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神话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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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于越过山隘,群山另一侧的景象映入眼帘,我记得我和丹弗斯同时在敬畏、讶异、恐惧和怀疑之中惊叫起来。为了稳定情绪,大脑肯定做出了更符合自然的推论。我们也许认为眼前的东西就像科罗拉多众神花园里奇形怪状的风化山岩,或者亚利桑那沙漠中狂风蚀刻出的奇妙对称巨石;我们甚至半心半意地以为又见到了幻象,就像第一次靠近疯狂群山时见到的蜃景。我们必须仰仗这种理性的念头来保住心智,因为当视线扫过久经风暴肆虐的无垠高原时,我们看见的是几乎望不到尽头的迷宫。构成迷宫的巨石形状规则,呈几何对称,顶端风化崩裂、坑坑洼洼,耸立于最厚不过三四十英尺、有些地方明显更薄的冰层之上。

我无法形容眼前怪异景象带来的冲击,它残暴地侵犯了人类知识中最基础的一些自然规律。这片古老得可怕的高原台地海拔足有两万英尺,气候从五十万年前人类尚未出现的时期就不适合生命存在,可眼前又是连绵不断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形状规则的无数巨石,只有妄图自我保护的绝望心灵才会拒绝承认它们是有意识的智慧造物。先前我们谈到山坡上的立方体和墙垒结构,至少在严肃探讨时,从未考虑过它们的成因有可能不是自然作用。怎么可能不是呢?这片大陆屈服于冰雪与死亡牢不可破的统治之时,人类都还没有从类人猿的行列中分化出来。

理性的根基已然被难以阻挡地撼动,因为这个庞然迷宫由方形、弧形和有棱角的巨石组成,明确的特征斩断了所有自欺欺人的退路。它显然就是之前蜃景中的渎神城市,只是变成了冰冷客观、无法否定的现实。先前受诅咒的不祥预兆确实拥有现实基础,当时的上层空气中有一层水平冰尘云,通过最简单的反射原理,将令人惊骇的巨石遗迹影像投射到了山脉的另一侧。幻象当然有扭曲和夸张的成分,还包含一些现实来源没有的元素。但此刻见到了幻象的来源,比模糊的蜃景更加丑恶和凶险。

这些巨型石塔和墙垒在荒芜高原的风暴中默默矗立了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之所以没有在时间中彻底湮灭,完全是因为它们庞大得难以置信、超乎人类的想象。“Corona Mundi…世界屋脊……”我们头晕目眩地望着脚下让人难以置信的怪异景象,各种各样的惊叹词语从嘴里喷吐而出。我再次想到自从第一眼见到极地死寂世界起就在脑海里萦绕不去的怪异原始神话,想到噩梦般的冷原,想到米-戈(也即喜马拉雅山脉的可憎雪怪),想到《纳克特抄本》及其对人类之前历史的暗示,想到克苏鲁异教,想到《死灵之书》,想到终北之地传奇中无定形的撒托古亚,还有与此种半实体相关但更加可怖的无定形星之眷族。

建筑物朝四面八方延伸到无限远,几乎看不出任何稀疏的迹象。逐渐降低的丘陵地带将巨石城市与群山边缘分开,我们向左右两侧望去,只在飞机进入的山隘左侧见到了一个缺口。眼前仅仅是某个广阔得难以衡量的存在物的有限一角。山麓丘陵上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奇形怪状的石质建筑,将可怖的城市与我们已经熟悉的立方体和墙垒连接在一起,后者似乎构成了城市的山间哨所。它们和怪异的岩洞一样,在山坡的内侧和外侧分布得同样稠密。

无可名状的巨石迷宫主要由高墙构成,它们露出冰面的高度在十到一百五十英尺之间,厚度从五英尺到十英尺不等。修建高墙的巨大石块主要是黑色原始板岩、片岩和砂岩,大部分石块的尺寸为四英尺长、六英尺宽、八英尺高,但某些部分似乎是由一整块不平整的前寒武纪板岩凿刻成形的。建筑物的大小各不相同,既有数不清的蜂窝状巨型结构体,也有分隔散落的较小建筑。物体的形状以锥形、金字塔形和梯台为主,也有许多正圆柱体、正方体、立方体簇群和其他长方体。还有一种棱柱状建筑物散落于城市之中,它们的五角形平面图与现代防御工事不无相似之处。设计师娴熟地大量使用拱形结构,在这座城市的鼎盛时期,我们应该能见到壮观的穹顶。

蔓生的巨型城市遭受了可怕的风化侵蚀,高塔耸立而出的冰面上随处可见掉落的石块和古老的岩屑。隔着透明的冰层,我们能看见巨大建筑物的下半截,冰封的石桥远远近近地连接起了不同的高塔。暴露在冰层外的墙面上能看见宛如疤痕的破损之处,位置较高的同类石桥曾经存在于这些地方。近距离仔细查看之下,我们看见了数不清的巨大窗户,有一些挂着遮光板,已经石化的材质原先应该是木头,但大多数窗户都敞开着,渗出险恶和威胁的气息。许多建筑物的残骸早已没了屋顶,只剩下被风磨圆了边缘的参差断壁。另外一些屋顶较尖的锥形或金字塔形建筑物,还有被周围高大建筑物保护住的低矮房屋,它们的轮廓还算完整,但布满了不祥的崩塌裂纹和大小坑洞。我们用望远镜能勉强辨认出一些横向镶板上有雕刻出的装饰图案,其中就包括了古老皂石上的怪异点阵,如今它们被赋予了难以估量的深刻意义。

许多建筑物已经彻底垮塌,各种地质活动将冰层撕出了深深的裂隙。还有一些地方的石砌结构已被风化得与冰层齐平。一道宽阔的空白区域从高原内部延伸向丘陵地带的一条裂谷,裂谷向右一公里就是我们进来的山隘,这片区域完全没有建筑物。根据我们的推测,在几百万年前的第三纪,这里曾经是一条磅礴大河,它奔腾着穿过城市,注入屏障般雄伟山脉脚下的某个深渊,那里无疑充满了洞穴、沟壑和人类不可能窥探的地下秘密。

重温我们当时的心情,回忆如何头晕目眩地望着很可能从人类前时期历经万古留存至今的可怖遗迹,我不禁惊讶于自己竟然还能够守住最后一丝镇定。我们自然知道某些东西——年代学、科学理论或我们的心智——出了无可挽救的问题,但依然保持了足够的冷静,继续驾驶飞机,尽量细致地大量观察事物,仔细拍摄了一组应该对我们和全世界都有用的照片。就我而言,根深蒂固的科研习惯帮助了我,熊熊燃烧的好奇心克服了一切困惑和恐惧,迫使我去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埋藏亿万年的秘密,去知晓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建造了这座庞大得无法丈量的城市并居住于此,还有它们与当时或其他时期的整体世界有着什么样的关系,能够产生如此独一无二的生物聚集之处。

这不可能是一座普通的城市。它必定在地球史上某个遥远得难以置信的篇章中扮演过核心与中枢的角色,这个文明的外在衍生物早在今日所知人类蹒跚走出猿类大家庭前就彻底消失在了地壳变动引起的大混乱之中,只在最晦涩和扭曲的神话里还留有模糊的痕迹。在此绵延伸展的是一座第三纪的大都市,与它相比,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与雷姆利亚、科莫利昂与乌泽尔达隆,还有洛玛之地的奥拉索埃都晚近得仿佛今天,甚至不能算是昨天。这座大都市能与早于人类的渎神魔地相提并论,例如瓦鲁西亚、拉莱耶、姆纳尔之地的伊布和阿拉伯荒漠中的无名城市。我们飞过荒凉的巨塔群落,我的想象力偶尔会脱出一切限制,漫无目标地游荡于离奇的联想国度,甚至在我对营地之疯狂恐怖景象的狂野猜测和眼前的失落世界之间编织联系。

为了确保轻装出发,飞机的油箱只加到半满,因此在勘测时我们必须谨慎行事。即便如此,我们依然下降到风力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高度,飞越了一片极为广阔的地域——更准确地说,空域。山脉似乎没有尽头,以山麓丘陵为边界的巨石城市同样看不到尽头。我们朝两个方向各飞了五十英里,犹如死物爪牙般突破亘古冰层而耸立的岩石迷宫没有任何明显的不同。不过,建筑物倒是有一些非常有意思的变化,例如峡谷峭壁上的刻痕,宽阔的大河曾通过这条水成峡谷流向远处的地穴。地穴入口处的岬地大胆地雕刻成巨石塔门,有隆起脊突的桶状外轮廓在我和丹弗斯心中都激起了怪异而模糊、可憎又令人迷惑的似曾相识感觉。我们还发现了几处五角形的开阔区域,似乎是供公众聚集的广场。我们注意到地势有高低起伏之分,只要有高耸的丘陵隆起,通常就会被掏空,变成形状不一的巨石建筑物。但至少有两个例外。其中一处严重风化,看不出它曾经有什么特殊之处,另一处的顶端支撑着一座奇异的圆锥形纪念碑,圆锥体由顽石雕刻而成,略似佩特拉远古河谷中著名的蛇墓。

我们从群山飞向内陆,发现城市的宽度并非无限,只是沿着丘陵的长度似乎没有尽头。三十英里过后,奇形怪状的巨石建筑物开始变得稀疏。又过了十英里,我们飞进了连绵不断的荒野,找不到任何智慧造物的踪影。一条宽阔的沟壑标出了河道在城市外的走向。地势变得越来越险峻,似乎渐渐向上抬升,直到消失在西方的雾霭之中。

直到这时我们还没有着陆,但不走进几座怪异的建筑物去一探究竟就离开这片高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我们决定在临近航道的丘陵间找个平坦的地方降落,为徒步探险做好准备。尽管地势渐高的山坡上星星点点地散落着废墟,但低空侦察不久后,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好几个可供降落的地点,选择了最靠近山隘的一处,因为重新起飞后很快就能跨越山脉返回营地。下午12时30分,我们成功降落在一片平坦而坚实的雪地上,那里没有任何障碍物,方便回程时顺利起飞。

筑起雪墙保护飞机似乎没有必要,我们只打算停留很短暂的一段时间。这个海拔高度也没有强风呼啸,所以我们仅仅固定住着陆的雪橇架,为至关重要的引擎部件做好了防寒措施。由于要徒步考察,我们脱掉飞行中穿的厚重毛皮大衣,随身携带轻便的勘测装备,其中包括袖珍罗盘、手持式照相机、少量口粮、大量纸张和笔记本、地质学小锤和凿子、样本袋、成卷的登山绳和高功率电子照明设备及备用电池。飞机上之所以有这些装备,正是因为考虑到我们有可能着陆,拍摄地面照片、绘制速写和地形图,在裸露的山坡、露头岩和洞穴中采集岩石样本。幸运的是,我们准备了足够多的纸张,可以撕碎后装进备用的样本袋,假如走进了某座室内迷宫,就可以像玩猎狗追兔游戏一样用纸屑标出路线。一旦发现某个气流足够平稳的洞穴系统,就可以用这个快捷而简便的办法代替凿岩为记的传统手段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踏着冰雪走下山坡,朝着西方乳白色天空映衬下的巨石迷宫而去,即将目睹奇迹的感觉涌上心头,剧烈程度不亚于四小时前接近那条幽深山脉时的心情。是的,我们已经亲眼看过了潜藏于山脉屏障背后的惊人秘密,但想到能够亲身走进几百万年前已知人类尚不存在时,由某些智慧生物建造的高耸建筑,依然让我们对其蕴含的无可比拟的异常意义心生敬畏甚至恐惧。尽管这里海拔极高,空气稀薄,活动比平时更加费劲,但丹弗斯和我都适应得很好,能够战胜可能遭遇的几乎所有挑战。我们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片风化得与冰雪齐平的废墟,再向前十到十五杆长度单位,1杆=5.5码或5.03米。则是一座缺少了屋顶的巨型防御工事,它五角形的轮廓依然完整,参差不齐的墙体高十到十一英尺。我们走到终于能够摸到那久经风雪的巨型石块时,觉得仿佛和不为我们种族所知晓的被遗忘的万古过往建立了某种前所未有、近乎亵渎神圣的联系。

这座工事状如五角星,从端点到端点约长三百英尺,由侏罗纪砂岩搭建而成,石块大小各异,外表面平均长六英尺、宽八英尺。五角星的五个端点和五个内角上非常对称地分布着一排拱形瞭望孔或窗户,底部离冰层表面约有四英尺。透过这些孔洞望去,我们看见石壁足有五英尺厚,室内没有留下任何分隔物,内部有一些条状雕刻或浅浮雕的残骸。先前驾驶飞机低空掠过这座和其他类似的工事时,我们猜测过它们内部的结构,现实颇为符合我们的想象。这些建筑的底部无疑也有其他结构,如今已经彻底埋藏在了深不可测的冰层与积雪之下。

我们爬进一扇窗户,徒劳地尝试解读几乎彻底风化的壁饰图案,但完全无意砸开冰封的地面。巡航时我们发现城区内有许多建筑物的封冻程度较低,在屋顶依然完好的那些建筑物里应该能够找到彻底没有冰雪的内部空间,向下一直走就可以见到真正的地面了。离开这座工事前,我们仔仔细细地为它拍照,以彻底困惑的心情望着它不曾使用灰泥的巨石结构。要是帕博蒂在就好了,他的工程学知识或许能帮我们推测,在遥远得难以想象的时代修建这座城市及其外围建筑时,建造者究竟采用了什么手段搬运如此庞大的石块。

下坡走向城区的最后半英里路程时,高空狂风掠过背后的插天巨峰,发出虚妄而凶蛮的尖啸,其中最微末的细节都会永远烙印在我的脑海里。除了丹弗斯和我,人类只有身陷离奇噩梦才有可能想象出如此不可思议的视觉奇观。无数巨大而纷乱的黑色石塔栖息在我们与西方翻滚沸腾般的云雾之间,我们的视角每次发生变化,它就会用又一组异乎寻常的怪诞形状冲击我们的心灵。这是坚硬岩石构成的蜃景,要不是有照片当作证据,我自己都会怀疑它是否确实存在。建筑方式的总体类型与我们勘察过的工事完全相同,但这种建筑方式在城市中显现出的各种放肆的外形就超出了语言能够形容的范围。

照片只能从一两个方面描绘它无穷的怪异、无尽的变化、超越自然的巨大尺寸和彻底异质的陌生风格。有些几何形状连欧几里得都无法为之命名——从各种角度不规则截断的锥体;以所有令人厌恶的比例构成的梯台;带有古怪的鳞茎状膨大的竖杆;以奇特方式组合在一起的断裂圆柱;五角或五棱形的疯狂怪诞的结构。再靠近些,视线穿过冰层中较为透明的地方,我们看清了底下的模样,见到管状石桥在不同高度连接起散乱得发狂的各个建筑物。平直的街道似乎并不存在,唯一的规则线条就是左方一英里外的宽阔沟壑,曾经有一条上古河流沿着它穿过城市流向群山。

透过望远镜,我们发现外墙上的横向镶板颇为常见,但镶板上的浮雕和点阵图案已经风化殆尽。尽管大多数屋顶和塔楼都难以避免地倒塌了,但我们依然能勉强想象出这座城市昔日的模样。它曾经是由蜿蜒曲折、错综复杂的小巷与窄街构成的缠结整体,所有街巷都仿佛深不见底的峡谷,有一些街巷顶上悬着突出的建筑结构或拱形的连接石桥,因此比隧道好不了多少。此刻,城市在我们的下方无限铺展,映衬着西面的雾霭,午后低垂的太阳从北方透过云雾送来暗红色的光线,朦胧间仿佛梦境中的幻景。阳光偶尔会遇到更致密的阻碍,一时间阴影笼罩整个视野,造成的效果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险恶气息,我不敢奢望能够以文字传达那种感受。就连无情狂风在背后山隘中刮出的微弱呼啸和笛音都换上了更加狂野和蓄意的恶毒音调。通往城市的最后一段山坡格外险峻和陡峭,坡度改变之处的边缘有一块突出的巨石,我们认为那里曾经建有叠层式的梯级,猜想冰层下有台阶或类似的结构。

终于走进了犹如迷宫的城市,攀爬翻过倒塌的巨石建筑,崩裂坑洼的墙体无处不在,令人感到压迫的逼仄和令人觉得渺小的高度让我们畏惧惶恐,情绪又一次变得异常激动,我不得不惊讶于自己竟然还有残存的自制力。丹弗斯明显变得神经质,对营地里的恐怖景象做出了一些让人生厌的无关猜测。我特别不欣赏他的这些言论,因为从噩梦般的远古留存至今的这座恐怖的遗迹有许多特征也迫使我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这些猜测反过来也在影响他的想象力,比方说来到某条遍布碎石、锐角转弯的小巷,他坚持说在地面上看见了可憎的模糊拖痕;又比方说他在另一个地方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从某种想象中传来的微弱声音,那声音来自某个难以界定的源头,他声称是一种有音乐性的隐约笛音,与狂风在山间洞口吹出的声音不无相似之处,但又令人不安地有所区别。周围建筑物留存着少数尚可辨认的墙壁雕饰的五角形构造,我们无法摆脱它们隐约蕴含的险恶暗示,在潜意识里种下了一缕与建造这个渎神场所的远古生物有关的确定感。

尽管如此,我们热爱科学和冒险的灵魂依然未完全死去,我们按部就班地执行计划,从建筑物上所有种类的岩石上凿下样本,一边后悔没有带来更完整的设备,否则就能更准确地判断出这座城市的年龄了。取自高耸外墙的样本似乎都不晚于侏罗纪和科曼奇纪,在勘察过的地方也没有见到晚于上新世的岩石。事实无情地证明,我们正徜徉于已经统治这座城市至少五十万年甚至极可能更加漫长的死寂之中。

穿行于巨石阴影笼罩下的昏暗迷宫之中,我们见到值得察看的孔洞就停下脚步,透过它们了解室内的情况,研究能否充当建筑物的入口。有一些孔洞高不可及,有一些通向冰雪覆盖的废墟,它们和山坡上的那座工事一样,屋顶垮塌,破败不堪。其中一个尽管足够宽敞诱人,里面却似乎是无底深渊,而且找不到能够向下的路径。我们时常得到机会研究残存遮光板的石化木质材料,根据尚可辨认的纹理,发现它们古老得惊人。这些遮光板有的来自中生代的针叶树和裸子植物(特别是白垩纪的苏铁),有的来自第三纪的扇叶棕榈和早期被子植物。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晚于上新世的植物。这些遮光板的用途似乎各不相同,它们的边缘说明曾经装有形状怪异但早已消失的铰链。有些遮光板的铰链装在外部,有些在深深的洞眼内侧。遮光板上曾经存在的固定物和拴扣物多半是金属质地,如今早已锈蚀殆尽,而木板却留了下来。

走了一段时间,我们见到一座庞大的五脊锥状建筑物,没有破损的膨大顶端有一排窗户,里面是个保存完好、铺着石板地面的巨大房间,但窗户在房间里的位置太高,没有绳索就不可能爬下去。我们虽然带着绳索,但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根本不想爬下那二十英尺的高度,尤其是高原地带稀薄的空气已经给心脏带来了巨大的负担。底下的巨大房间多半是大厅或某种集会场所,借助电子照明设备,我们看见墙壁上嵌着许多宽阔的横向镶板,上面的雕刻清晰可辨,异常惊人,隔开它们的是同样宽阔但随处可见的那种雕饰镶板。我们仔细标出这个位置,假如找不到更加容易进入的建筑物,就从这儿下去一探究竟。

后来我们还是发现了更加适合的另一个开口。是一道拱门,宽约六英尺,高约十英尺,曾经位于一座空中桥梁的尽头,这座石桥跨过一条小巷,比如今的冰面还要高出五英尺。类似的拱门当然与较高处的楼层齐平,这道拱门里的一个楼层依然完好。我们能够进入的建筑物在左边面向西方,由一系列矩形梯台垒砌而成。小巷对面的另一道拱门开在一座破败的圆柱形建筑物上,它没有窗户,在拱门以上十英尺处有个怪异的膨大结构。那道拱门里一片漆黑,似乎是个深不见底的虚无深井。

成堆的碎石使得进入左边的巨大建筑物格外容易,有那么一瞬间,我们甚至有些犹豫,不敢贸然领受这个期待已久的良机。尽管我们已经侵入了这座充满太古谜团的错综城市,但面前的建筑物来自一个古老得难以想象的世界,而这个世界的本质正越来越恐怖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因此走进这座建筑物需要更大的勇气和决心。不过最后我们还是迈出了这一步,顺着碎石堆爬进敞开的洞口。前方的地面铺着大块石板,似乎是一条长走廊的出口,这条走廊的天花板很高,墙壁上刻有雕饰。

我们发现走廊上开着许多拱门,意识到建筑物内的分隔结构可能意外地复杂,于是决定用猎狗追兔的手法留下纸屑足迹。进入建筑物之前,我们用罗盘确定方向,频频回望身后高塔间的巍峨山脉,以此保证不会迷路。但从现在开始,人工路标就变得必不可少了。我们将多余的纸张撕成尺寸合适的碎片,放进丹弗斯携带的一个口袋,准备在安全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节省地使用它们。这套方法应该能够让我们免于迷路,因为这座古老的石砌建筑物内部似乎不存在强大的气流。万一气流变得过于强大或者碎纸用完,我们当然还可以使用更稳妥但更单调和缓慢的老办法,也就是凿石为记。

凭猜测不可能知道我们究竟打开了一片多么广阔的空间,只有亲自走一走才有可能了解。不同建筑物之间的联系紧密而频繁,说不定能通过埋在冰层下的石桥走进其他的建筑物,而需要担心的只有结构坍塌和地质变动,因为似乎很少有冰川侵入这些巨大的建筑物。透过比较透明的冰层,我们注意到底下的窗户几乎全部紧闭,就好像整个城市都被统一放置在这种状态之中,等待冰层封冻住它较低的部分,经过漫长的岁月保存至今。事实上,你会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这座城市是在万古前某个遥远的时代被有意关闭的,而不是毁于突如其来的灾难,也没有逐渐衰败灭亡。不知名的种族会不会预见到了冰河时代即将来临,因此集体离开这里,前去寻找一个更加安全的避难所?该地冰层形成的地文学条件只能等以后再深入研究了。附近明显没有冰川碾压迁移的痕迹。造成如今这个特殊状态的原因也许是积雪的压力,也许是河流泛洪,也许是巍峨山脉中某座远古堤坝被冲破。想象力能够解答与此处相关的几乎每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