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你是我逃不开的时光(新概念获奖者范本作品十年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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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羽光暗影

文/杨晓萌

收工回家时已经是凌晨了。因为是情人节,所以酒吧里点歌的客人特别多。我在这间叫作“闷”的酒吧驻唱有一段时间了,这次是破格赶了个夜场,老板给了丰厚的小费,谁会和钱有仇呢。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而且我喜欢酒吧里震耳欲聋的氛围,感觉很舒服。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在别人看来是天塌下来似的不幸。可我才不在乎呢,这世上钱才是王道。

绕到酒吧后门准备回家时,一个女孩正在垃圾桶旁呕吐。她看到我似乎是吓了一跳,如受惊的兔子般瑟瑟地看着我。我缩了缩脖子,裹紧大衣,真冷,没再细看她的脸,回家。

有一天,一丁神秘兮兮地跟我说:“这几天总看到一个女的来酒吧,挺漂亮的,而且总是一个人,点杯果汁就一直坐到打烊,你有没有看到?”

我瞪他:“整个晚上我都在台上唱歌,又不像你在台下端盘子,我上哪儿看她去。”

看他贼眉鼠眼的样子我就替那个女孩担心。其实,一丁人不错,可有一样,就是太花心,连我这个大男人都看不过去。不过幸好他那些女朋友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跟他在一起时总有一种一片“死不了”巴着一摊牛粪——大家各取所需的感觉。

下班时,又在后门看到了那个女孩正在呕吐,我摇摇头,想来她肯定有自己的故事,我根本不了解,呃……我也没兴趣了解。想到这儿,我转身回家。

“顾晨!”

闻声,我转过身,看到她已经站直了身子。这是我第一次正面打量她,牛仔裤、嫩黄色羽绒服,长长的直发披在肩上,脸色看上去有点发白,可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嘿,刚才那声是她喊的。她认识我?

有点儿意思。

我静静地等着她开口,略带玩味地看着她。这让我想到了猫看着爪子下的老鼠,有些磨人的意味。

她依旧无言地望着我,似乎在鼓起说话的勇气。

比耐心?呵,我又不是闲得没事干,周婆还巴巴地等着我呢。我决定不再跟她耗。

“喂!说话啊,叫我干吗?有事说事,我忙着呢。”我不耐烦地说道。

“我……我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她捏着拳,“我叫萧翎,你应该知道我吧?我……”

“得了,小姐,您又不是周迅,我上哪儿知道你去!”我转身往回走,挥手跟她拜拜,“走了,不见!”

萧翎,萧翎。哼,我当然听说过,刚刚不是还见过了吗?不过以后不会再见了。

然而这似誓非誓的话才刚到第二天就被打破了,因为我又看到了萧翎。这次是在酒吧里面,一丁兴奋地指着远处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的萧翎,“嘿,顾晨,我上次说的就是她!怎么样,挺漂亮的吧?”

伴着嘈杂的说话声和摇滚乐的鼓点声,他的声音倒显得没那么刺耳了。我假借忙着准备上台没听到,拿着吉他翻身就跃上了舞台。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几乎震破我的耳膜。无意识地想到萧翎,估摸着也许这就是她呕吐不停的原因了吧。这女人还真缠人,不过不论是她自愿来找我的,还是谁拜托她来的,我都不会让她如愿。

因为,我可是顾晨!

拨出最后一道音符,我挑衅似的看了她一眼,刚好看到她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音乐震得一下白了脸。为此,我很满意地转身下了台。

我一向是个耐心不足但好奇心重的人,发现萧翎却是极有耐心而又沉得住气的人。她连续一周在酒吧出现而又毫无动作,让我开始怀疑她的目的。

也许在我发现她这个人之前,她已经连续来了好一阵子了。这让我更加困惑。

萧翎的出现如今真的成了一个谜,她让我开始怀疑我最初的想法。不过想要弄明白,我只能主动出击。

这天下班,我叫住她:“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她回过头来,因为连续数天的适应,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吐了。她看着我露出胜利者般的笑容,仿佛看到了我对自己没耐心的懊恼。真是一个有颗七窍玲珑之心的女孩,不过她的笑确确实实让我讨厌。讨厌她,更讨厌我自己。

“顾晨,”她喊我的名字时,是那么的熟稔而自然,像相交了几十年的老朋友,“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猜得没错,可是我早已经改变主意了,而现在又后悔了。”

呵,敢情这丫头跟我打哑谜?我面色不变地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美院油画系的才子不知何故申请退学,从此在美术界销声匿迹,流落到酒吧驻唱。这件事,学校说什么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她眼睛亮亮的,抑扬顿挫地继续讲,“本来我没想受学校摆布劝你回去,所以一直在观察你的生活,可我最后发现学校是对的,你不应该在这里一点点浪费掉自己的才华……”

“够了!”我懒懒地打断她,声音里却已带了一丝怒意,“我只是交学费在学校上课而已,并不是卖给他们。我的去留由我自己做主,不需要他们干涉,更不用和他们解释,你走吧。”

我像上次一样转身,摆摆手,却没再说“不见”,亦没说“再见”,因为见与不见已经不是一字之差就可以决定的了。那个萧翎,据说是国画天才,显然不是看上去这么简单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顾晨啊顾晨,你并不是输了,你只是不太善于对付那种认死理、高智商的优等生而已,更何况还是个女生。我在心里默默苦笑着安慰自己。

“顾晨!我知道是因为莫桑桑,我不会放弃的!我会让你回到……”

我回头看她,眼中真实而刻骨的愤怒让她顿时闭嘴。

再转身时起风了,呼呼地吹着,我的步子走得不再稳健。就这样一路踉跄着回家,伴着阵阵发凉的心。呵,原来风特别大的时候,是可以吹进心里的呢。

晚上躺在床上,我一直没合眼。都说女人老了会喜欢回忆过去,其实男人也不过如此。此刻我就在想以前的事,但没有想莫桑桑,绝对没有。她只是我人生路上的一个惊叹号,时刻提醒着我曾经的失败。

萧翎的话让我重新对自己满怀骄傲,就如从前那般,在全国著名的美术院校里,谁说不知道顾晨谁就是匹诺曹!呵!仅仅这一句话就可以概括我的“辉煌”——曾经的辉煌,曾经的顾晨。

可是没有人知道,油画系的才子,曾经是要学习国画的。改变是因为莫桑桑,那个才华出众万里挑一的学姐。她造就了我的艺术路,却毁了我的人生。

我知道,这样说既显得矫情又似在推卸责任。可那又如何?若莫桑桑听到定会嫣然一笑,说我在耍孩子脾气。

孩子?孩子。呵,她以为我是谁?她以为我真的是个孩子?然后会笑得痴狂,说,啊,莫学姐,我真的希望自己永远是孩子……

我谢谢你们,别恶心我,成不成?

我有时觉得自己像个弃妇。男人抛弃女人会说,没可能云云;而女人抛弃男人则会说,不合适。相较之下,女人更残酷,不是吗?一句“不合适”就把一切全部否定了。我就是这样被成熟美丽的莫桑桑抛弃的,一个被冠以“孩子”之名的弃男。

第二天我向酒吧老板请了假,并不是因为我发烧难受得要死,而是此刻在我的对面坐了一个女孩——萧翎。

她还真是服务周到,而且还是学校的终极拥护者……还是个难缠的女人。

“顾晨,听说你发烧了,所以我过来看看,同时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回学校的事。”她顿了顿,咬着嘴唇。我知道她接下来是要说些重要的话了,所以忍着头痛等着。她继续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回去,见我只是出于礼貌而已。你和莫学姐的事我都清楚,你这样做是因为她,所以我想,我想……”

我实在看不下去她的吞吞吐吐,便说:“你到底想说什么?而且你应该记得吧,我曾经也是你的学长。”我发现她总有让我发火的本事,我平复一下心情,接着说,“对不起,我不太舒服,你要说什么快点说吧。”

“顾晨,我们在一起吧!我们在一起试试,好不好?这样对于你回学校有好处,我会帮你的……”

什么?我没听错吧?她是不是疯了?

她看着我一脸错愕的样子,“扑哧”一声乐了,弯着眼睛,显然轻松了很多。“顾学长,就这样决定了!我明天再来找你,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这是我自愿的。我走了,明天见!”说完不等我有所动作就飞快地出门走了。

我坐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脑袋里乱得不行。

看来明天得和萧翎好好谈谈了。

第二天,萧翎果然来了,还是那身嫩黄色的羽绒服、牛仔裤。看上去老实得不得了,可谁又能想象到她如此难缠。只是今天她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好像知道我的想法,要与我奋斗到底一般。呵,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孩,而且够了解我。

“顾晨,”她递给我一张淡黄色的A4纸,“你看看这个,我知道你会改变主意的,对不对?”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我,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我低头看了一下,是一张全国创新油画大赛的宣传单。

我嗤笑一声,这萧翎可真行!这个比赛或许对于从前的我而言是个梦想,或者说,是莫桑桑赋予我的梦想,但是现在却不是了,如同是一张过期的邮票,即使真的有所怀念,也没有办法寄到莫桑桑那里。她远在国外,心门未开。

或许是我沉默的样子又给了萧翎希望,她迟疑道:“你考虑考虑吧,这个不是你一直……”

“不用。”我打断她说道,“不用考虑,我答应你。”我仰起脸笑了笑,看着她瞪大眼呆呆的样子,第一次觉得她有点可爱。

“明天我就回学校,比赛的事到时候再说吧。”我转过身,挥挥手,然后她走掉了。

晚上在“闷”最后一次驻唱离开时,老板委婉地挽留了我一下。我知道自己在吉他和唱歌方面都不是很优秀,老板只是看在我为酒吧贡献了几幅画的面子上而已。还好学校在年龄允许下对我保持观望态度,看我还有发展空间,就把我“买”了回去,不,是要了回去。

告别了老板,告别了一丁,告别了还没培养出什么感情的“闷”。我带着画笔,重回校园。

回到学校后,我便开始专心想着比赛的事,着手准备参赛作品,我喜欢这种忙碌又充实的日子。

拿着画笔,站在画布前,令我有种至高无上的感觉,因为上面的一切都是由我来创造。记得小时候画画,面对干净的画纸怎么也下不去手,不论在哪下笔仿佛都是错的,都是对这纸的亵渎,都是罪过。是被什么改变了?不论逃避多少次,都不可否认的是莫桑桑改变了我,这是事实。有的人,无论你嘴上不承认多少次,她仍然是你心底的坎,避不掉,逃不了。我心底的坎,就是莫桑桑。

萧翎来的时候,我还在想画面的色彩构成,其实我不是很喜欢油画浓重的一层层覆盖感觉,近看上去很粗糙野蛮。而萧翎的到来却恰到好处地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她说:“干脆把油画和国画结合吧。”

我看着这个有些瘦小的女孩子,从前对她的印象只是很精明,典型的学生干部而已。但是此刻,我才觉得“国画才女”的名号是可信的。

我承认她是有才气的,但也是异想天开的。油画和国画,怎么可以结合?至少我这个精学过这二者的人是想不出来的。

“结合,不一定要用两种画法,两种画笔。你可以各选其一。”

“你是说,用油彩画国画?”

“差不多,可是不是单纯的国画,而是油画和国画。就是在普通油画里掺杂国画的技巧。这样不仅可以弥补油画的不足,还可以突出创新,这样拿奖会更简单,对吧?”

“没错,这样一来就不仅是比内容,比画功,比技巧,比的更是心思!”我激动地看着她,“萧翎,没想到你可以想到这个!”

“嗯,”她淡淡地微笑,“你能用上就好了。我不是很懂油画,具体还要靠你自己,可是关于国画方面的问题,你尽可以找我。”

“好,就这么说定了!”

我转过身看着画布开始构思具体内容,没有注意身后的萧翎。是谁说的“生活就像电视剧”,真的是这样。不过就算我知道此刻萧翎的眼神是怎样的落寞、怎样的欣赏和温柔,我也不会回头看。看了,就要有所反应,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此时需要怎样的互动。

所以,原谅我的冷漠,我只是不会表达。相较于情侣的相濡以沫,我更愿意相忘于江湖。

我用了两个星期完成了参赛作品。其间我多次去找萧翎帮忙,她都一副义不容辞、舍我其谁的样子,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就请她吃了顿饭。

饭桌上,我说了很多话,我说自己以前是学国画的,后来是半路改的油画,她点头说知道;我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听她的话回来参加比赛,她点头说知道;我说我现在很高兴,可是想想又不知道高兴什么,她点头说知道……

我一直在说,几乎说了我的一切,唯独没提莫桑桑。萧翎一直在说知道,什么都知道。其实我都不知道,她能知道什么?

晚上萧翎送我回了家,我似乎醉得一塌糊涂,走路一直在画波浪。萧翎离开后,我黑着灯躺在床上,脑海里却一片清明,把一切都慢慢整理了一遍。

最先是莫桑桑。我实在不知道她是怎样的,甚至不知道她现在在我心里处于怎样的一个位置。从前的我在她面前是恋人,是学弟,是崇拜者。现在她在我心里的模样已经一片模糊。我想,大抵是忘记了。

然后是萧翎。我其实清楚她是喜欢我的,她的表现,让我不禁想到了从前的我,甚至分不清她对我是近乎盲目的崇拜还是单纯的喜欢。但是,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喜欢更多一些的。

我决定,如果这次比赛我赢得了一等奖,就和萧翎在一起。她是帮助我的人,也是喜欢我的人,不久,也将是我喜欢的人。我默默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给我们都定个位。但是,很久之后我才想到,我忘了给莫桑桑定位,而她这个变数,却成了我们的主宰。

我想这也许就是命。萧翎注定为我倾心,我注定为莫桑桑沉沦,而莫桑桑注定会毁掉我们所有人。一开始老天就是这样决定的,我们都是天的戏子,也就会这样演下去。

比赛评选的那天,是萧翎和我一起去的。

坐在观众席中,我的心一直在怦怦地跳,和比赛无关,却又因为这场比赛。我对这比赛有足够的把握,清楚自己的实力,何况是和萧翎合作的结果。但是心就是一直一直在快速跳着,然后,我看到了评委席上的莫桑桑。

她在看我,嘴角微微带笑,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也在看她。我感到心有些微微地疼,不为她,而是在为我自己。因为她在看我,我也在看她。因为我还爱她,爱到心都疼了。

这是爱还是恨呢?我在犹豫。

“顾晨。”她在叫我。

顾晨顾晨,一声一声。

莫桑桑在叫顾晨,她在叫我的名字。这一刻,无论我心底想的是什么,无论为了什么,我都在为她沉沦。

莫桑桑给了我很高的评价,然后,我轻松地获得最佳创新奖。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眼里再没有任何人,没有萧翎,没有奖杯。直到台下掌声响起,我才回过神来。我在干什么?像个女人一样在抱怨?顾晨,你这样还真连个女人都不如!

“顾晨,”萧翎犹豫地看着我问,“你还好吧?”

“没,没事。”我敷衍她道,然后看向对面走来的莫桑桑。

“顾晨,萧翎。”她微笑,大方而得体,一如记忆中优雅美好。

此时我和莫桑桑面对面坐在咖啡厅,她微笑着打量我。“你一点都没变。”然后下了这样的结论。

“只是看上去而已。”我别开眼,想到刚刚萧翎走时带着点绝望的眼神。

“你不喜欢萧翎,对吧?”她搅拌着咖啡问我,“我可以感觉到……”

“不是一切都没变,桑桑,”我打断她,“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想,你或者萧翎。”我突然害怕让她知道自己所想。不是心虚,而是害怕她会轻视我,这或许是大男子的自尊心吧。想到这儿,我没来由地感觉到疲惫。

我想了这么久,失落了这么久,如今又努力了这么久,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莫桑桑,而现在,她就坐在我对面触手可及的位置,可我却感觉到了疲倦,真的是疲倦。

做了这么多,如今超过了自己的身心极限,于是连伸手拿到最终奖励的力气也没有了。莫桑桑让我做了这么多,如今,也让我累了。

我拿出钱包,抽出一百块放在桌子上,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咖啡厅。

第二天早上,萧翎就来找我,看着收拾好的行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我准备去旅行,”我知道还欠她一个解释,“……你不要多想。”

她点点头,问:“你还会回来吗?”

我静默了片刻,因为还没有想好。“不知道,”我回答她,“我想去云南写生,只是这样。”

“好。”她转身拉开门就往外走,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她拿了一只手提箱又回来了。

“我也打算去写生,休学手续已经办好了,我们一起走吧。也好互相做伴!”

我惊讶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想我此时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因为她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越笑越厉害,我没有阻止她,看到她眼角泛出了点点泪光。

“顾晨,”她忽然扑到我怀里,“我们一起走吧,我喜欢你!”

“好。”我温柔地回抱住她的身躯,轻声应道,“萧翎,我们一起走,一起写生,一起生活。”

萧翎背后明媚的阳光一时晃住了我的眼睛,这阳光似的一片明媚宽容地照亮了我生活的一片暗影,并决定为我停留,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留住她,好好珍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