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织工(4)
安索吉 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想这把年纪了还要被别人赶出去。我不怕死,我父亲也是。只是在他真正要离开这个世界的瞬间,他才显得害怕。我那时才13岁,爬到他的床前,他看到我又安静了下来。当时我很累,就趴在他身边睡着了。当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包妈妈 (一阵沉默后)贝塔,你到炉子那边去把汤端给安索吉。
贝塔 安索吉老先生,这是你的汤。
安索吉 (一边喝汤一边哭)唉……呜呜……
(老包麦特就着酒已经开始吃起肉来。)
包妈妈 老头,你是怎么回事,你应该先让贝塔把肉端到桌子上才对啊!
老包麦特 (咀嚼着嘴里的肉)记得两年前,我把最后一次参加教会晚餐仪式穿的星期天上教堂的衣服给卖了,然后用换来的一点钱买了一小块猪肉。从那以后到今晚之前,我就再也没有吃过肉。
杰格 我们的肉都被工厂老板给吃了。我们用不着吃肉,工厂老板替我们吃。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到比劳或者彼特斯瓦都去看看,工厂老板的豪华宫殿是一座连着一座,精美的铁栅栏、玻璃窗、小尖塔,看起来高贵豪华。他们吃的是烤肉和点心,坐的是马车,他们还有车夫和保姆服侍。他们个个得意洋洋,钱多得不知道该怎么花了,生活过得惬意的不得了。
安索吉 这跟以前不一样,以前老板给的钱足够织工生活,可是现在呢,老板们把钱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那些得意忘形的家伙们已经不相信神鬼了,他们完全不害怕自己会得到报应。他们尽可能地剥削掉我们最后的食物。我们有今天,完全是拜他们所赐,如果我们的老板是一个好人的话,我们现在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杰格 我念一个好东西给大家听。(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奥古斯特,你过来,到酒店去再买些酒来。奥古斯特,你怎么老是在笑?
包妈妈 我也不明白这孩子是怎么搞的,无论什么事都这么开心,笑得特别夸张,像是捡到很多糖一样。奥古斯特,不要笑了,赶紧去买些酒来。(奥古斯特拿着空酒瓶出去买酒)我说老头子,你是知道这些东西味道很好是吧?
老包麦特 (咀嚼,由于食物和酒的作用显得精神亢奋)莫内兹,你是个有文化的人,又知道我们织工的生活状况,你那么有同情心,你去为我们主持公道吧!
杰格 我是可以为你们主持公道的。我非常希望那些吸血鬼般的工厂老板好好清醒清醒。我这个人平时看上去虽然很温和,可是一旦发起火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我会抓住德雷西格和狄特累希,然后把他们的头相互撞,一直撞得他们冒出星星来。我想,如果我们大家可以团结起来,发动一次对工厂老板的抗议。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就简单地告诉他们,我们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想只要我们勇敢地维护我们自己的权益,他们一定会退缩的!我对他们太了解了,他们就是一群胆小的老鼠!
包妈妈 唉……我们大家都是好人,真不想闹成这个样子,可是,那些有钱人实在是太可恶了!非把我们逼到这种绝路……
杰格 我觉得就该让那些吸血鬼遭到应有的报应!
贝塔 嗯?父亲去哪里了?(老包麦特已悄悄离开)
包妈妈 我也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贝塔 他不会是不太习惯吃这些狗肉吧?
包妈妈 (突然大声哭喊起来)你们看地上,肉还没吞进肚子就被吐出来了!真是太浪费了,多好的食物啊!
老包麦特 (回来,因生气而哭出声来)天哪,吃那么多都吐了!可惜了这些好食物,吐出来就不能再吃进去了。(他坐在炉前长凳上,小声哭泣)
杰格 (突然异常地激动)啊!这个时候,报应已经快到了,他们一年到头没事干,日子却过得悠哉得很!还老说织工懒惰,织工们可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啊!要不是织工们任劳任怨,他们会安宁吗?
安索吉 他们简直就是畜生!
杰格 管他们呢,反正他们的好日子已经要到头了!我跟贝克已经将我们的想法告诉了他们一些,在离开之前,还唱了《血腥的裁判》。
安索吉 天哪!就是那首歌?
杰格 对啊,我这儿还有歌词。
安索吉 这首歌是不是还叫《德雷西格之歌》?
杰格 我把它念给你们听听。
包妈妈 这歌词是谁写的啊?
杰格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先听一下吧!
(他像小学生念书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虽然口音不太正确,但是那种强烈的感情表达得却恰如其分。绝望、痛苦、勇气、仇恨、渴望报复……全都表现出来。)
这血腥的裁判正在进行,
恐怖已超过私刑,
最后的裁决还没开始,
这些可怜人的命即将结束。
人们在这里慢慢被折磨,
这是拷打的苦刑屋。
深沉的叹息声充满整间屋子,
那是对悲惨的最后见证。
老包麦特 (由于被歌词深深触动,他不断地控制自己想要打断杰格的冲动,可是最后还是控制不住跟妻子讲话,因为激动显得有点口吃)“这是拷打的苦刑屋”,说得真好!是谁写的?说得真对啊!“那是对……”是怎么说的?“深沉的叹息声充满整间屋子……”。下面呢?“那是对……”
杰格 “那是对悲惨的最后见证。”
老包麦特 是啊,无论我们是站着还是坐着,一天天下来,都是悲惨的。有些痛苦只能化成叹息来表达。
(安索吉停下手里的工作,黯然神伤。包妈妈和贝塔不断擦着眼泪。)
杰格 (继续念)
德雷西格是刽子手,
他的下属全是走狗,
一起剥削我们,
没有一丁点的良心。
你们全是魔鬼,
你们都是吸血鬼转世。
老包麦特 (因激愤身体变得颤抖,不断跺着地板)对!“都是吸血鬼转世!”
杰格 (继续念)
从地狱最底层爬出来的恶魔,
你们抢走穷人的房子,
会被天诛地灭。
安索吉 说得真好!这个诅咒最适合他们!
老包麦特 (握起拳头,威胁地)“你们抢走穷人的房子……!”
杰格 (继续念)
哀求祷告全都没用,
报怨简直是跟鬼说空话。
“如果不想干可以立马走人,
饿死大街也没人问。”
老包麦特 天哪!“哀求祷告全都没用”“抱怨简直是跟鬼说空话”这些话说得真好!跟《圣经》一样!
安索吉 唉……那我们岂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杰格 (继续念)
想想那些穷苦的人,
苦难悲痛一言难尽,
家中财尽粮绝,
难道他们不该被施舍吗?
同情心!人类高贵的品质,
那些恶魔怎么会知道,
他们的目标已经很明确,
就是把我们穷苦人民赶尽杀绝。
老包麦特 (愤怒地跳了起来)“把我们穷苦人民赶尽杀绝”,说得对,赶尽杀绝。我罗柏特·包麦特,卡许巴赫里最好的织工,谁敢说我这辈子不是好人?可是呢,看看我又得到些什么了?瞧瞧那些人把我逼成什么样子了?“人们在这里慢慢被折磨,”(他伸出胳膊)这里都是皮包骨头了。“你们全是恶魔,你们都是吸血鬼转世。”(倒在椅子上,因愤恨、失望而抽泣着)
安索吉 (把竹篮子扔到屋角,站起来,全身因愤恨而颤抖)一定要对他们抗议,一定要让他们改变!我们再也受不了了!我们忍无可忍了!不管结果怎样,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幕落〕
第三幕
〔彼特斯瓦都一家酒馆的大厅。房子的中间有一根木柱撑着整个天花板,一张圆桌环绕在木柱周围。在木柱的右边有一面墙,墙上有一扇可以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那个房间里放着很多酒坛和酿酒用的工具。门的右边是一个木制的大吧台,吧台的里面有很多隔层架子,放着很多带手柄的大玻璃杯和高脚杯,靠吧台最里面有个酒厨,上面摆满了酒瓶。柜台和酒橱之间有块狭小的空间,卖酒的人可以前后左右自由地转动着身体。吧台前面放着一张铺着色彩鲜艳桌布的桌子,一盏装饰华丽的灯悬在桌子正上方,桌子四周整齐地摆放着几张藤椅。在右边墙壁不远的地方也有一扇门,里面的房间是给特别场合使用的。房门前方靠右的地方,挂着一个老式挂钟。在入口左方,靠着后墙也有张桌子,上面摆满酒瓶和酒杯,桌子旁边的角落里有个小炉,左墙壁上有三扇小窗户,窗下放了一张长凳子。每扇窗前都有一张木制的大桌子,桌子较窄的一端朝着墙,较宽的那头放着一些有靠背的椅子,窄的那端就只单放一张木椅。整个墙壁被漆成蓝色,上面挂着一些海报、布告和油画,还有一张普鲁士国王威廉四世的肖像画。
〔这家酒馆的老板叫威赛尔,是一个50岁左右,身材健壮的男子,此刻正在柜台的后面从酒桶里倒出一杯啤酒。老板娘威赛尔太太还不到35岁,正在炉边熨衣服,衣着大方得体,看上去韵味犹存。17岁的安娜·威赛尔,穿着讲究,一头耀眼的金色秀发,坐在桌旁刺绣,她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少女。安娜·威赛尔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倾听从远方传来的孩童在葬礼中唱赞美诗的声音。木匠韦冈德,穿着工作服和少女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他的面前放着一杯巴伐利亚啤酒。他看起来像那种很想成功的人,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要想成功,必须狡猾、敏捷而且能对自己下很大的决心。一个身材中等,穿着时尚又略显肥胖的推销员坐在木柱下的桌旁,忙着啃一块带骨的牛排,他看上去有点不易接近,但是又给人很快乐的感觉。他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他的行李,一个旅行袋、样品袋、雨伞、外套和一条毛毯。
威赛尔 (把啤酒放到推销员的桌子上,就在韦冈德旁边)今天的彼特斯瓦都真热闹。
韦冈德 (以一种尖锐得像喇叭似的声音)那当然了!今天是德雷西格工厂交货的日子呀!
威太太 是啊,可是以前好像没有这么吵。
韦冈德 嗯,估计德雷西格准备增加的两百名新织工今天也来了。
威太太 (一边熨衣)也许是这样。他说要两百人,估计会有六百人去面试,这样的事我见多了!
韦冈德 天哪!他们的人真多!他们家里有好多孩子,就算他们的生活再苦,家里人也不会死完的。(一段时间赞美歌的声音听得特别清楚)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今天有个葬礼,织工法比奇去世了。
威赛尔 唉……他的病也拖得够久了,这些年看到他就跟见到鬼一样吓人。
韦冈德 威赛尔,我告诉你,我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小、这么薄的棺材。他的尸体实在是小得可怜,估计连九十磅都没有啊!
推销员 (一边吃着食物)我真是不明白,几乎在所有的报纸上都说织工的各种苦难故事,整天食不果腹……可是你看,他们死后的葬礼居然是如此的隆重!我刚进村子就看见钢管乐队、本堂牧师、教员、儿童,后面还跟着一大串人……我还以为是中国的皇帝出殡呢!我说这些人要是能付得起这些钱……(他喝了口啤酒,把杯子放下,用轻浮的声调说)呵呵……小姐,你应该懂我说得意思吧?你同意吗?(安娜微笑着,有点不好意思,继续忙她的刺绣。)这刺绣一定是为你父亲绣的吧!
安娜 不是的,我父亲可不喜欢这些东西!
推销员 呵呵……要是这双鞋是为我绣的,我宁愿失去我一半的家产。
威太太 是的,他就是不喜欢这些东西。
韦冈德 (咳嗽几声,又动一下椅子,似乎表示要说话)有关葬礼的事,那位先生已经把他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太太,现在您也觉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葬礼是吗?
推销员 对,我的意思是这一定要花一大笔钱。而这些钱……这些人要从哪里弄到呢?
韦冈德 这位先生,可能有些事你不知道,附近这一带穷人都非常憨厚,他们对于已故的、神圣的死者都会有应有的尊敬和应尽的义务。他们的想法是有些夸张。要是他们的双亲去世了,那就更夸张了,子女会花尽他们所有的钱财来为双亲置办盛大的葬礼。就算子女没有钱,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地去借债用来准备食物、喝的和一切必需品。他们可能会欠本堂牧师的债,欠教堂司事的债,甚至欠附近每个人的债。虽然我很欣赏子女应该尊敬双亲,可是这样我觉得并不好,本来生活就艰苦,还在一个死去的人身上花那么钱,背负那么多的债,这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过?我觉得本堂牧师应该跟他们好好说说这件事。
韦冈德 先生,我的意思是每个小教区都有一座礼拜堂,而且一定要供养一位本堂牧师。牧师会从这种大葬礼中谋取很多利益。葬礼办得越盛大,获得的利益就越多。这一带织工的生活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对于寒酸的小葬礼,牧师都不愿意去主持。
贺林格 (入场。一个矮小、弯腿的老人,双肩到胸前系着带子。一个拾荒者)早上好!请给我一杯酒。太太,您这儿有垃圾吗?美丽的安娜小姐,我车子里有些漂亮的发带、内衣、丝带、袜带、别针、发夹、钩子,我统统给你,只要换一点你们不要的东西就可以了。(换一种声调)用那些废弃的东西可以制造出干净的纸,你的心上人可能还会拿来给你写小情书呢!
安娜 谢谢你,不用了,我还没有心上人。
威太太 (用一根烧红的铁条通熨斗)这小丫头就是不想出嫁,呵呵……
推销员 (突然跳起来,很明显地又惊又喜,走向安娜并伸出手来)美丽的安娜小姐,你跟我一样呢,我也没有心上人,我们握个手吧,相约都不要结婚了。
安娜 (脸红,伸出手)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像是一个结了婚的人。
推销员 怎么可能!你这样想,是因为我手上戴的戒指吧,这是我故意让别人以为我结婚了,因为我不想因为自己是单身汉就让别人占便宜。但是你,我相信你。(他把戒指拿下放进口袋)安娜小姐,我说真的,你从来都没想过要结婚吗?
安娜 (摇头)我为什么要想啊?待在家里多好!
威太太 她就是这样,除非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否则她是不会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