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卑感与优越感(2)
除此之外,再无他法。生活的意义在生命之初四五年就业已确定。获得生命意义的方法并不是精确的数学运算,而是通过以下几种方法:探索未知,感受尚未理解的某个整体,捕捉暗示并做出解释。人类也是通过相似的方式获得优越感目标的,为此,人类需要不断摸索和推测——这不是航海图或地形图上固定的一个点,而是无止境的奋斗,是无限的接近。没有人能清晰完整地描述出自己的优越感目标。也许一个人清楚了自己的职业目标,但这也不过是其万般努力的冰山一角而已。就算目标已经确定,实现目标的途径也会有成千上万种。比如,一个人的目标是成为内科医师,但成为内科医师可能意味着很多不同的内容。这种不同不仅是成为内科医学专家或病理学专家的不同,他的行为举止中表现出的对自己及他人的兴趣也有很大不同。我们可以看出他锻炼自己的方式,让自己帮助他人的情境,也能看出他如何限制自己提供的帮助。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目标:作为对某种自卑感的补偿,我们必须要从他在职业中及其他方面的表现、从其想要补偿的这种感觉中发现蛛丝马迹并进行猜测。举例来说,我们会发现,内科医生通常小时候就已经接触过死亡,而且死亡带来的不安全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或许,在内科医生小时候,他的兄弟、父亲或母亲就去世了,于是他就想锻炼自己,找到一种方法,能让自己和他人对抗死亡。另一个人可能立志做教师,但我们都清楚,老师也各不相同。如果老师的社会感很低,那么他成为老师后想获得的优越感目标可能就是统治比自己弱小的人——因为只有和比自己弱小、比自己缺乏经验的人在一起时,他才会有安全感;如果老师的社会感很高,那么他就会平等对待自己的学生,因为他真心希望为全人类的幸福做贡献。我们有必要强调的是:教师之间的能力和兴趣存在很大差异,且其目标对他们的表现有很重要的影响。目标变得具体之后,个人的潜能必须加以限制、约束,以适应自己的目标。但最终目标这一标准,总会多少影响这些限制。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最终目标都能找到一种方法表达一个人生命的意义,其表现就是获得优越感而采取的最佳方法。
因此,观察每个人时,我们不能只看表面。一个人可能改变使其目标具体化的方法,他实现目标的具体方法或者其职业也会改变。我们必须时刻寻找潜在的一致性,寻找人格的统一性。这种统一性体现在所有外在表现中。从不同角度观察同一个不规则三角形,那么我们看到的三角形就各不相同,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其实三角形都是一样的。个人的整体目标也是一样:其内容不会因为某种表现而改变,但我们从其所有表现中都能发现这个目标。我们绝对不能对某个人说:“如果你这样或那样做,就肯定能获得优越感……”获得优越感的方式非常灵活,实际上,一个人越健康、越正常,那他在某个方向上遇到新阻碍时就越能提出新的解决方法。只有神经症患者才会感觉目标的具体表现是:“我只能这样,没有别的选择。”
我们不应该轻易评价任何追求优越感的方式,但我们从所有的目标中都能发现一个共性——成为神的渴望。有时,小孩子会毫无忌讳地表达这种想法:“我想变成上帝。”很多哲学家也有同样的想法,而很多教育家也想把孩子们教育成上帝一样的人物。在古老的宗教教义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同样的目标:教徒必须潜心修炼,尽可能成为上帝一样的人物。“超人”的观念委婉地表达了变成神的理想。尼采发疯之后,曾给斯特林堡(Strindberg)写了一封信,署名为“钉在十字架上的人”——不必多说,这也体现了上述想法。通常,发疯的人会毫不遮掩自己对优越感目标的追求。他们会直截了当地说:“我就是拿破仑”或者“我就是中国的皇帝”。他们希望全世界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希望自己会成为四海敬仰的对象,希望与世界无线联通,能听到所有对话,能预测未来,能拥有超自然的力量。也许,从更合理的角度来看,成为上帝意味着无所不知,意味着掌控宇宙间智慧或获得永生的欲望。无论是想让自己的肉体生命永存,还是想象自己通过一次次轮回重回人间,亦或是预见另一个世界中的不朽,这些想法都建立在我们想成为上帝这一欲望的基础上。在宗教的教义中,上帝是永垂不朽的,无惧时间与空间。我现在要讨论的不是这些想法是否正确,因为这些都是对生活的解读,都是生活的意义。我们每个人都在一定程度上接受这种意义——上帝及上帝一样的人。哪怕是无神论者,也会希望征服上帝,超越上帝。我们不难看出:这种优越感目标异常强烈。
一旦优越感的目标变得具体,随之而来的生活方式也绝不会有分毫偏差。一个人的习惯和表现与其具体目标绝对一致。每个问题儿童、每个神经症患者、每个酗酒的人、每个罪犯或性变态者都采取了他们认为恰当的行动,实现自己的优越感。他们不可能主动批评自己的症状,毕竟,他们有这样的症状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目标。有个学生是班里最懒惰的孩子,他的老师问:“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学习?”这个男生回答:“我是班上最不爱学习的,这样你就会一直注意我。你肯定不会注意那些表现好的人,因为他们从来不会扰乱课堂秩序,总是会好好学习。”只要这个男生的目标一直是吸引老师的注意力,让老师臣服,那他就已经找到了最好的方法。他绝对不会勤奋——懒惰是帮助他实现目标的利器。他的行为于他的目标而言完全正确,他才不会傻到改变自己的策略。还有一个男生,他很听话,但显得很笨。在学校,他总是会落于人后;在家里,也总是呆呆笨笨的。这个男生有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可他哥哥的生活方式与他的截然不同。他哥哥很聪明,也很活跃,但总是因为鲁莽而闯祸。有人曾听见弟弟对哥哥说:“我宁可笨一点儿,也不想像你一样粗鲁。”如此,一切便已明了。如果弟弟的目标是不闯祸,那么他愚蠢的样子实在是聪明之举。因为他不够聪明,所以别人对他的要求也不高,即使他犯错,别人也不会因此责备他。从他的目标来看,他不是真的愚蠢,只是装傻。
时至今日,一般的治疗方法都是为了消除症状。无论是从医学角度还是从教育角度看,个体心理学完全反对这种方法。如果孩子的算数总是落后于他人,别的作业也完成得不够好,那么要是我们的注意力只放在成绩上,想让他在这两方面努力提高实在是半分用处都没有。也许他就是想让老师烦心,也许就是想让学校开除自己,从此不必再去上学。如果我们只解决表面的某一点,那他还会找到新的方式完成自己的目标。成年神经症患者的做法与之如出一辙。假如神经症患者患有偏头痛,那他就会充分利用这种病症——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偏头痛的毛病总会适时发作。他可以利用头疼的毛病逃避需解决的社会问题,只要他不想和陌生人见面,或不想做新的决定时,偏头痛的毛病自然就会来帮忙。此外,偏头痛还能让他欺压自己的同事、妻子或其他家人。我们怎么能期望他会放弃屡试不爽的武器呢?从他现在的观点看,他给予自己的痛苦不过是一种聪明的投资,能带给自己他想要的回报。无疑,我们可以给他一种让他震惊的解释,把他的病症吓跑,就好像电击或假装的手术有时也能吓跑不敢上战场的神经症患者一样。也许药物治疗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他的症状,让他更难坚持自己选择的某种症状。但只要他的目标不变,他放弃某种病症之后,肯定还会找到另一种。“治愈”了头痛,他还会患上失眠症,或者找到别的症状。只要目标不变,他就会一直继续努力完成目标。神经症患者戒掉某种病症后,会以惊人的速度选择另一种,毫不迟疑。他们是神经症患者的收藏夹,不断扩展自己的收藏。阅读心理治疗的书籍,并不会解决他们的问题,只会让他们学到一系列自己还没尝试过的症状而已。因此,我们必须要探究的是症状背后的目的,以及该种目的和优越感整体目标之间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