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秋(15)
“布瑞克坐在主被钉死的十字架旁边哀号,一直守在那里,不肯离开。第二天,所有的人,包括圣母和圣徒都离开了,它还在那里狂嗥,并亲吻着主被钉子钉透的圣足。
“第三天,主复活了,他俯视着布瑞克,眼神慈悲,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布瑞克,我们走。’
“它便停止了呼吸,跟随着主进入天堂。
“阿门。
“亲爱的朋友,事实就是这样!”罗赫画了个十字结束了自己愉快的谈话。他很累了,于是转到汉卡为他准备睡觉的住宅另一边。
大家都没有说话,一直沉浸在这个怪诞的故事里。雅歌娜、幼姿卡和娜丝特卡等几位姑娘对主的命运和布瑞克的忠实震撼不已,流下了泪水,并且布瑞克对主的忠诚竟将人类也比下去了,这令大家十分汗颜。大家开始小声地发表自己对于这个故事的观点。这时,一直听得很认真的雅固丝坦卡突然冷笑:“这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寓言,我给大家讲一个更好听的关于人类怎样制造阉牛的故事。在古代,人们拿起一把刀,刚出生的小公牛就变成了阉牛!”她大笑地说,“这个故事和罗赫一样真实。”大家被她逗乐了,屋子里突然热闹起来,人们讲着各种笑话、故事和奇闻逸事。
“雅固丝坦卡几乎无所不知!”
“她从她死去的三个丈夫那里学来的!”
“不错,她第一任丈夫清早用皮鞭抽打她,第二位中午用皮带打她,第三位晚上用棍子打她。”拉法尔大声地接口道。
“我还想找第四个丈夫,不过,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你,你这样笨头笨脑,哪里配得上我!”
一位小伙子说:“雅固丝坦卡这样恶毒,完全是欠揍,就像主的狗离不开人类,女人也离不开鞭打。”
雅固丝坦卡厉声吼道:“警告你,寡妇不是你惹得起的,小心你偷你父亲的谷子给颜喀丽的事情被人看见。”
大家立马噤声,一时人人自危,生怕她将他们的秘密都抖出来。雅固丝坦卡性格偏执而又变态,她说出的话总是叫人毛骨悚然,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无法无天,连神灵都不放在眼里,神父曾不止一次地警告他,却无济于事,甚至更糟,因为她在村里散布谣言,指责他的不是。她说:“身正不怕影子歪,没有神父,我们依旧能够与上帝相处。他有闲心还是好好管教管教他行为不端、即将第三次偷偷堕胎的管家吧!”
她就是这样的人!
就在宴会结束、大家准备离开的时候,社区长和村长过来通知第二天去修磨坊旁边那条被雨水冲坏的路。社区长看着这群家世好、青春美貌的姑娘,顿时张开双臂,惊叹不已:“老头子真有眼光,全村最漂亮的姑娘都在这里呢!”接着,社区长和波瑞纳小声交谈了一会儿,声音很小,没有人知道谈话的内容。
戏弄了姑娘们几句,社区长便到别处下达修路命令去了。
时间不早了,大家与主人依次作别,波瑞纳老头与每个人一一道别,甚至将年长的妇女送到门口。雅固丝坦卡临走前故意高声道:“宴会很圆满,谢谢你的款待,不过还是少了点什么!”
“什么?”
“马西亚斯,你家需要一个女主人!”
“我知道,可惜红颜命薄,她去世了!”
“我们这边还有很多姑娘,她们每周四都在等你求婚呢!”雅固丝坦卡小心地注视着波瑞纳的反应,想要探他的口风。
可是波瑞纳只是挠头傻笑,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到了刚出门的雅歌娜的身上。其他的同伴都住在磨坊那边,雅歌娜得一人回家,安提克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连忙穿好衣服,事先溜到树篱边等她。看到雅歌娜,他低声唤道,“雅歌娜!”
雅歌娜听出是他的声音,顿时心潮澎湃。
“我送送你。”天上没有星星,四周黑漆漆的,狂风呼啸,吹动着树枝。他与雅歌娜贴得很近,一只手紧紧地搂住她的腰,两人一起离开。
第八章
第二天,社区长到雅歌娜家为波瑞纳提亲,他警告自己的太太在消息未确切之前不准张扬此事。黄昏的时候,社区长太太借口借盐巴到一个好朋友家里串门子,并急忙将这个消息悄悄告诉她:“我丈夫不许我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要告诉别人,就在刚才,波瑞纳派人向雅歌娜提亲了!”
对方连连保证:“放心,我绝对不告诉第三个人。”接着连声惊叹:“波瑞纳年纪这么大,也不怕子女媳妇儿说闲话,他已经娶了两个太太了。”
社区长太太前脚离开,她后脚就将围裙包在头上,迫不及待地离开,然后去克伦巴家,借口也是借东西:“我想借点刷东西的麻屑。”
“波瑞纳刚派人向雅歌娜提亲了!”
“不会吧,他这么老,女儿也成年了!”
“虽然年纪很大,但他是大名鼎鼎的农场主人,他们不会拒绝这样富有的人。”
“天哪,世上还有公理吗?包括我妹妹在内,有那么多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会偏偏选上了雅歌娜。她声名狼藉,不止与一个人关系暧昧,居然要当我们村最大农场的农场主夫人!”
“雅歌娜根本就不合适,那么多人,我的寡妇弟妹、柯普齐瓦的女儿,或者是娜丝特卡……都很优秀,怎么会是她呢?”
“她肯定在窃喜,像孔雀一样翘起尾巴,沾沾自喜。”
“运气太好,上帝会妒忌。你放心,铁匠或是波瑞纳的儿子儿媳一定不会接受她的。”
“那不一定,他们对此事也无可奈何,毕竟波瑞纳才是掌有土地、握有实权的那个。”
“法律是这样不错,但是按照公理,他们也享有土地。”
“别天真了,公理从来都是谁有权力谁说了算。”他们越说越气愤,看什么都不顺眼,不停地谩骂世道,最后不欢而散。
经过他们的一番折腾,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路面破损严重,到处是泥坑,人们也不急着修好,所以几乎每户都在家讨论这件婚事,每个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波瑞纳是个倔强的老头,他认准的事情,就算是神父也不能让他打消念头,而安提克很有骨气,不会轻易屈服。事情越来越有趣了,连修路的男人都因为谈论这件事情而中途停下手中的活计。他们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最后,精明能干、说话很有分量的农场主克伦巴做出了一个残酷的论断:“这件事情将会导致我们村情况恶化。”
有人说:“家里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安提克决不会答应。”
“那倒是其次,关键是会因为继承权发生矛盾。”
“不是有婚后遗产协约吗?”
“对,父母之爱子,必将为其计长远,连母狗都知道护犊,何况精明的多明尼克大妈?她一定会做好安排的。”
在这里,很早之前就掌有马西亚斯土地的波瑞纳家是望族。波瑞纳不仅继承了家族的财富,更继承了家族的精明,所以每个人不管是否发自真心,都不得不尊重他。这件婚事也在村民间传得沸沸扬扬,整整一个下午大家都没有离开这个话题。可是,波瑞纳家却没有听到任何风吹草动,甚至比平时还要安静。村民害怕他的儿女或是铁匠女婿因为太气愤而迁怒于报告的人,动手打人,所以才没将此事告诉他们。
雨过天晴,安提克、库巴和家里的女眷早餐后便到森林里找些松针做干燃料。从清早到现在,波瑞纳一直很烦躁,心情恶劣,为了发泄心中的不安与紧张,他四处找碴,责备怀特克没有在牛圈铺草而害得母牛的两肋整夜都泡在粪便中,并且暴打了他一顿;因为汉卡的儿子外出玩耍弄得浑身脏乱而辱骂汉卡,与安提克吵了一架;他甚至对小女儿幼姿卡说了重话。所有人都走光了,屋子里只剩下他和今天要代为看牛而昨晚留宿在此的雅固丝坦卡,他开始不知所措,渐渐地胡思乱想,虽然怀疑为了讨一杯伏特加酒而什么谎都撒的安布罗斯的人品,但波瑞纳还是为安布罗斯讲述多明尼克大妈接待他的情景而感到不安。
波瑞纳在屋里屋外来来回回地徘徊,宛如等待赈济的乞丐一样等着晚上的到来。他的视线由窗口,或是门廊看向雅歌娜家的方向。若不是雅固丝坦卡那一直盯着他的似嘲讽的眼神,他早去催社区长出门了。他看着老太婆那双像螺旋锥一样的眼睛,心中腹诽:“母夜叉,你眼睛长钉了!”此刻,雅固丝坦卡正在做些零星的事情,先是纺纱,然后她拿起线,去看白鹅、阉猪和牛等牲畜,腋下夹着卷线杆,在屋子和走廊的四周出出进进。拉帕无精打采地跟在她后面。她深知波瑞纳烦躁的原因,可是波瑞纳却不仅不和她说话,反而催她在墙边立几根加筑冬天用的栅板墙的桩子。她不停地在波瑞纳眼前晃来晃去,最后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了:“你今天根本就无心做事。”
“不错,我不打算做事,你给我滚!”
她边走开边腹诽:“事情越来越好玩,这里将会变得一团糟。可是老头再娶是对的,老头要是不再娶,他的儿女一定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就像我的儿女对待我一样,骗走我的十英亩好田。”她越想越愤怒,最后狠狠地啐了一口:“害我沦落到出来做工、寄住在别人家里的下场!”
最后老头忍不住爆发了,一把扔了斧头,大吼一声:“去做你的工作!”
“你心情烦躁?”
“是。”
“你应该不会有烦心事啊!”
“你不懂!”
将一条长线绕在纺锤上,雅固丝坦卡坐在墙边,看起来有点紧张地安慰道:“不用担心,多明尼克大妈和雅歌娜精着呢!”
“真的?”波瑞纳心中一喜,连忙到她身边坐下来。
“根据我的发现是这样的。”
两人都沉默了,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你结婚的那天请我参加,我会为你们唱一首古老的节奏欢快的婚礼庆歌,祝福你们早生贵子!”发现波瑞纳变了脸色,她连忙停止漫无边际的胡诌,一本正经道,“我丈夫去世之后,我愚蠢地没有再嫁,而是信任儿女会赡养我,我将所有财产都交给他们,自己却落到了寄宿在别人家里的下场,所以,马西亚斯,你再娶是对的。”
波瑞纳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别人休想觊觎我的土地。”
“是的,我就是因为放弃了自己的财产才会沦落到老来无所依,落到了不得不给人做全工当女仆的下场。我仅有的一点积蓄因为不停地上法庭告状而用尽,可是他们依然不为我做主。上周我想看一眼自己亲手种的果树,儿媳以为我偷窥她,竟然咒骂我!……我求神父在讲坛上公开斥责他们,却换回了一句‘主会补偿我受的委屈’!上帝的恩典对于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固然重要,可是我要的是可以睡个好觉的有羽毛床的温暖房间、奶油和肥肉,以及可以随时消遣的生活!我要的是物质上的财富。”
她继续诉说着自己的不满,越说越偏激。傍晚将到来,波瑞纳没有耐心听她胡说,便起身去找社区长。
“该去提亲了吧?”
“等西蒙来了我们就出发。”
不一会儿,村长西蒙到了,三人到酒店买了一瓶甜酒作为求婚的献礼,并与先到那里的安布罗斯一起喝了一杯,波瑞纳一直催促他们快去,所以他们不能久坐。
待社区长和村长出门后,波瑞纳在后面大喊:“走快点,她们要是回敬了,就带她们来这里找我!”
大地被深灰色的雾色笼罩,雾越来越浓,最后整个村庄都消失在雾色中,只能看到一盏盏闪烁的灯火,听到各家院落里低低的狗吠。两人就在泥泞的路上前进,过了一会儿,社区长开口道:“西蒙!”
“什么事?”
“我猜这场婚礼一定非常热闹。”
对方不爱说话,只是粗鲁地答了几个字:“或许吧!”
“绝对是这样的,我以社区长的身份向你保证,我们会成就一段了不起的姻缘……”
“你不怕母马因为对种马不满意而作乱?”
“那已经和我们无关了。”
“可他的儿女会迁怒于我们。”
“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们到达的时候,多明尼克大妈家已经点了灯,屋子也清扫过了,看样子也在等他们。
两个求婚的人寒暄道:“感谢上帝。”轮流向在场的每个人问好后,他们便坐在壁炉边,开始了谈话:“气温突降,可能有霜。”
“或许,已经离春天很远了。”
“田里的卷心菜收好了吗?”
多明尼克大妈语气漠然:“除了一些来不及收割的,大部分已经收好了。”她的视线落在了坐在窗边缠纺亚麻线的雅歌娜的身上。雅歌娜很漂亮,社区长正值壮年,几乎移不开眼,许久之后才说:“夜风阴冷干涩,路面又难走,我和西蒙顺路到你家来坐坐,看在你这样热情款待的分上,或许我们得谈笔生意。”
“要谈生意也得有货啊!”
“你说得对,我们要谈的是你家最好的牲口。”
她顿时来了兴致,兴奋道:“开始吧!”
“比如说,你们家的小母牛,你看要价多少?”
“哦?这可不是件随随便便拿根绳子就把她牵走了的小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备好的甜酒:“你放心,我们已经备好了十个壮汉也拉不断的神圣银索,大妈,你要价多少?”
“不好说,她勤劳乖巧又年轻,到明年春天才十九岁,还可以在家待上一两年。”
“大妈,没有儿女的两年对于她来说完全是虚度。”西蒙低声道。
“她要不是这样乖巧,就算不嫁人也能生孩子。”社区长突然爆笑出声。
多明尼克大妈大怒:“那好,我的女儿还可以在家待一两年,你们找别人去。”
“再也没有比她更漂亮、更有教养的人了。”
“你说怎么办?”
“我以社区长的身份向你保证,我是可以信任的。”接着,他往一只用头巾外套的下摆擦拭干净的玻璃杯里倒满甜酒,郑重其事道,“多明尼克大妈,你听好了,树上的鸟儿可以说话不算数,但是我和西蒙,我们担任公职,作为农场主人、村里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和村长,绝对一言九鼎,现在请认真地看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来意!”
“彼德,我看得很认真。”
“上帝规定,养儿育女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社会的福利。雅歌娜迟早会出嫁,建立自己的新家,你这样精明而又通情理的人绝对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