祷告词（4首）

三四

 

疼痛

 

是什么感觉，如今已经不记得了

指甲陷入肉里钢钉打进骨头

还是犯了错挨一顿鞭子

身体不说记忆咧着嘴笑

师傅拿着戒尺站在空荡荡的麦田里

我从梦中惊醒，风雨就这么

吹了进来

生命里的罚单已经够多

每天还有新的名字写在后面

一朵花，一条鱼

一块发疯的石头

这么安慰自己吗？

白天训练鸽子

找了多久，找不到一个人

找不到过去丢过的一枚硬币

和亲手埋葬的母亲的骨殖，父亲的热泪

如今我举着双手

像从战场上逃出来的怂货

再也找不到一条属于身份的唇语

 

祷告词

 

一场大雪，池塘衰老下来

十二月，鸟雀依然活跃

忙着搭建巢穴，并在梦中将我叫醒

未到中年已撞进中年的尘埃

偶尔擦拭像擦一枚影子

依旧是陌生地，走人超市和餐厅

现实中一再听闻风暴

虽暗藏刀斧的锋刃，劈头盖脸地

散落着乳花般的雪

时间仍然善良

仍然阻止来世再慢一点

走在街上，时常感动光是透明的

就像感动万物停留的仁慈

我进入它们，与蔬菜、收人表和水

并排搁置的位置

那个位置不高，不低

是生命与灵魂恩赐的

卑微的磷火

 

父亲

 

去年的雪下在今年的夜里

稀缺年代

你用月饷代替语言这把废琴

我从不敢说出，一只野兔

一块黑泥流淌的河，埋在雪里的枪

精致，隐忍，风干以后

伸手接住抽象的事物

比如，我的第四个性别明确的姐姐

如一粒蚕豆滑出子宫

万物轮回

依然替代不了她，在更高的位置

爱，以及爱本身

衰弱，以及背后迸溅的炭火

每虚设一次，疼痛就在身体里扣动扳机

日子没有边界，日子是宇宙

和加粗的历史

你的一辈子，是月光硌疼了脚背

记忆深处供着一把刀子

 

中秋那点儿事

 

有人晒团圆

有人晒出差

有人晒月饼

有人晒月亮

有人揪出苏轼清清这笔旧账

有人在大桥上跳河，模仿李白

有人晒酒店

有人晒盒饭

有人晒偷情

有人晒恩爱

有人晒爸妈

有人晒私生子

导演晒剧组，明星晒绯闻

作家晒新书，商人晒酒会

搞艺术的晒画晒字晒青花

不懂行的晒画晒字晒青花

年轻的晒身段，年老的晒秃头

白天晒粮晒衣晒肌肉

晚上晒床晒记忆晒忧伤

光脚的晒脚气

穿鞋的晒脾气

有人晒一阵子

有人晒一辈子

中秋真适合晒

晒晒摇滚乐也晒晒清远的笛

晒晒锅里的乱炖也晒晒小炒蒸焖

天桥上卖货的女人一张白麻单

月光打下来，她晒晒那些小玩意儿

当路人走过，她晒晒苍白的声音

当人们坐在沙发上啃着月饼喝着小酒

她晒她的时间

当月亮升高点，月光再狠一点

她靠在栏杆上还在晒

她明白晒干净了

月亮的鞭子抽在身上就不痛不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