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蝴蝶:中国式表演及其人文述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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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国产电影表演美学述评

对于国产电影而言,2015年延续着近年来高速的产业发展态势,各项指标和数值的涨幅依然在不断的重组和刷新之中。这种近乎“疯狂”的涨势让电影成为“热钱”竞逐的支柱文化产业,成为深入大众生活方式的精神消费品,成为社会资本新一轮的角逐“战场”。“互联网思维”、数字媒体技术与当代艺术新概念和等三种业界环境的变化,给电影的存在与发展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深刻影响,区别于传统电影经验(包括创意、制作、发行、接受以及美学文化)的产业转型引发了人们对电影进行全新的认知。

回顾2015年度的电影创作实际之前,首先应厘清作为社会和历史层面的“前因素”与“前语境”的政治方略、经济政策和文化格局,正是这些与电影直接或者间接有关的时代趋向,对中国电影的生产制作和意识形态等问题上起到了结构性的影响,从而催生了本年度诸多特定现象及其适应性策略。一是2015年10月14日公开发表的习近平同志在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明确强调了社会主义文艺作品应有的精神等级和文化自觉意识。讲话指出,优秀的文艺作品应“无愧于时代”和“应以人民为中心”。这两大要点,在今年的国产电影都得到了较为突出的重视和体现。此外,第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七次会议初次审议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影产业促进法(草案)》,则从文化系统工程和产业健康发展的高度,保证电影作为精神文明重要建设部位的长期性和稳定性发展。二是在经济领域中可以发现,电商资本的活跃引领了电影工业资本结构发生重组。中国互联网公司三巨头BAT(百度、阿里巴巴、腾讯)先后成立影业部门,将电影及其背后的生态圈纳为新一轮行业竞争的阵地,以全产业链的方式真正打通了生产和销售的命脉。相伴而来的现象是,电影的故事创意和艺术概念成艺术创作的制高点,2015年影视行业内热门的关键词——“IP(知识财产Intellectual Property)”热,已经并还将继续主导相当部分影视的创作趋向。互联网、跨文化、自媒体、转媒体、用户时代等改变当代人生活方式以及思维模式的技术革命产物,也通过电影宣传、发行和传播形态等具体操作方法的改变,深刻地促进着电影市场的扩张和电影产业的转型。三是从文化语境上来看,逐渐稳定、开放和多元的“无名时代”之中,多元化和多层次的复合文化结构是常态,这也影响着电影的文化生态。2015中国文娱创新峰会上,大地影院联合艺恩(中国影视大数据平台)发布了《小镇青年白皮书》,宣告了以小镇青年为代表的电影文化族群的兴起。作为“泛娱乐化”的另一个必然结果,电影的创作则不再囿于“科班”、“学院派”出身,跨界创作尤其是跨界导演成为2015年国产电影的重要现象,“业余者”也可以“引领”或“指导”专业人士。

2015年的电影表演美学的整体情况,也是兼容和整合在多元交织的“力场”之内。本年度的表演美学作为接通艺术形态和人文风貌的特定“通道”,是将当下的具体形象和真实人性通过工业生产和意识形态的加工而形成的“人文”模型。具体而言,今年的国产电影表演主要呈现为平民化身份和个人化叙事,具有较之以往更为强烈的“草根”情结和怀旧色彩,反映或者尝试反映当下个体精神状况和生存境遇。这与往年国产影片注重宏大叙事、宏观视野和家国使命形成了较为明显的反差,出现了较多以个人话语、个体经历乃至私人经验的边缘化审美倾向。追本溯源,似乎可以视作对新世纪前十年“仪式化”、“人偶化”表演拨乱反正的美学“回潮”;也仿佛与“去中心化”、“碎片化”、“解构主义”等后现代文化取向内在一致;同时,也是与“文艺服务人民”、“文艺需要人民”的意识形态指导思想“不谋而合”。因此,特属于2015年国产电影的表演和表情、性格和气质,其背后的意味可谓深长。

2015年国产电影一个令人欣喜的现象是涌现了一批具有影响力和话题度的文艺电影。文艺电影逐渐不再束之于“小众”、“冷门”的高阁,通过口碑化的营销和宣传方式,成气候地走入了大众的视野。《山河故人》、《一个勺子》、《我是路人甲》、《聂隐娘》、《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等优秀的文艺片,尽管在票房上还不能和诸多商业电影“一争高低”,但口碑上却普遍受到了肯定,其艺术性和思想性方面的价值,并不能够用商业数据来置换和衡量。文艺电影对提升国产电影的艺术品格和创作活性无疑具有极大的积极作用。

相较于其他电影的表演形态,文艺电影表演一直具有较强的人文色彩和文化可读性,很多文艺电影的表演甚至具有哲学和人类学的学术价值。总体来看,文艺电影表演多呈现出一种纪实感和真挚感,处在表演精神格局的深度模式的部位。具体而言,2015年国产文艺电影表演大致上可以总结为两种形态。

一是时代背景下的个体境遇。在这类通过普通个人的具体真实来感知时代气息的影片之中,表演成为国民形象、时代人格的影像化记录。这一类的影片表演,力求真实和真切地表达人物的主体精神,其呈现形态也会根据影片的具体需要,呈现出纪实化表演、日常化表演、模糊化表演甚至魔幻表演等不同的与交织的美学片段。

贾樟柯导演的《山河故人》用三种画幅呈现三个时空(1999年的汾阳、2014年的汾阳,2025年的澳洲某城市),以一种贾樟柯特有的视角和表述,细腻描绘了一个家庭的三个截面以及两代人的生存状态和情感经历,借以折射时代与喟叹人生。影片的表演也配合全片那种兼具现实的尘土气、浪漫的诗意感和模糊的魔幻性的复合调性,而呈现出一种在纪实化表演的整体图谱下,装点着风格化表演和模糊化表演的独特质感。赵涛饰演的涛儿,是总领全片的主线人物,年龄跨度近40岁,外在表现和内心感受反差较大。但是,赵涛采用了她惯有的也是最擅长的表演处理方式,即将人物“吸纳”到自身的行为和魅力之中,平和而有力地挥洒出来。张译饰演的“土豪”张晋生,从青年创业、中年移居到老年移民,角色的经历正是特定时期某一群体“发迹”的缩影。影片为张译提供的篇幅不是很多,仍不妨碍他将一个具有典型性的人格处理得精准、贴切以及富有生命质感。此外,梁景东、张艾嘉、董子健对各自角色的把控也较为准确,将笼罩在全片中的那种无根感、茫然感和怀念感诠释得颇为深情。

尔冬升导演的《我是路人甲》反映“横漂”群众演员的真实生存状态和心理世界。影片由多位“横漂”的群众演员本色出演,万国鹏、王婷、沈凯、徐小琴、林晨、魏星、蒿怡帆、蒿怡菲这些真正的“路人甲”们,既生涩又本色的表演状态,具有一种原始和直接的感染力,模糊了艺术和生活、影像与真实之间的界限。大量“明星”的客串,也大多扮演自己的真实身份。配合近乎“间离”的艺术总法和创作态度,达到了高浓度的纪实感,传递出更为厚重和复杂的人生况味。忻钰坤导演的《心迷宫》是2015年国产电影的惊喜之一。这部具有“科恩兄弟”色彩和“昆汀”式叙事的黑色悬疑片,虽是农村题材,成本较低,但因荒诞讽刺的情节、精巧周密的叙事、环环相扣的结构、衔接地气的细节,而造成不多见的观影兴奋和智慧满足。影片中的村民群像,主要由河南地方戏职业演员构成,可以说基本达到了人物状态,虽然有些表演处理稍显粗糙,但完成了基本的表演任务。李玉导演的《万物生长》根据冯唐的同名小说改编,影片充斥着一种蓬勃而躁动的“荷尔蒙”气息。主演韩庚的演技有了提升,飘忽感和学生气都传递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年代特质。饰演白露的齐溪,带有神经质和毁灭感的表演也令人影响深刻。

二是私人经验下的“自言自语”。这一类文艺电影更加强调主体经验感受下的主观真实,对主体的行为和动机进行边缘化的书写,因而表演的“写实”与“写意”互相渗透,无缝对接,纪实性美学和意象性美学情景交融,浓郁与冲淡互为体用。有些较为极致的影片,让影像成为作者私人经验的“呓语”,显得特立独行极其富有实验性。

由陈建斌自导自演的影片《一个勺子》是一个具有循环结构的当代寓言,接近纪录片的摄影风格和画面调度赋予影片鲜明的生活质感。“勺子”是西北方言中“傻子”的意思,陈建斌饰演的农民拉条子淳朴、善良、一根筋,打乱他平静生活的“傻子”(金世佳饰)毫无预兆地到来又不受控制地离去,拉条子在被动、茫然和不解中不断地发问,影片的结尾处,他戴上了“傻子”的破帽,成为众人眼中的那个“傻子”。总是陷入“呆照”、“呆立”的表演,以及人物状态的随机性和无因性,如陈建斌自言:“就像外星人看地球人,我们看蚂蚁,突然间的逆向,不按照命运的既定轨迹去走,那让我觉得有意思,打动我。”侯孝贤导演的《聂隐娘》为他赢得了第68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的殊荣。这部画面优美、细节精致、形式创新的影片改编自唐传奇小说,将晚唐时期的政治背景、人文氛围和文化意境做了具有仪式感的描绘。侯孝贤导演选择了一条“背对观众”的路线,大量留白、不去袒露、不作解释。舒淇、张震、周韵、阮经天、妻夫木聪、谢颖欣、倪大红等多元化文化背景的演员们,也统一在全片静候式的表演总貌里。在《聂隐娘》中可以发现,演员留出的空白具有自成体系的延伸和扩展功能,让观众卷入角色“复合情绪体验”,在一种间离效果中产生多层次与多含义的联想与思考。影片台词极少,动作戏较多,静中有动,动态孕育于静默之中,在观众心里产生了“动”的思绪。李睿珺执导的《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充满了符号性和意向性,将一个“奥德赛”式的故事内核放置在荒原公路片的架构之内,两位裕固族的小演员饰演的兄弟俩,在寻根(寻父)的路途上,将断壁残垣、工业破坏、家园迁移等民族的生存与生态状况尽收眼底。两位小主人公是整个空间环境的参与者,很多的对话却是跳出规定情境,在流浪的过程中不停地“打断”和“编织”,形成交流上与情感上的递进。他们的表演质朴与天然,在表演的角度构成了全片的人类学内涵。影片《冬》是导演邢健德处女作,具有强烈的实验色彩和美学风格。在一个黑白水墨画式的冰天雪地里,片段式地勾勒了一位老人七天生活的“独角戏”。与他“对手戏”的演员,是鱼、鸟和一名小童,他们先后成为老人在极寒的环境里的精神寄托。由于影片结构的规定性,饰演老人的王德顺只能通过眼神、呼吸、日常动作展现人物的情感发展和内心世界。尤其是他与鱼、鸟、人之间的互动和内在关系,动作性不强却是对普通生活逻辑的高度抽象和提纯,尽显人性中诸多本源乃至“原罪”,这是属于一种象征和寓意的“虚”的部分,也是出“戏”的部分。

喜剧片一直是广受产业和市场欢迎的电影样式之一。国产喜剧在2015年依然取得了骄人的票房成绩。《夏洛特烦恼》、《煎饼侠》、《港囧》这类影片不但颇有观众缘,也在一定层面上超出了电影艺术的单一维度,而成为一种社会现象或者产业拐点。国产喜剧片的表演重点一直是放在情绪渲染和强烈的效果上,具有非自然主义倾向以及风格化、技术化、魅力化的美学特质。同时,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香港电影中“无厘头”表演风格的影响,多见夸张、脱线与自我解嘲。

2015年的国产喜剧,几乎都将主题定调于“草根逆袭”的“圆梦”母题之下,用平民式的浪漫想象展开戏剧性,并最终落脚到对当下的关照和反思上,因而在表演上也是在平民化、“草根”式的整体基调上,强调想象性乃至梦幻性的形态,并且,为了与“平民”拉开距离与形成对比,多有明星在影片中以真实身份“客串”的现象,这种策略的使用也成为年度喜剧片中的一道景观。喜剧片表演,大致上有以空间为轴线的“异域”想象和以时间为轴线的“当代”想象两大方向。

以空间为轴线的“异域想象”,主要是将戏剧冲突和喜剧性设置在生活空间以外的具有陌生感和景观性的影像空间里,所谓“生活在别处”。用“他者”景观和身体来参照和凸显自身的特质,是此类表演常用的文化策略。徐峥执导的《港囧》正是其中的典型。在内衣设计师徐来(徐峥饰)的心中,香港这一异域空间指代着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港片流行的大学时代以及曾经的艺术家之梦。在跟小舅子(包贝尔饰演)于香港街头巷尾冒险游历的过程中,港片里的桥段、造型、人物、配乐不时被重温和戏仿。徐峥、包贝尔、赵薇、杜鹃所代表的内地表演与王晶、林雪、葛民辉、李灿森、苑琼丹等极具“城籍”风格的港式表演相得益彰。“他者”视角中的港式表演承担着叙事与造型之外的怀旧功能和陶冶功能,与片中的诸多粤语流行乐插曲一样,代表着对一个的集体文化记忆。

《横冲直撞好莱坞》可以被戏称为“《洛杉矶囧》”,黄晓明、佟大为饰演的旅客被迫卷入一场走私阴谋,与赵薇饰演的当地导游大闹好莱坞片场。诸多好莱坞电影和美剧当中的“熟面孔”在片场内外出现、重温经典,让熟悉的观众会心一笑。在这部经由好莱坞班底“加工”过的典型国产“异域”喜剧中,三位主演的表演以闹剧和恶搞为主,构成影片奇观叙事的部件,但是,总体较为平淡、偶有亮点。韩延导演的《滚蛋吧!肿瘤君》是前几年热门的“小妞电影”、“轻电影”在2015年的呈现,讲述主人公熊顿身患绝症、乐观应对的经历。导演用诸多妙趣横生的创意和绚丽的视觉元素稀释了这一题材的沉重,白百何饰演的熊顿延续了她一贯邻家与亲和的女性气质,表演中的轻快、夸张与沉重、感伤自然地交织,这个角色成为她个人表演风格形成的又一标识。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有大量存在于熊顿脑海中的想象场面,导演用好莱坞式的拍摄和剪辑方式,以及数字特效,呈现了诸如《行尸走肉》、《海扁王》等影片的超现实场景。一方面丰富了影片的表现手段和视觉效果,另一方面也合乎熊顿漫画家的角色身份。

董成鹏导演的《煎饼侠》则是2015年又一部现象级的电影作品,也是一部典型的“IP”电影。网络剧原作的强烈风格、“草根”明星“大鹏”的热度、女星袁姗姗的近乎“自黑”的出演、纪实“偷拍”制作电影的创意构思、本色出演的各路明星光环“加持”,这些因素的有机处理和极致发挥以及层出不穷的笑料包袱,使《煎饼侠》的票房大捷绝非逆袭,而是一场“事先张扬的娱乐狂欢”。影片中,穷途末路的导演“大鹏”想出整蛊并偷拍明星,借以拼凑自己的电影作品,于是,不同明星在以空间为线索的情境里,各种遭遇和表现就成为最大的看点。郭采洁、吴君如、曾志伟、邓超、岳云鹏、尚格云顿、“东北F4”(小沈阳、宋小宝、刘晓光、王小利)、“古惑仔”(郑伊健、陈小春、谢天华、林晓峰)、“羽泉组合”等十几位客串阵容成为“集束表演”,其构成的奇观效应高于影片整体的表演成果。

二是以时间为轴线的“当代”想象。这类影片通过主人公的“穿越”引发的一系列后果来发掘和制造喜剧性。其背后的深层心理机制是人的“黄金时代情结”,即对现实怀有逃避心态,希望生活在过去的某一时期。这种渴望青春与渴望重来的幻想人皆有之,因此可以与观众的喜好和心态有机地接通。但是最终,通过主人公啼笑皆非的经历,是为了说明对过去的改写只能提供想象性的满足,影片的立意依然还是要落到珍惜此刻、扎根当下的现实状况上来。开心麻花团队根据同名话剧作品改编的电影《夏洛特烦恼》就是这样一部典型的“白日梦”。扎实与爆笑的剧作,穿越的创意,“逆袭”的情节,怀旧的色彩,让这部喜剧受到很多观众的追捧。剧中主要演员沈腾、马丽、艾伦、宋阳、常远本身就是开心麻花团队富有经验的话剧演员,对喜剧性小人物的把握具有分寸感,对角色的形象设计、细节和亮点设计都较为出色,并且,由于全片戏谑与荒诞的梦境式情境,也几乎规避了话剧表演到电影表演的“水土不服”。陈正道导演的《重返20岁》是由中韩联合出品的喜剧电影,与黄东赫导演的韩国喜剧《奇怪的她》同时开发,是同一剧本下诞生的“双生儿”。影片讲述一位老妇“返老还童”,重新和家人相处的传奇故事。饰演归亚蕾的“年轻版”的杨子姗较为出彩,神情、体态、腔调和步履都具有一种“小老太太”式的神韵,琐碎而老成的“神”与年轻而甜美的“型”造成巨大反差,具有说服力,喜剧性也就自然与流畅地产生了。在影片后半部分,年轻的“奶奶”选择输血救回孙子并返回老态时,归亚蕾、赵立新、王德顺真挚的表演打动人心,成为全片的情感高潮,让影片落回了亲情至上的出发点。

2015年的类型电影依然佳作频出,作为国产片技术和艺术并举的“练兵场”,涌现了诸多具有可读性表演文本。其中,又以动作片表演、悬疑片表演和青春片表演最为可观。

动作电影一直占据着年度票房排行前列,然而,前几年武侠“大片”的泛滥,跟进式电影的盲目“跟风”,过度堆砌的武术炫技表演也让此类影片为人诟病。今年的动作电影,也可以看到一定的主体化与个人化的策略转向,即从动作身体转到背后的人格世界及社会属性。除了一贯的传奇化叙事之外,动作电影尝试对主体发出自问或者拷问,提高了动作片表演对内心深度开掘的表演要求。

让-雅克·阿诺导演的《狼图腾》是一曲关乎生态、文明、物种的磅礴交响曲。通过描绘冯绍峰和窦骁饰演的知青在草原的种种经历,以点带面地勾勒出关于生态和生命的奇观。影片中,汉人角色的“他者”——少数民族表演乃至动物表演,他们所代表的自然观和世界观都对观众产生了启发性和震撼性的冲击力。演员吴京执导的影片《战狼》是一部具有突破性的当代战争题材电影,首次将电影的表现对象放在现代特种兵上,片中的战争场面和技术装备都具有较高的真实感和写实性。吴京、余男两位主演对军人的演绎,也兼顾了血性与个性,支撑起角色的精气神。“硬汉精神”是国产动作片经常着重表现的人文主题,《战狼》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将之与爱国主义、主旋律内核相融合,并且以类型片手段和产业操作的方式呈现。同样缝合了意识形态、动作奇观和类型美学的影片《智取威虎山》,是一部由香港导演徐克执导的“红色经典”文本。张涵予饰演的杨子荣,貂皮毛帽、霸气内敛、略有一些玩世不恭。面部妆容和扮作土匪时的做派,颇有戏曲脸谱般的程式感和造型感。张涵予用自身的硬汉气质和踏实细腻的演技,将这些富有形式感的段落转化为增添人物魅力的砝码,奠定了全片传奇化的艺术基调。片尾作为想象性的“彩蛋”出现的“杨子荣救太奶奶”段落,上演了一场纵横肆意的飞机大战,可以视作国产“超级英雄”动作片文本。

上映63天累计票房接近24.4亿的古装奇幻片《捉妖记》(2015年,许诚毅导演),是2015年最受关注和讨论的影片之一,也是一部艺术和产业大融合的超级文本。真人动漫CG技术的大量使用,对演员的表演提出了特殊的要求。施法、念咒、捉妖、打怪等“伪民俗”动作包装下的好莱坞动画式的故事内核,增强了影片的神秘感和奇观效果。《捉妖记》中呈现出来的特效表演体现出了更高的技术水平和更复杂的概念建构。徐浩峰自编自导的影片《师父》是一部反映民国武林生态的影片,他本人对此研究颇深,堪称专业,因而影片也显得质感独特、内力丰厚。廖凡、宋佳、蒋雯丽、金士杰、宋洋、黄觉等主要演员通过对神情、姿态、动作、仪轨等细节部位的准确处理,既完成了人物的分别塑造,又统一在一个“生态圈”的文化总谱里,因而折射出一个行当的艺术、智慧及生活哲学。由徐浩峰的小说改编、陈凯歌执导的奇幻动作片《道士下山》,虽然同样表现民国武林,却体现出一定的“错位感”或者“错置感”。在本该光怪陆离、奇人辈出的江湖群像之中,王宝强、林志玲、范伟、郭富城、吴建豪等演员,形象较为扁平,表演突破不大,有些段落甚至显得较为怪异。张震、元华、王学圻、李雪健虽然用演技支撑起了人物的逻辑和质感,但是,由于剧作情节上的诸多“硬块”、“裂痕”,通过表演也是难以弥合。

悬疑片在2015年的出产数量不算最多,但是,平均质量普遍较高。这一点也体现在影片的表演上。大体上看,悬疑片的表演要求较“重”,是能够反映社会问题和当代人性的有力“模型”。曹保平执导的犯罪题材影片《烈日灼心》,表现了犯下大案后逃逸的三名罪犯救赎和煎熬的挣扎状态。三位主演郭涛、邓超、段奕宏共同获得第18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最佳男演员奖,这种情况较为罕见,但也代表了业界对影片表演整体上的肯定。在这部充满了阴暗、焦灼和凶险氛围的影片中,每个人物表面极力维持着不动声色,但是,各自的性情、心态以及诉求交错其中,互相之间的对手戏也充满张力,完整而饱满地将那种如临深渊、暗潮汹涌的境地传递出来。邓超的角色在表演的难度和强度上都是最高的,无论是犯案后的惶恐错乱、日常状态的敏感压抑、同性恋场面的肆意决绝以及注射死刑时的生理性的震颤,这些构成影片艺术等级的重要段落,邓超的表演都堪称精湛和充沛。翻拍自美国经典影片《十二怒汉》的《十二公民》由话剧导演徐昂执导,是一次对外国经典“在地的”移植的尝试。何冰、韩童生、钱波、赵春羊、米铁增等十二名优秀的话剧演员“跨界”演出,演技优秀、细节出彩。十二个角色,身份、性格、立场、心态各不相同,而影片表演任务上最大的看点也在于如何建立有说服力的、可区分的人物群像及其各自的逻辑。这种具有话剧质感的表演形态统一于具有话剧色彩的导演手法之中,形成一股集中和缜密的力量,成为话剧表演和电影表演“交织化”的一个重要范本。

“硬派导演”丁晟的新作《解救吾先生》根据演员吴若甫绑架案真实事件改编。由刘德华饰演的“巨星”吾先生被王千源饰演的绑匪华子所劫持,刘烨、吴若甫饰演积极营救、反复周旋的警察。王千源首次尝试反派角色,表现较为突出,将一个乖张残暴的“混世魔王”刻画得形神兼备、力度万钧。蓬头垢面的形象、嚣张狡诈的眼神、凶悍放肆的行为,以及诸多小动作的设计,让华子这一悍匪的形象达到了王千源表演的预期——让观众又害怕他,又憎恨他,又被他吸引。此外,刘德华风度翩翩的巨星风范和人格魅力、刘烨具有的资深刑警的精干与拼劲、蔡鹭折射出小人物的平凡与伟大,这些表演也都十分贴切、不落俗套。翻拍自韩国电影《盲症》的悬疑片《我是证人》由韩国导演安尚勋执导,韩国团队的深度介入也让影片在艺术质感上颇有韩式悬疑片的气象。主要讲述杨幂饰演的盲女和鹿晗饰演的乐手意外卷入了连环少女失踪案件,被朱亚文饰演的凶手追杀的惊悚故事。偶像派出身的两名青年演员杨幂和鹿晗,其气质和形象与角色较为贴切,清新、自然的表演调和了全片诡秘与凶残的氛围。朱亚文饰演的凶手衣冠楚楚、养尊处优,于社会精英式的精致与沉稳之中,透露出危险与变态的气场。演技派演员王景春在片中饰演调查此案件的老刑警,根据人物自嘲自讽的喜感特质,王景春的表演也带有了一定韩式表演的色彩,俚俗而略带市侩气息,形成了特有的表演节奏。

2015年也是青春片“高产”的一年。青春片在这一年中开始走向多样化的形态,虽然都是在力图反映当代青少年的校园生活和成长经历,但是,在风格和特色上各有侧重。对青少年人格特性和生命质感的具体传达,或者称之为所谓的“接地气”,不同的作品也有着不同的认知和表述方式。格调沉郁与内核残酷的影片《少年班》,由肖洋执导,讲述了一群从全国范围内遴选上来的少年“天才”,在某大学“少年班”里学习和参赛的短暂历程。影片将主要矛盾放在了刻画性格不同的少年们在学习压力与爱情萌发之间的矛盾和反差。董子健、周冬雨、王栎鑫、李佳奇、柳希龙饰演的学员们形象鲜明、个性丰满。孙红雷饰演的班主任介乎于严师和“魔鬼教官”之间,他用不动声色的厚重表演支撑起人物的复杂性和悲情。凭借《光棍儿》和《美姐》建立了独特的表述语法的导演郝杰拍摄的《我的青春期》,依然是一部作风大胆、原生态式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以小镇男孩赵闪闪的成长经历为线索,三段式地点出他关于青春的梦呓和幻想。包贝尔饰演的赵闪闪,土气、木讷,透着一点狡黠,又具有着一种忠于自我与忠于梦想的执着感。李霄峰导演的《少女哪吒》也具有朴实无华的平民化质地。两名小演员也演活了属于文学少女的骄傲和偏执,颇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味道,但是,有些段落的处理流于表面、缺乏层次,因而略显莫名和矫情。演员苏有朋的导演处女作《左耳》根据同名小说改编,陈都灵、欧豪、杨洋、马思纯等新人演员气质干净、形象纯美,但是,尚显稚嫩的表演功力较难支撑起“疼痛青春”的真实痛点。主持人何炅执导的《栀子花开》也是他的电影处女作,李易峰、张慧雯、蒋劲夫等偶像明星的表演在亮丽繁华的都市校园背景衬托下,显得颇为养眼。不过,国产青春片的诸多“沉疴”依然存在,表演上的问题未能解决。

需要补充的是,在2014年左右出现的新型类型电影,即综艺电影。如《爸爸去哪儿》(2014年,谢涤葵、林妍导演),《奔跑吧!兄弟》(2015年,胡笳、岑俊义导演),《极限挑战》(2016年,任静、严敏导演)。这些改编自热门综艺节目的电影,是近年来综艺节目真人秀的后续产品,其内容和艺术手法上与传统电影存在差异,而构成了一种新的现象以及新的命名方式。实际上,综艺电影体现了当代艺术的交叉、跨界与融合的特点,其表演也具有特殊性,影片中的演员进行节目嘉宾和自我身份的双重扮演,其种种言行和反应的“表演”,是自我感受、公众形象、经纪公司要求、作品定位以及节目效果、剧本创意等诸多非艺术要素的综合效应。因此,比起艺术创造,综艺电影表演更多的是在社会表演学范畴内的加魅化行为。因此,这一类表演也不能完全沿用传统的艺术发展体系和美学格式来裁断,而要纳入电影产业链和社会角色的文化建构性来考量。

根据以上论述,可以形成如下的基本结论:

(1)2015年国产电影表演的平民化和朴实化的整体风貌,是社会风潮与美学回潮的结果。一方面,意识形态倡导以人民为中心、把握时代特点的文艺创作倾向,表演创作的平民化乃是“意识形态腹语术”在电影领域的编码及其言说;另一方面,也是对新世纪以来仪式化表演与商业化表演持续“挤压”的一次“反弹”,浮躁和夸张的极端潮流渐渐褪去,时代渴求真挚和自然的表演风貌。电影中的演员要真正成为是国家普通民众以及人文风情的“代言人”,是具有历史文献价值和国家形象等级的人文载体。

(2)在诸多形态的电影中普遍具有的怀旧色彩,反映着一代人的集体社会心理。无论是《港囧》中的戏仿港片的经典桥段,还是《煎饼侠》末尾集结亮相的“古惑仔”,或是《山河故人》里人物对叶倩文的歌声的迷恋,还有《重返20岁》里杨子姗表演的复古风情歌舞,以及《夏洛特烦恼》中对二十年间大陆流行音乐的回顾和梳理,在今年的影像中,深浅不一的怀旧色彩似乎是对70后、80后观众的某种“召唤”策略,消费他们的集体文化记忆,也可从中窥见一代人心态的变化,以及某些具有共性的社会心理。

(3)新的电影创作形态出现,电影表演也有适应性的策略。“跨界”导演、“跨媒介”电影、“粉丝电影”、“众筹”电影,这些随着电影产业的发展而催生的新的电影形态,有些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有些也可能深远地影响着国产电影的文化格局和艺术等级,但是,作为一种具体的存在方式,也召唤着电影表演做出相应的适配性调整。这种变动会导致的种种后果,是良性的“疏通”或者恶性的“硬块”,是“对接”后“遇合”或者“此消彼长”后“掩体”,还要看电影人在实践中的艺术素养和文化定力。

(4)“明星”色彩相对淡化,职业演员表现出彩。与前几年明星扎堆、“大牌”轰炸的大银幕相比,2015年能看到更多的职业演员的发挥稳定、水准高超的演技,一定程度上在社会影响力的层面为电影演员“正名”。陈建斌、王千源、倪大红、王德顺、廖凡、赵涛、余男、宋佳等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另外,“草根”演员和非知名演员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在这些现象背后可以看到小成本电影制作上的进步和规模上的扩大以及电影创作观念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