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离开停尸房前,英雄让朱莉记得明天给鲁伯特·哈特利家打个电话,跟他商量一下葬礼的事情。接到这种麻烦事,朱莉一脸不情不愿,但英雄并不理会。有人帮忙,哈特利显得松了一口气,一起走去停车场的路上,他问英雄凶手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朱莉帮哈特利叫了一辆出租车,在他钻进车后座的时候,英雄坦诚地告诉他,目前只掌握了粗略的线索。不过他承诺,一旦查到涉案人员,他们会立即告诉鲁伯特。英雄从哈特利脸上的表情看得出,他一个字也不信。但是英雄不想透露任何证据,把哈特利引上复仇的道路。他曾见过一些悲伤过度的家庭,受害人的亲属一夜之间变成了复仇执法者,让他不得不去打理更多一起案子。
***
第二天早上,鲁伯特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辨认妻儿的尸体是极其痛苦的,事后回到家,他打发走了詹姆斯,抱着一瓶麦芽威士忌就上了床。现在他后悔了。他记得那个女警官大概十点来钟就会到,这意味着他还有大概一个小时来处理手头的事情。他拿起电话,打给一个老朋友:大卫·威乐,《曼城晚报》的调查记者。
“大卫,我是鲁伯特。”
“我的天啊!鲁伯特,我这周正想给你打电话呢。萨斯基亚和劳伦斯的事情真是太可惜了。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我很崩溃,大卫,但是我不想沉湎其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说吧。”
鲁伯特深呼吸,接着说了下去。“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吧?”
“肇事逃逸吗?对,我知道。”
鲁伯特又叹了口气。“我不这么认为。如果真的是肇事逃逸,为什么那辆车倒车,把受害者又压一次?我说的是萨斯基亚和劳伦斯。”他补充道。“到目前为止,警察那边是没什么指望,而且,我觉得带头的那个警察对犯人的了解比他所透露的要多。”
“真的?为什么他会这样?”大卫问道。
鲁伯特暗自笑了。他知道他已经吊住了大卫的胃口。“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你能帮我深挖一下背后的隐情。”
记者从牙缝间吸了一口气。“伙计,你知道吗,虽说我是调查记者,但我可不能花太多精力来调查警察。”
“我知道。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就这一次。”鲁伯特的手放在膝盖上,食指和中指交叉着,祈求能如愿。他坐在他最喜欢的地方——书房,身边的这些书,是现在他唯一真正在乎的东西。
“我不确定。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先和老板商量一下,不过他应该不会同意。但我可以私下替你跑跑,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真是太感谢了,伙计。一会儿有人过来帮我安排葬礼的事情。你会去的,对吧?”
“当然了,鲁伯特,这绝对没说的。萨斯基亚的父母要从俄罗斯过来吗?”
他一只手捋了一下头发。“不,说实话,我还没有告诉他们。很多年前她离开俄罗斯的时候,他们和她断绝了关系。你觉得我应该告诉他们吗?”鲁伯特问道,心里渐生疑惑。
“那是挺难搞的。如果他们好几年都没有联系,她父母可能不会太挂念她。但,他们毕竟是血亲,他们有权利知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我晚一会给他们打电话。如果他们不接电话的话,我就打消这个念头。这样行吧?”鲁伯特打开身边小茶几上的抽屉,取出一个通讯录。“我得挂了,那个女人马上就到了,到时候我会告诉你葬礼的细节。请你一定帮我看看有什么隐情,行吗?”
“我一定尽力,鲁伯特。晚一会儿再跟你联系,伙计。”
鲁伯特挂了电话,花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拿着通讯录翻来翻去,他在脑子里剔除了那些他绝对不会邀请的人。因为他们只会在他妻儿的墓边,假惺惺地秀同情。无论他怎样努力想用其他事情来使自己分心,他的脑子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家里刚刚发生的惨案。这种折磨到底要持续多久?他想得出神,既没听到门铃响,也没注意书房的门被打开。
“哈特利先生,您好!”
警士的声音很轻,但是却着实吓了他一跳。“不好意思,我没有注意到你来了。”他似笑非笑地道歉。
“你想从哪儿开始呢?”朱莉问他。她把外套脱下,递给了管家。
“你想喝咖啡还是茶?”鲁伯特问。
“咖啡就好,谢谢。”
“詹姆斯,能不能给我们倒两杯咖啡?谢谢。”
管家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警探。我确定这个不属于你的工作范畴。”
朱莉微笑着说:“没错,这确实不属于。但是英雄,不好意思,是尼尔逊督察,喜欢多为受害家属做点什么。”说到“受害者”的时候,探员皱了一下眉。
“这样啊,那么我希望这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那你是愿意在办公室还是在客厅?”
“我在哪儿都行,哈特利先生。您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鲁伯特站起来,拿起通讯录朝门走去。“那我们去客厅吧。”
他推开一扇门,门那头的大屋子装满了豪华的木质墙裙。墙上挂满了相框,都是他和家人的照片。豪华壁炉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张放大的全家福。他示意朱莉在一张皮质长椅上坐下。而鲁伯特自己却从房间另一头搬来一张带坐垫的小木椅,在她旁边坐下。他把通讯录在腿上摊开,问:“我们从哪儿开始?”
“我也不知道,我还从没干过这样的事。您联系了所有亲戚朋友,告诉他们这场意外了吗?”
“意外?你真觉得这是一场意外吗?”鲁伯特看上去很震惊。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样说比较好。当然了,我们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当成意外来处理。”
鲁伯特能看出这位探员对自己的失态很不好意思。他又把通讯录翻了个遍,说:“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发通知。”
“如果您觉得这样合适的话,我没问题。不过我觉得您最好先告诉他们这场事故,之后再通知他们葬礼的细节。”
“这样也好。”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这些电话并不好打,电话与电话之间他们只有抿一口咖啡的功夫。在打电话的时候,鲁伯特时不时会痛哭出来,但总体说来,他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
“现在该干嘛?”鲁伯特问探员。从她第一次来访到现在,他的态度开始变得温和。
“我们应该开始安排葬礼的细节,比如说,花,音乐,就是您的妻子和儿子可能会喜欢的那类。您有考虑过要在哪个教堂举办,在哪儿安葬,或者在哪儿火化他们吗?”
鲁伯特沉默了一会说:“我们家在这附近的教堂专门有块地。他们在那儿就可以了。我给牧师打个电话。”
鲁伯特给这个教区的牧师打电话时,朱莉给停尸房打了个电话问尸体什么时候能取出来。
屋子角落的老爷钟敲响十一点的时候,他们俩已经把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朱莉告别了鲁伯特,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暗自神伤。
不知怎么的,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鲁伯特已经身处二楼主卧的衣橱中,被妻子的裙子包围着。昨晚他睡在衣橱里,枕头和被子还散落在地上。他迈过地上的枕头和被子,走到衣橱的尽头。萨斯基亚的羊毛毛衣上方有个架子,他从架子上抽出一个大皮盒子。打开盒子,他泪眼婆娑地看着里面的东西。他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弯腰去亲吻盒子里的东西,直到所有的东西都被他亲了个遍。那个盒子里的小物件,记录了他们一家珍贵的历史。里面还有劳伦斯小时候的好多东西:从他的第一颗牙齿,到他第一天上学穿着校服的照片,那是萨斯基亚拍的。他小心翼翼地把所有关于劳伦斯的小物件放在左手边,然后又捡起几样记录他和妻子美好记忆的东西。他拾起一张纸,里面是他送给她的第一支玫瑰。他的心在指尖碰到纸的时候一阵刺痛。他捡起一缕褐色的头发,嗅了嗅,那是她第一次把头发染成金色之前剪掉的。他默默读着他们俩第一次交换的情书,这一次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那封信,他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信纸被泪水浸湿。萨斯基亚,你的生命虽然结束了,但是我们的爱却没有终结。我会一直爱着你,想念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