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分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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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再度迟到。有趣的是,第二十三次晤谈中注记II指出的那些转变同时也伴随着理查的阻抗,阻抗的表现方式就是迟到。不过,他一路奔跑过来,即证明了他有矛盾的情感。他说他忘了时间,然后一路跑过来。他沉默不语,而且脸上尽是惊恐、不悦的神情。

K太太诠释说,他忘了时间,跟前天想要逃出游戏室的意思一样。上次晤谈中诠释了他对妈妈与她(“邪恶的畜生”)的不信任。昨天离开以前,他说她前一天忘了关窗户,应该要关起来才对。这番话同样也是表达他对邪恶的畜生母亲及K太太的不满。她们不应该把代表性器官的窗户开着,让畜生—章鱼,也就是坏父亲得以进入她们体内、与她们性交。

理查重申他不可能会想攻击或伤害K太太和妈妈。光是想到他可能希望这么做,就已经很不快乐了。理查开始画画(第十四张图),也一边谈起英国被德国侵略的可能,他今天早上才在想这件事。如果德国开始入侵,K太太还能不能与他见面?还有,他要怎么去X地?他还是画了一只大海星,再把它分成不同的区块。他说爸爸来了,然后就让黑色的铅笔走到画前面,同时哼着一首听起来很邪恶我曾经提过理查能够配合他想要表达的情绪情境来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配合这类声音出现的情境包括:舰队游戏、拍球及移动铅笔等。有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身体深处发出的。的军歌,接着把一些区块涂黑。从这次晤谈起,黑色一直都是代表父亲,浅蓝色是母亲(及K太太),而红色是他自己。然后,理查让红色的铅笔快速地移动,同时配着活泼的歌曲。当他准备涂红色的时候说:“这是我,你会看到我有好大一块领土。”然后,他开始涂浅蓝色。涂到一半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望着K太太说:“我觉得很开心。”(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而且跟K太太有近距离的互动。)画完浅蓝色的区块之后,隔了一会儿,他说:“你看妈妈是怎么扩张的,她的领土现在变得更大块了。”他把一些区块涂成紫色的时候说:“保罗人很好,他在帮我。”靠近中央的部分还有几块空白区域,现在他把这些区域都涂黑,说爸爸想挤进来,而周围是保罗、妈妈和理查。他画完之后,停下来,看着K太太问道:“我画的时候真的会想到所有人、想到你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这样,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K太太回答说,她从他的游戏、图画、说过的话与做过的事中了解他潜意识的想法。不过,他刚刚怀疑她的理解是否正确、可靠。K太太诠释说,这些怀疑随着他对她与妈妈的不信任而产生,而且在过去这几天特别明显,只是表面上他宁愿说她们很“亲切”。他已经表达了对K太太的疑虑,怀疑她会在他视为是敌人的K先生面前出卖他。两天前(第二十一次晤谈),梦里面的鱼群老大代表奸诈的希特勒—父亲,但是在画里面,鱼通常代表妈妈,所以他才会说K太太和妈妈(足球为其代表)是“邪恶的畜生”。然而,他也因为浅蓝色的版图不断扩张而感到开心,浅蓝色代表的是好妈妈与K太太——她最近恰巧穿着浅蓝色的羊毛衫。昨天,他说王国是一只满口大牙的贪婪海星,代表他吞噬了所有人:由于好妈妈正在扩张版图,所以他能够把更多的妈妈吞并进去;如果她是好妈妈的话,就不会对此感到愤怒,而会希望待在理查里面保护他,帮他一起对抗坏父亲以及他自己的贪婪与怨恨。最近他的潜意识中表达了对妈妈与K太太的死亡欲望,K太太诠释这一点时令他十分痛苦与恐惧,但随后他却有获得纾解与比较快乐的感觉。因此,看来他正在经验更强烈的信任与不信任感。

理查似乎在思考K太太说的话。她的意思是了解让他不快乐的原因,反而能够让他更快乐、更有自信,他对于这个说法表示讶异,但是似乎又能接受。他在“王国”外面画了一个椭圆形的圈,然后把圆圈涂成红色。

K太太问他说这是不是代表他自己,因为王国里的红色区块代表他。

理查说不是,它是不一样的,并不属于王国。他涂红色只是因为这样颜色比较亮。画的时候,他又开始谈论希特勒(但是没有提到克里特岛的事,他仍然回避这个话题)。他说希特勒很坏,让整个世界都不开心,可是他应该很聪明吧?他是不是常常喝醉?理查在想希特勒究竟是不是天才,他觉得希特勒头脑一定很好。然后,他说我们在克里特岛有一些坦克,但是希特勒一辆都没有。他觉得这件事很好笑,说:“光是想到希特勒居然没坦克就够了。”

K太太诠释说,这是他首次主动提及克里特岛,一方面是因为他现在比较不害怕内在的希特勒;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本来他对克里特岛的情势感到绝望,但是希特勒没有坦克这件事让他再度燃起一线希望(注记Ⅰ)。对理查而言,这也代表他能够夺走坏父亲的危险阴茎,并且保护喜爱的妈妈及K太太——英国。现在,海星王国(他自己)被不是自己的红色区域围绕住。红色之前代表血。而他把圆圈涂成红色的时候,提到邪恶的希特勒让整个世界都不快乐。红色代表妈妈的血,而且是坏希特勒父亲(理查幻想他在妈妈体内)让她流的。妈妈即是代表受坏父亲欺凌的世界,而且内在含有坏父亲[投射性认同](注记Ⅱ)。她也被理查伤害,代表理查的贪吃海星宝宝进入她的体内,并且让她流血。

理查把足球拿来,然后照之前的方式玩。他要K太太注意“她”发出的声音。之前足球的声音代表妈妈在哭泣、死亡或求救,现在他还发出公鸡与母鸡的叫声。接着,他就把足球丢到一边。理查问了K太太一个问题,要问以前一直犹豫不决,而且先表示他不愿意伤害她的感情。他问她是外国人吗,然后马上自行回答说她应该不算外国人,她是英国公民,住在英格兰很久了。不过,她的英文虽然“很好”,还是跟英国人不一样,而且她也不在英格兰出生。上次战争时她属于敌方,当她看到英国被击败的时候会觉得高兴吗?理查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副难以启齿又很难为情的样子,而且不等K太太回答,就说:“不管怎样,现在你是站在英国这一边对不对?你现在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K太太指出,他怀疑父母联合起来对抗他,现在这样的不信任感转换到K太太与K先生身上,这似乎是造成他极度焦虑的原因之一。每当他感到罪疚,或者当父母晚上睡在一起而没有理会他的时候,这些疑虑就会深深地困扰他。他无法了解父母心里在想什么。代表外国人的妈妈(现在是K太太)也很有可能会与他敌对,况且,他也无法得知妈妈体内含有的父亲究竟是好是坏。只要他对妈妈(K太太)的疑虑减少,他的内在就会有更多可以保护他的好妈妈。他能够坦然地表达心中的疑虑与批评,就显示他现在比较信任K太太。

理查同意他害怕伤害妈妈,他常常会弄得她筋疲力尽,不是跟她顶嘴、一直问她问题,就是要她顺他的意做一些事。接下来,他说他很期待周末的到来,还买了一个有公鸡图案的烟灰缸要送给爸爸。

K太太的诠释是,他把父亲的阴茎(公鸡)又放回母亲里面,也是表示要修复父亲的阴茎。可是,同时他又担心公鸡可能是章鱼—父亲,会让母亲哭泣和死亡。刚刚的足球代表脖子被扭断的母鸡,由此即可看出他的焦虑……

这时,理查在房里四处探索,一会儿翻翻书,一会儿在架子上找找东西。他不时会摸一摸K太太的袋子,显然很想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他拿了一颗小球夹在腿间,然后开始踢正步,说这样走路看起来很蠢。

K太太诠释说,小球代表这个世界,也就是妈妈和K太太,表示她们被德国的军靴(踢正步)压迫。这个动作是要表达他觉得自己里面不仅含有好妈妈,也有希特勒—父亲,而他自己就像坏父亲一样正在摧毁母亲。

理查表示强烈抗议,反驳说他一点也不像希特勒,可是他似乎了解踢正步以及用双腿夹球所代表的意思。差不多到了该离开的时候,这时,理查变得既友善又热情。他把暖炉关掉的时候说:“可怜的老暖炉要休息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蜡笔依照长短放回盒子里,然后帮K太太把玩具收到她的袋子里。晤谈结束时,他提醒K太太下一次要记得把所有的图画都带来(事实上她每次都有带)。理查要她先不要说话,然后屏住气,说:“可怜的老房间,好安静。”接着他问她周末要做什么。

K太太诠释说,理查害怕她在周末会死亡——可怜又寂静的老房间,这就是为什么他必须确认她会把图画带来,也是表示他希望自己能为分析尽一分力,借此修复K太太,并且保护她。所以他希望K太太(可怜的老暖炉)可以休息一下,不要被病人给累垮了,特别是指他自己。

第二十四次晤谈注记:

Ⅰ.这个例子说明,面对内在或外在危险情境与场景所激起之绝望时,否认是因应它的方式之一。在这个例子中,内在危险情境指的是好母亲被理查的怨恨攻击并摧毁,这样的情境引起忧郁与绝望。分析减轻了他的焦虑、削弱防卫式的否认,并且让他重拾希望,更加相信自己能够保护内在与外在母亲(浅蓝色的母亲会在他里面扩张)。此外,连与外在危险情境(战争情势、德军入侵克里特岛,及英国遭到侵略的危机)有关的否认也一并减弱了,同时理查也更能够面对并表达此焦虑。不过必须谨记的是,理查心中也确实认为外在情境已经有所改善。

Ⅱ.理查借由海星王国的图画表达他贪婪地将母亲、我以及所有人都内化。同时,还看到王国外面的红色外圈是代表投射性认同的过程(参见《对某些分裂机转的评论》,1946,《克莱因文集Ⅲ》)。理查贪婪的那一部分(海星)侵略了母亲,而他的焦虑、罪疚感及同情都跟母亲的受苦有关;母亲不仅被他入侵,还被坏父亲从内在伤害与掌控。我认为,内化与投射性认同的过程是互补的,并且自出生之后即开始运作。这两个过程就是决定客体关系的关键。吞并母亲时,可能会觉得连她所有内化的客体都一起吞并进去;而当自体进入另一个人时,可能会觉得连其客体(以及与客体的关系)也都一起带进去。我相信,仔细地去探究变化多端的内化客体关系,以及与其环环相扣的投射过程,就能够帮助我们更加了解人格与客体关系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