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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格兰中部、埃文河西南几英里处,英王詹姆士一世在霍尔登比宅第的旧宫殿所在地耸立着25座气势恢宏的仓库,构成一幅幅工业化国家里常见的风景。这类仓库与环城公路和机场连接在一起,却很少向旁观者说明它们的用途,无声地抵御可能招致的好奇或反感。这些仓库组成了欧洲最大、技术上最先进的物流园区之一。它们位于M1、M6和A5这3条运输动脉旁,80%的英国人可在4小时内乘汽车到达这里。每周有很大一部分建筑材料、文具、食品、家具和计算机由这些仓库补给,主要在夜间。
尽管很重要,这些仓库却无意对公众表明它们的存在。它们散布在一块圈定的沃土上,有平缓的坡度,用来观赏的树木和绿得不自然的大片草地。建造者并不在意建筑物的观赏性、多样性,只要足够大便好。人们仰望大教堂般的天花板,看不见天使,却看到平淡无奇的跨度不很大的、散发着荧光的条状钢梁。这屋顶引导旁观者再度将视线转移到那些对称的货架、忙碌作业的铲车上。我们听任这些物流中心以阴森的庞然大物的面貌出现,这表明我们尚不明白视觉效果具有多么大的力量。对于博物馆花费巨资收购与精装书籍一般大小的早期尼德兰宗教画的做法,我们予以认可,却看不到随随便便把大片可资利用的土地交给来自仲量联行的人去安排是鲁莽的。这样做是因为我们莫名其妙地不愿承认,看到北安普敦郡的田野上横七竖八地分布着占地5平方公里的仓库,最终我们的情感会受到伤害。同理,看到一幅出自罗吉尔·范·德·韦登工作室的20厘米见方的圣母像时,我们会从她的慈祥目光中得到慰藉。
话说回来,仅仅将物流中心描绘得异常丑陋是愚蠢的,它亦具有现代世界众多工作场所均表现出的特征:令人惊恐、冷漠无情,却又展现出纯洁无瑕的美。
在这些仓库边缘地带的一面斜坡上,俯瞰6条车道的高速公路,有一家卡车司机经常光顾的餐车式饭店,他们或刚卸下货,或正等着装货。凡是对家庭生活和夫妻关系感到失望的人,往往会认定在这个铺着瓷砖、明亮却又弥漫着炸薯条味儿、汽油味儿的自助餐厅里呆着会更好受一些。这儿令他们心里踏实,人们出出进进,因而不存在会使某人的孤独凸现出来的亲密感或欢乐气氛。它使人想到:对于那些被家人遗弃的人而言,这是一个吃圣诞午餐的理想地方。光顾这里的人可走过摆着丰盛自助菜肴的走道,选鱼排配深烤盘比萨饼或汉堡包加咖喱饭,不必为自己选的份量多少或对食物的古怪偏好表示歉意。他们只要悄悄在黄色塑料餐桌旁找到一个座位坐下便可,从那儿可以看到窗外红宝石色的汽车尾灯溪水似地流过。
总有人在这一段高速公路上施工,使车流减速、几乎停顿。穿过这一段路后,人们目送“斯堪尼亚”和“依维柯”卡车再度加速,在黑暗中缓缓驶向北方,车上载着大量通常被视为家用工业产品的巧克力条、早餐吃的麦片、瓶装水、床垫和人造黄油。这景色有几分像河水,给人带来安慰。车影憧憧,川流不息,可令一位思想僵滞、囿于成见的旁观者豁然开朗。滚滚向前、转瞬逝去的正是生活本身,它以种种最不引人注目、最野性、最自私的方式展示自身,并以十分冷漠的意志力驱动细菌和热带植物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