落就会死。
引擎室发生核心泄漏事故(天晓得这是什么意思),麦哲伦号离爆炸只差一毫米。
环保恐怖分子黑进麦哲伦号的电脑系统,将我们送往另一个方向,以免又一颗星球遭到人类荼毒。
不,不对,黑进电脑系统的是变成星际海盗的非法殖民者,他们打算抢走我们的物资,因为他们的非法殖民点已经奄奄一息。
不,不对,是哗变船员企图抢夺物资,把我们赤条条地扔在这颗星球上。
不,不对,不是黑心船员、非法殖民者、星际海盗和环保恐怖分子,而是某个白痴程序员搞乱了代码,弄得我们不知道究竟跃迁到了哪儿。
不,不对,其实没出事,现在这是标准流程。根本没出事,真是该死,别骚扰船员,让我们好好做事。
有一点我要说清楚:我们知道这些传闻绝大多数都是胡说八道。但在胡说八道底下,有一点重要的事实非常清楚:困惑和不安的情绪已经在船员之间蔓延,然后从他们感染了我们。情况发展得很快,演化出许多谣言——但目的不是为了编造谣言,而是想理解某些事情。某些已经发生但不该发生的事情。
从开始到现在,老妈、老爸、格雷琴的老爸和委员会的其他成员都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他们突然被召集在一起开闭门会议。
抵达新世界的庆典过后,公共区有段时间变得空空荡荡,这会儿人又渐渐多了起来。但这次大家聚在一起不是为了欢庆。他们显得困惑、不安而惶恐,有些人开始露出怒色。
“再这么下去要出乱子了。”我们再次碰头的时候,格雷琴这么说。
“你怎么样?”我问。
她耸耸肩。“出事了,这点可以确定。所有人都很紧张,所以我也很紧张。”
“你可别给我发疯,”我说,“否则等到我失控,就没有人会来拦住我了。”
“哦,好,一切如你所愿。”格雷琴说,夸张地翻个白眼,“也好,至少这下我不需要跟马格迪斗智斗勇了。”
“我就喜欢你碰到什么事都能看到光明一面的优点。”我说。
“谢谢,”她说,“你呢?”
“实话实说?”我问。她点点头。“快要吓死了。”
“谢天谢地,”她说,“原来我并不孤独。”她举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段非常狭小的距离,“过去这半个小时内,我离吓得尿裤子只差这么远。”
我连忙后退一步。格雷琴哈哈大笑。
飞船的内部广播系统响了。“我是赞恩船长,”一个男人说,“本次广播的对象包括全体乘客和船员。所有船员请在十分钟后,也就是飞船时间23:30,在各自所属部门的会议室集合。所有乘客请在十分钟后,也就是飞船时间23:30,在乘客公共区集合。所有乘客请务必出席。殖民点领袖将发表重要讲话。”广播就此结束。
“走吧。”我指着平台对格雷琴说,今晚早些时候,我和她就在那里为了抵达新世界读秒。“咱们去占个好位置。”
“这里会变得非常拥挤。”她说。
我指着希克利和迪克利说:“有他们陪着我们。你知道的,他们不管去哪儿,周围都会空出好大一片。”格雷琴望向他们俩,我意识到她也不是特别喜欢他们。
几分钟后,委员会成员从公共区的一扇侧门鱼贯而入,走向那个平台。格雷琴和我站在最前排,希克利和迪克利在我们背后左右各五英尺的地方。外星保镖能制造出自己的缓冲区。
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嘿。”当然是恩佐。
我扭头看见他,微笑道:“正在想你会不会来这儿呢。”
“所有殖民者都必须参加这次会议。”他说。
“不是泛指的这儿,”我说,“而是脚下的这儿。”
“哦,这儿,”恩佐说,“我孤注一掷,赌你的保镖不会捅死我。”
“很高兴你这么做了。”我说着抓住他的手。
平台上,殖民团领袖约翰·佩里(也就是我老爸)走上前,拿起今晚摆在那儿还没收起来的麦克风。他弯腰拿麦克风的时候,与我对视了一瞬间。
关于老爸,我得说明一下。他很聪明,有他非常擅长的事情,眼神几乎永远透着一丝笑意。他觉得差不多所有事情都很好玩,也能让差不多所有事情变得很好玩。
可是,此刻他捡起麦克风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却灰暗而沉重,我从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样子。他的这双眼睛提醒了我,无论他看起来多么年轻,实际上年龄却相当大了。尽管他说起来总是云淡风轻,但他这辈子经历过的麻烦岂止一点两点。
而这会儿他又看见了麻烦。就是现在,和我们一起。看见麻烦即将落在我们所有人头上。
等他开口说话,其他人立刻就会知道,但就在我看见他的眼神的这一刻,我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处境。
我们迷失了方向。
注释:
[1]出自莎士比亚的戏剧《暴风雨》。——译注(若无特别说明,文中所有注释均为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