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与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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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身体与心灵(1)

身体与心灵究竟谁支配谁,是人们一直以来争论不休的问题。哲学家也参与到了争论中,各自的观点南辕北辙,不是站到唯心主义者一方,就是站在唯物主义者一方。虽然他们提出了成千上万条论据,但这个问题依然未有定论。或许,个体心理学能为这一问题的解决带来一线曙光。因为在个体心理学中,我们实际接触到的就是心灵与身体的动态关系。一个人的身体与心灵需要同时接受治疗,如果治疗方案的理论基础出现问题,那么我们就无法达到治疗的目的。此外,理论必须建立在经验积累的基础上,要能经受得住实践的考验。生活存在于身体与心灵的互动之中,我们面临的最大考验就是从中找到正确的观点。

个体心理学可以缓和、消除上述问题中大部分的紧张感。身体与心灵谁支配谁,不再是方枘圆凿的问题,二者都是对生活的表达,都是构成生活的一部分。我们应该将其视为一个整体,了解它们之间的关系。人类的生活在于运动,单是身体的发展显然不够。植物扎根于土地,它们无法移动,只能安居一处。因此,如果听说植物有思想,或是有我们能以任意方式理解的感觉,人们肯定会大吃一惊。就算植物能够预见未来,能看到某件事的后果也没有用。哪怕植物知道“有人来了,再有两步就踩到我头上了”又有什么用呢?毕竟植物还是无法移动,躲不过去。

然而,所有能够运动的生物都能预见并规划自己的行动方向。我们有必要由此推断,会移动的生物都有思想,或者说都有灵魂。

“知觉你当然是有的,

否则你就不会有行动。”[1]

心灵的重要功用之一就是预见运动的方向。认清这一点是我们了解心灵如何支配身体的基础:心灵设定了身体运动的目标。不时地随机运动毫无意义,所有一切必须要有目标。由于决定运动方向的是心灵,那么心灵就在生活中占据主导地位;同时,身体也会影响心灵,因为做出动作的是身体。有些动作身体已经可以完成,有些则需要额外训练才可完成。无论如何,心灵只能在身体能达到的范围内指挥身体。比如说,在克服身体条件限制之前,我们心中的奔月梦绝不可能实现。

人比其他生物更善于活动。由人类的手部动作看,人类的活动方式比较多。此外,人类也更能利用自身的活动,改变周围环境。由此可知,预判能力是人类心灵发展的巅峰。此外,这种能力还说明,人类以周围情况为基础,正尽己所能,努力奋斗,改变自己的境遇。

我们还会发现,每个人单独的动作都有单独的目标。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获得安全感,为了感受生活的困难已经被克服,我们在自己周围环境中终于得到了安全与胜利。针对这一目标,所有的动作及表达必须协调统一:心灵必须以实现最终理想目标为导向。身体也是如此,要努力与心灵形成统一的整体。孩子尚处于胚胎阶段,理想的目标就已形成,心灵与肉体就会向着这一目标发展。例如,皮肤受伤后,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在忙着复原。然而,肉体并不是单枪匹马地发挥潜能,心灵也会帮助其发展。运动、训练和一般卫生学的重要性已得到证实,在朝着最终目标奋斗的路上,这些都是心灵给予身体的帮助。

从出生到离世,心灵与身体的协同发展从未间断。二者是不可分割的整体,齐心协力。心灵是发动机,激发身体中暗藏的潜能,让身体在面对种种困难时,都能有安全且优越的感觉。而身体的每个动作、表情和征兆都透露着心灵的目标。人类生而运动。运动中蕴含着某种意义。眼睛、舌头和面部肌肉的运动构成了表情,表情表达了意义——心灵赋予其中的意义。心理学,即是心灵的科学。我们现在已渐渐明白其真正研究的问题了。心理学探索的是个体种种表情的意义,找到完成目标的关键,并与其他人的目标比较。

在获得安全感这一最终目标的路上,心灵必须要让目标变得具体清晰,因此必须时时计算:“朝着目标特定的方向前进,才能最终找到安全感。”当然,整个过程肯定会有错误发生,但没有明确的目标和方向,就根本不会有任何动作。如果我举起手,那我必然心里已经知道为什么举手。现实中,心灵选择的方向可能带来不幸,但心灵之所以如此选择,就是因为它误认为这种选择是最优的。所有心理学上的错误都是因为心灵选择了错误的行动方向。每个人都以安全感为目标,但有些人未能认清安全感所在的方向,所以笃定的动作只会让他们偏离目标,走上歧途。

如果我们看到某种表情或征兆,却没能认出背后的意义时,最好的方法便是先勾勒出简单的动作。以偷窃行为为例:偷窃,即把他人的财产据为己有。首先,我们不妨分析一下这一动作的目标。偷窃的目的是让自己变得富有,通过获得更多感受更大的安全感。这一动作背后的原因是穷困感及贫乏感;其次,我们要了解该个体所处的环境,以及他为什么会有穷困贫乏之感;最后,我们要观察该个体是否采用了恰当的方式改变周围环境以克服上述感觉、他的动作是否遵循着正确的方向以及他是否使用了正确的方法满足自己的欲望。我们无需指责他的最终目标,但我们可以指出,在使目标清晰化的过程中,他选择了错误的方式。

我们把人类对环境的改变称为文化。文化是所有动作的结果,即人类心灵激发身体所做动作的结果。心灵启发我们的工作,身体的发展也需要心灵的指导与帮助。总而言之,人类的每一种表达方式中都体现着心灵的目的。然而,过度强调心灵的作用也不可取。要想克服困难,强健的体魄也不可或缺。因此,心灵若要控制周围环境,必须以保护身体为前提,使之免受灾难、疾病或死亡、损伤、意外、器官衰竭之苦。我们对快乐和痛苦的感知力、创造力和想象力、对环境好坏的辨识力均有助于最终目标的达成。感觉让身体能够以特定的反应应对环境。想象及识别是心灵预判的方法。此外,想象与识别还能激发感觉,让身体随之行动。如此,一个人的感觉承载着他赋予生活的意义,以及他奋斗的目标。很大程度上说,心灵控制着身体,但却不受制于身体:心灵倚仗的是一个人的生活目标和生活方式。

显然,支配个人的不仅仅是生活方式。若非有其他原因,一个人的态度不足以造成他身上显现的症状。只有被感觉强化的情感才能引起行为。个体心理学为此做出了新贡献:我们观察发现,一个人的感觉绝不会与其生活方式相悖。一旦目标确立,感觉就会为了适应目标而自我调整。因此,这已不再单纯属于心理学或生理学的领域,情感的产生也无法用化学理论解释或用化学检验预测。在个体心理学中,我们必须先假设心理发展过程,但我们更在意最终的心理目标。举例来说,我们关注的并非焦虑对交感神经或副交感神经的影响,我们真正研究的是心理目的,以及赶走焦虑的方法。

从这一角度看,焦虑并非性别压抑或难产导致的结果——这两种解释都离题太远。我们发现,虽然有些孩子有母亲的陪伴、帮助和支持,但依然会感到焦虑。这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焦虑是控制母亲的有效手段。我们并不满足于描述一个人愤怒时的生理状况,经验表明,愤怒是控制一个人或某种情景的手段。每种身体或心灵的表现肯定都以遗传内容为基础,这一点无可厚非,但我们的注意力要放在这些内容是什么,并全力利用它们达到最终目标。这就是心理学研究的唯一真正对象。

从每个人身上,我们都能看出,感觉以完成一个人的目标为基础,沿着需要的方向成长发展至适当的程度。无论是焦虑还是勇气、喜悦还是悲伤,这些都与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有关:如我们所预料到,情感的强度及支配作用都恰到好处。以悲伤获得优越感的人,注定不会为自己的成就感到高兴和满足。这样的人只会在悲惨时才会快乐。我们还会发现,感觉有时会出现,有时则不会。让患有广场恐怖症的人待在家里或控制另一个人时,他便不会有焦虑感。对所有神经症患者来说,若生活中的某些部分无法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强大征服者,那他们就会避开这些部分。

情绪基调与生活方式如出一辙。比如,就算懦夫在比自己弱小的人面前嚣张跋扈,就算他为虎作伥时显得威风凛凛,他依旧是懦夫。他可能会在门上加三把锁,利用警犬和陷阱保护自己之后,还会叫嚣自己勇猛无敌。没人能证明他的焦虑感,但他保护自己时所有种种画蛇添足之举,恰恰让他性格中懦弱的部分欲盖弥彰。

从性与爱的领域也能找到类似的证据。一个人接近自己的性目标时,那他有关性的感觉肯定也会出现。为了集中注意力,他必须放弃所有与之冲突的任务以及不相干的兴趣,激发适当的感情和功能。缺少这些感情和功能就会出现不举、早泄、性倒错和性冷淡等问题,而这些都是由于拒绝放弃不恰当的任务或工作导致的。不正确的优越感和错误的生活方式是这些异常情况产生的原因。我们经常能在此类病例中发现以下几点:患者只希望得到关爱照顾,却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缺乏社会情感;在进取、乐观的活动中总会失败。

我的一个病人是家中的次子。他有很深的负罪感,这令他无处可逃。他的父亲和兄长都非常看重诚实的品质。病人七岁时,他告诉学校老师自己完成了作业,然而,作业其实是哥哥替他完成的。此后,病人带着这种负罪感生活了三年。最后,他找到老师承认自己犯下了大错。可老师对此只是一笑了之。于是,他又哭着向父亲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这次,他更成功了。父亲为孩子的诚实感到颇为骄傲,不仅表扬了他,还安慰他。尽管得到了父亲的原谅,但病人还是感到很压抑。因此,我们不难得出以下结论:这个孩子是要通过对小错误深深自责的方式,证明自己诚实和正直的品行。病人家庭中的道德风气非常浓厚,于是病人便有了在正直的品行方面超过他人的冲动。在学校功课和社会吸引力方面,他都觉得自己无法超越兄长,便想通过自己的方式获得优越感。

在之后的生活中,他总会因为自己的各种错误而深感自责。他会自渎,学习上也经常会趁机作弊。他参加的考试越多,负罪感就越深。生活不断继续,他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此外,他的良心变得越来越敏感,所以他身上背负的负担也比哥哥要沉重许多。于是,他失败时,总会以此为借口。这位患者本来计划大学毕业之后,找一份技术性的工作,但强迫性的负罪感总是折磨着他,所以,他只好每天都乞求上帝的原谅,根本没时间工作。

后来,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不得不被送进精神病院。当时,医生都认为他无药可救。然而,一段时间后,他的情况大有改观,医生便准许他出院,前提是若是复发就必须再回来。出院后,他便改换专业,开始攻读艺术史。临近考试时的某个公共假日,他跑到教堂,一下跪倒在众人面前,大声喊道:“我是世界上罪孽最深重的人。”此举成功唤醒了他敏感脆弱的良心。

又在精神病院度过了一段时间后,病人回到了家里。可有一天,他竟赤身裸体走进餐厅吃午饭。他身材健美——这一点倒是与他哥哥和其他人不相上下。

犯罪感成了他彰显自己比其他人更正直诚实的手段,如此,他千辛万苦地获得了优越感。然而,他的挣扎只会让他走上歧途。他逃避考试和工作的表现恰好说明了他的懦弱以及高度空虚之感。他身上神经症的出现,都是为了故意避开可能会失败的活动。通过拙劣的手段获得优越感,也从他拜倒在教堂和冲动地走进餐厅的动作中显露无疑。病人的生活方式要求他如此行事,由此而来的情感也完全与之相符。

我们之前已经探讨过,生命最初的四五年是一个人完善心灵并构建身体与心灵二者关系的时期。他为了获得优越感,会不断调整接受到的遗传因素及自身获取的对外界环境的印象。第五年结束之时,一个人的人格已经定型。他赋予生活的意义、追求的目标、行事风格以及感情基调均已奠定。此后,除非他能摆脱童年形成的错误认识,否则这些都不会改变。一个人之前的表现都与他对生活的解读相符,如果他能改正错误,他身上的新气象必然也与他对生活的新认识相符。

个人通过感官接触环境,并从中获取对环境的印象。因此,我们可以从他训练身体的方式看出两点:他准备从环境中获得哪些印象;他准备如何运用自己的经验。若要了解一个人,我们不妨观察他看待、倾听的方式,并留心哪些事会吸引他的注意力。这就是行为举止的重要性——一个人身体感官所受的训练及一个人运用感官获取对周围印象的方式都能通过行为表现出来。生活的意义制约着一个人的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