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们如何思考
本书的作者之一史蒂文有一只名叫卡西的狗。卡西和它的主人有很多共同点,其中之一便是如何对待食物。每到晚餐时分,我们都变得饥肠辘辘。卡西的解决之道就是蹲坐在它的食盆边等待佳肴到来。这主意其实还不错。毕竟,每晚差不多相同的时间点,当主人注意到它蹲在那儿就想起该喂食了。问题是如果恰好没人在厨房看到正守着食盆望眼欲穿的它,不幸的卡西就只好盼望下一餐有人能记起它还饿着呢。
史蒂文比卡西还是略胜一筹的。他会主动找寻食物的来源而不是在餐桌旁傻傻等待。由于家中的晚餐由史蒂文夫人掌勺,每到开饭前史蒂文便会对她“纠缠不休”。最终,为了结束这场“死缠烂打”,史蒂文夫人只好下厨准备二人的晚餐。只要史蒂文夫人有空,哪怕她并没有恰好在厨房看到馋猫一样的史蒂文,这一策略仍然奏效。诚然,史蒂文的方案也不臻完美。倘若史蒂文夫人外出或被丈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作风惹恼,这点小伎俩也徒劳无益。
在卡西自己的小脑袋里,进食与进食地点之间已紧密相连,它的行为也正是拜这种关联所赐。但作为狗的主人,史蒂文则更深谋远虑:他发现了佳肴将临的因由(史蒂文夫人),并对症下药。卡西所针对的则是结果(食盆),也难怪它有时候要饿肚子了。治本而非治标在多数情况下都是极为有效的问题解决之道。如果你正被某种病症困扰,最好根治痼疾(因)而非仅仅满足于消除症状(果)。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或许我们对卡西有些太过苛刻了。在心理学史上,俄国生理学先驱伊万·巴甫洛夫(Ivan Pavlov)于19世纪晚期进行的实验举世闻名,获学界瞩目长达数十年之久。实验表明了动物能够通过学习对任意刺激建立联系,例如铃声和食物。巴甫洛夫发现狗在食物入口之前便已分泌了过量的唾液(人亦然)。因此,他通过狗唾液腺的分泌量测量它们对食物的渴望程度(大致就是狗流了多少口水)。实验中,巴甫洛夫固定在摇铃之后向狗投喂食物。之后,他发现狗只要听到铃声就会分泌唾液而无须有食物供应。他认为狗已将铃声与食物建立了联系,由此引发了相似的反应。此处的铃声可以换作任意刺激,只要它能被狗感知到。食物则是巴甫洛夫迎合狗的需求挑选的特定刺激。这一实验的前提是,他假设食物和铃声在狗的记忆中是任意且没有预先关联的。巴甫洛夫的发现获得了同人的认可:他于1904年荣获诺贝尔奖,其条件反射理论作为行为主义的基石,统领了20世纪上半叶的心理学界。
在20世纪50年代,心理学家约翰·加西亚(John Garcia)开始质疑条件反射的任意性。在加西亚的一项研究中,老鼠在实验中被施与了几种不同的配对刺激。老鼠先被置于噪声、闪光或有甜味的饮水三种情境中的一个。随后,它们又受到电击或经历胃痛(向其饮水中添加某种化合物所致)。老鼠很容易习得噪声、闪光与电击之间的联系,并把甜水和随之而来的胃痛联系在一起。但它们无法建立其他联系,噪声、闪光与胃痛,或甜水与电击之间并无因果关系。
制造闪光与触发电击的是同一机制。同理,饮用有添加剂的水——哪怕是甜味剂——仍是导致胃痛的潜在原因。这两种配对都带有因果关系,另外相反的两个配对则没有。甜水导致电击听起来匪夷所思,闪光引起胃痛也不合常理。老鼠能够习得具有因果关系的联系,但对任意性联系则无动于衷。加西亚的研究表明老鼠倾向于习得有因果意义的关系,而非任意联系。甚至可以说,老鼠也参与了一项简易的因果推理,这一推理让它们弄清楚痛苦不堪的可能原因。
如果老鼠能进行因果关系思考且依赖的不仅仅是简单的联想,想必这推论在狗身上也成立。条件反射并非生效于任意配对的刺激之间,它们只在联系具备某种潜在的因果意义时才生成。因此,我们要为丑化卡西的认知能力致歉。请允许我们对狗和它们因果思考的能力致以崇高的敬意。当然我们更敬重的,是人类的因果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