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再度迟到。他说他忘了时间,然后一路跑过来。他沉默不语,而且脸上尽是惊恐、不悦的神情。
K太太诠释说,他忘了时间,跟前天想要逃出游戏室的意思一样。上次晤谈中诠释了他对妈妈与她(“邪恶的畜生”)的不信任。昨天离开以前,他说她前一天忘了关窗户,应该要关起来才对。这番话同样也是表达他对邪恶的畜生母亲及K太太的不满。她们不应该把代表性器官的窗户开着,让畜生—章鱼,也就是坏父亲得以进入她们体内、与她们性交。
理查重申他不可能会想攻击或伤害K太太和妈妈。光是想到他可能希望这么做,就已经很不快乐了。理查开始画画(第十四张图),也一边谈起英国被德国侵略的可能,他今天早上才在想这件事。如果德国开始入侵,K太太还能不能与他见面?还有,他要怎么去X地?他还是画了一只大海星,再把它分成不同的区块。他说爸爸来了,然后就让黑色的铅笔走到画前面,同时哼着一首听起来很邪恶的军歌,接着把一些区块涂黑。然后,理查让红色的铅笔快速地移动,同时配着活泼的歌曲。当他准备涂红色的时候说:“这是我,你会看到我有好大一块领土。”然后,他开始涂浅蓝色。涂到一半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望着K太太说:“我觉得很开心。”(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而且跟K太太有近距离的互动。)画完浅蓝色的区块之后,隔了一会儿,他说:“你看妈妈是怎么扩张的,她的领土现在变得更大块了。”他把一些区块涂成紫色的时候说:“保罗人很好,他在帮我。”靠近中央的部分还有几块空白区域,现在他把这些区域都涂黑,说爸爸想挤进来,而周围是保罗、妈妈和理查。他画完之后,停下来,看着K太太问道:“我画的时候真的会想到所有人、想到你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这样,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K太太回答说,她从他的游戏、图画、说过的话与做过的事中了解他潜意识的想法。不过,他刚刚怀疑她的理解是否正确、可靠。K太太诠释说,这些怀疑随着他对她与妈妈的不信任而产生,而且在过去这几天特别明显,只是表面上他宁愿说她们很“亲切”。他已经表达了对K太太的疑虑,怀疑她会在他视为是敌人的K先生面前出卖他。两天前(第二十一次晤谈),梦里面的鱼群老大代表奸诈的希特勒—父亲,但是在画里面,鱼通常代表妈妈,所以他才会说K太太和妈妈(足球为其代表)是“邪恶的畜生”。然而,他也因为浅蓝色的版图不断扩张而感到开心,浅蓝色代表的是好妈妈与K太太——她最近恰巧穿着浅蓝色的羊毛衫。昨天,他说王国是一只满口大牙的贪婪海星,代表他吞噬了所有人:由于好妈妈正在扩张版图,所以他能够把更多的妈妈吞并进去;如果她是好妈妈的话,就不会对此感到愤怒,而会希望待在理查里面保护他,帮他一起对抗坏父亲以及他自己的贪婪与怨恨。最近他的潜意识中表达了对妈妈与K太太的死亡欲望,K太太诠释这一点时令他十分痛苦与恐惧,但随后他却有获得纾解与比较快乐的感觉。因此,看来他正在经验更强烈的信任与不信任感。
理查似乎在思考K太太说的话。她的意思是了解让他不快乐的原因,反而能够让他更快乐、更有自信,他对于这个说法表示讶异,但是似乎又能接受。他在“王国”外面画了一个椭圆形的圈,然后把圆圈涂成红色。
K太太问他说这是不是代表他自己,因为王国里的红色区块代表他。
理查说不是,它是不一样的,并不属于王国。他涂红色只是因为这样颜色比较亮。画的时候,他又开始谈论希特勒(但是没有提到克里特岛的事,他仍然回避这个话题)。他说希特勒很坏,让整个世界都不开心,可是他应该很聪明吧?他是不是常常喝醉?理查在想希特勒究竟是不是天才,他觉得希特勒头脑一定很好。然后,他说我们在克里特岛有一些坦克,但是希特勒一辆都没有。他觉得这件事很好笑,说:“光是想到希特勒居然没坦克就够了。”
K太太诠释说,这是他首次主动提及克里特岛,一方面是因为他现在比较不害怕内在的希特勒;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本来他对克里特岛的情势感到绝望,但是希特勒没有坦克这件事让他再度燃起一线希望(注记Ⅰ)。对理查而言,这也代表他能够夺走坏父亲的危险阴茎,并且保护喜爱的妈妈及K太太——英国。现在,海星王国(他自己)被不是自己的红色区域围绕住。红色之前代表血。而他把圆圈涂成红色的时候,提到邪恶的希特勒让整个世界都不快乐。红色代表妈妈的血,而且是坏希特勒父亲(理查幻想他在妈妈体内)让她流的。妈妈即是代表受坏父亲欺凌的世界,而且内在含有坏父亲[投射性认同](注记Ⅱ)。她也被理查伤害,代表理查的贪吃海星宝宝进入她的体内,并且让她流血。
理查把足球拿来,然后照之前的方式玩。他要K太太注意“她”发出的声音。之前足球的声音代表妈妈在哭泣、死亡或求救,现在他还发出公鸡与母鸡的叫声。接着,他就把足球丢到一边。理查问了K太太一个问题,要问以前一直犹豫不决,而且先表示他不愿意伤害她的感情。他问她是外国人吗,然后马上自行回答说她应该不算外国人,她是英国公民,住在英格兰很久了。不过,她的英文虽然“很好”,还是跟英国人不一样,而且她也不在英格兰出生。上次战争时她属于敌方,当她看到英国被击败的时候会觉得高兴吗?理查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副难以启齿又很难为情的样子,而且不等K太太回答,就说:“不管怎样,现在你是站在英国这一边对不对?你现在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K太太指出,他怀疑父母联合起来对抗他,现在这样的不信任感转换到K太太与K先生身上,这似乎是造成他极度焦虑的原因之一。每当他感到罪疚,或者当父母晚上睡在一起而没有理会他的时候,这些疑虑就会深深地困扰他。他无法了解父母心里在想什么。代表外国人的妈妈(现在是K太太)也很有可能会与他敌对,况且,他也无法得知妈妈体内含有的父亲究竟是好是坏。只要他对妈妈(K太太)的疑虑减少,他的内在就会有更多可以保护他的好妈妈。他能够坦然地表达心中的疑虑与批评,就显示他现在比较信任K太太。
理查同意他害怕伤害妈妈,他常常会弄得她筋疲力尽,不是跟她顶嘴、一直问她问题,就是要她顺他的意做一些事。接下来,他说他很期待周末的到来,还买了一个有公鸡图案的烟灰缸要送给爸爸。
K太太的诠释是,他把父亲的阴茎(公鸡)又放回母亲里面,也是表示要修复父亲的阴茎。可是,同时他又担心公鸡可能是章鱼—父亲,会让母亲哭泣和死亡。刚刚的足球代表脖子被扭断的母鸡,由此即可看出他的焦虑……
这时,理查在房里四处探索,一会儿翻翻书,一会儿在架子上找找东西。他不时会摸一摸K太太的袋子,显然很想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他拿了一颗小球夹在腿间,然后开始踢正步,说这样走路看起来很蠢。
K太太诠释说,小球代表这个世界,也就是妈妈和K太太,表示她们被德国的军靴(踢正步)压迫。这个动作是要表达他觉得自己里面不仅含有好妈妈,也有希特勒—父亲,而他自己就像坏父亲一样正在摧毁母亲。
理查表示强烈抗议,反驳说他一点也不像希特勒,可是他似乎了解踢正步以及用双腿夹球所代表的意思。差不多到了该离开的时候,这时,理查变得既友善又热情。他把暖炉关掉的时候说:“可怜的老暖炉要休息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蜡笔依照长短放回盒子里,然后帮K太太把玩具收到她的袋子里。晤谈结束时,他提醒K太太下一次要记得把所有的图画都带来(事实上她每次都有带)。理查要她先不要说话,然后屏住气,说:“可怜的老房间,好安静。”接着他问她周末要做什么。
K太太诠释说,理查害怕她在周末会死亡——可怜又寂静的老房间,这就是为什么他必须确认她会把图画带来,也是表示他希望自己能为分析尽一分力,借此修复K太太,并且保护她。所以他希望K太太(可怜的老暖炉)可以休息一下,不要被病人给累垮了,特别是指他自己。
第二十四次晤谈注记:
Ⅰ.这个例子说明,面对内在或外在危险情境与场景所激起之绝望时,否认是因应它的方式之一。在这个例子中,内在危险情境指的是好母亲被理查的怨恨攻击并摧毁,这样的情境引起忧郁与绝望。分析减轻了他的焦虑、削弱防卫式的否认,并且让他重拾希望,更加相信自己能够保护内在与外在母亲(浅蓝色的母亲会在他里面扩张)。此外,连与外在危险情境(战争情势、德军入侵克里特岛,及英国遭到侵略的危机)有关的否认也一并减弱了,同时理查也更能够面对并表达此焦虑。不过必须谨记的是,理查心中也确实认为外在情境已经有所改善。
Ⅱ.理查借由海星王国的图画表达他贪婪地将母亲、我以及所有人都内化。同时,还看到王国外面的红色外圈是代表投射性认同的过程(参见《对某些分裂机转的评论》,1946,《克莱因文集Ⅲ》)。理查贪婪的那一部分(海星)侵略了母亲,而他的焦虑、罪疚感及同情都跟母亲的受苦有关;母亲不仅被他入侵,还被坏父亲从内在伤害与掌控。我认为,内化与投射性认同的过程是互补的,并且自出生之后即开始运作。这两个过程就是决定客体关系的关键。吞并母亲时,可能会觉得连她所有内化的客体都一起吞并进去;而当自体进入另一个人时,可能会觉得连其客体(以及与客体的关系)也都一起带进去。我相信,仔细地去探究变化多端的内化客体关系,以及与其环环相扣的投射过程,就能够帮助我们更加了解人格与客体关系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