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卑与优越(3)
时至今日,普通的治疗还是只针对症状。不管是在医学上还是教育上,个体心理学都不赞成这种做法。如果一个小孩的数学成绩很差,但仅关注这些细枝末节,试图改善是没有用的。他可能是想惹恼老师,甚至想被开除,以完全逃离学校。如果我们堵住了某一个口,他马上会换一种新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成人精神病患者也是一样。例如,某人患偏头痛,头痛对他来说可以是非常有效的武器,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适时发作。通过头痛,他可以逃避解决很多生活问题。当需要被迫认识新的人或做出新的决定时,他的头痛就会发作。同时,头痛也能帮他控制同事和家人。
怎样才能让他放弃这么有效的工具呢?在他看来,头痛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可以带来所有期望的回报。毫无疑问,如果给他一个令其震惊的解释,他就会吓得再也不头痛了,正如电击或假手术有时能让精神病患者症状消失一样。
有时医学治疗能减轻患者的病痛,使他放弃已选择的某一种症状。但只要他的目标不变,一种症状消失后,另一种症状就会出现。头痛“治愈”后,他可能会出现失眠等其他新症状。只要目标还在,他就会不断地采取不同的行动。
有些精神病患者会以惊人的速度克服原本的症状,接着毫不停顿地产生新的症状。他们已然成为精神病高手,不断地扩充自己的拿手好戏。阅读心理治疗方面的书也只能使他们更多地了解尚未尝试的其他精神性疾病。我们必须寻找的是产生这种症状的目的及其与一般的优越感目标间的一致性。
假设在教室里,我搬来一架梯子,爬上去,蹲在黑板的顶上。任何看见我的人可能都会想:“阿德勒博士疯了。”他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搬来梯子,我为什么要爬上去,或者我为什么要以这么不雅的姿势坐在这里。
但如果他们知道,“他坐在黑板顶上,因为他认为除非身体位置比别人高,否则就会觉得低人一等,他只有能俯视学生才会觉得有安全感”,他们就不会以为我疯了,因为我用了一个很好的办法来实现我的具体目标。这样,梯子似乎是一个合理的工具,而我爬梯子的行为也会显得计划得当、执行巧妙了。
我的疯狂只集中在我对优越性的理解上。如果有人能说服我,让我相信我的目标并不明智,那么我可能会改变我的做法;但如果目标不变,即使没有梯子,我可能会用椅子,没有椅子可能会尝试跳上去或直接攀爬。
所有精神病患者都如此。他们选择的方式都没有错,都无可指摘。我们只能改善他们的目标。一旦改变目标,心理习惯和态度也会随之变化。他不再需要原先的习惯和态度,适应新目标的习惯和态度将会取而代之。
我想举一位30岁女人的例子:
她因为患有焦虑症,无法与人交友而来我这儿就诊。她无法解决工作中的一些问题,因此一直是家庭的负担。她时不时地会做一些速记或秘书之类的工作,但不幸的是,她的雇主总想侵犯她,她非常害怕,不得不辞职。
然而,当她又找到一份工作,老板对她并没有太大兴趣时,她竟觉得很受侮辱,毅然辞职。她接受了大约八年的心理治疗,但所有治疗并没有使她更善交际,也未能让她自食其力。
在给她看病时,我追溯到她的童年早期以了解其生活方式。因为不了解一个人的童年,就无法了解他的现在。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非常漂亮,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时她家境优渥,家人对她有求必应。听她描述时,我说:“哎呀,你像公主一样呢。”她回答说:“真怪,那时大家都叫我公主。”
我问她最早的记忆是什么,她说:“记得4岁那年,有一次我走出家门,看见几个孩子在玩游戏。他们跳起来大喊:‘巫婆来了。’我当时非常害怕,回家后问跟我们一起生活的女佣,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巫婆。她说:‘是的,世界上有巫婆、小偷和强盗,他们都会跟着你。’”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她害怕独自在家,她的整个生活方式都流露出了这种恐惧。她觉得自己不够强大,无法离开家,她需要家里人在各方面支持她、照顾她。
她的另一段早期记忆如下:“我有一个钢琴教师,是男老师。有一天他想吻我,我停止弹奏,跑去告诉了妈妈。从此,我再也不想弹钢琴了。”
由此可以看出,她学会了与男性保持一定距离。她的性发展也与出于自我保护而避免恋爱的目标一致,她认为谈恋爱是软弱的表现。
在此,我必须说,许多人在恋爱时都会觉得软弱,而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正确的。陷入爱河中,人们就会变得温柔,而我们对另一个人的爱会使我们容易受伤。如果一个人追求的优越感是绝不软弱、不暴露弱点,他就会逃避爱情的相互依赖。这种人远离爱情,也不会恋爱。
我们经常会发现,他们在感觉要陷入爱情的危险时,会一笑带过。他们插科打诨,对让他们感觉到危险的人揶揄嘲笑,以此来摆脱这种软弱感。
在考虑爱情和婚姻时,这个女孩也感到软弱。因此在职场中,当男性向她献殷勤时,她除了远远逃开,无计可施。当她遇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父母都过世了,她的世界也几乎崩塌了。她勉强找来亲友照顾自己,但境况远不如意。
一段时间后,亲友也厌倦了,不再给予她所需要的关注。她责备他们,告诉他们自己独自一人有多么危险,以此来摆脱需要自力更生的悲剧。我相信,如果家里人完全不管她了,她一定会发疯。唯一实现她优越感目标的办法就是强迫家人供养她,使她不必考虑任何生活问题。
她心里一直这样想:“我不属于这个星球,而属于另一个星球。在那个星球上,我是公主。可怜的地球人不了解我,不认可我的重要性。”再进一步,她就会发疯,但只要还有自己小小的寄托,有亲友还会照顾她,她就不会迈出那最后一步。
还有另外一个例子,我们从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自卑情结和优越情结。
一个16岁的女孩被送到我这里,她从六七岁起开始偷东西,从12岁时开始和男孩在外面过夜。两岁时,她的父母在长期的激烈争吵后离婚。她的母亲带着她住在外婆家。像大多数外婆一样,她的外婆非常宠爱她。
女孩出生在父母争吵最激烈的阶段,母亲并不欢迎她的到来,也从来不喜爱她,母女关系一直很紧张。
我见到这个女孩时,很友好地和她交谈。她告诉我:“我并不喜欢偷东西,也不喜欢跟男孩子瞎跑,但我想让妈妈知道,她管不了我。”
“你这样做是为了报复吗?”我问她。
她答道:“我想是的。”
她希望证明自己比母亲强,她之所以有这样的目标,是因为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她感觉到母亲不喜欢她,并由此感到自卑。她能够想到的唯一可以给她带来优越感的办法就是制造麻烦。
儿童有盗窃或其他不良行为,通常都是出于报复。
一个15岁的女孩失踪了8天,后来被送到了少年法庭。她在法庭上编了一个故事,她被人绑架,被捆着放在了一个房间里,关了8天。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在和医生私下交谈中,医生劝她坦白真相。她对医生的不信任十分生气,扇了他一个耳光。
当我见到她时,我问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给她一个我只对她的命运感兴趣、只想帮助她的印象。当我问她做过什么梦时,她笑了,说:“我去了一个非法酒店。出来时,见到了我的妈妈。很快,我的爸爸也到了。我要妈妈把我藏起来,这样爸爸就看不见我了。”
她害怕自己的父亲,总是和他作对。父亲以前会惩罚她。因为害怕惩罚,她就只好说谎。
遇到孩子撒谎的案例,我们总会联想到家中有一位严格的家长。如果不是觉得说出真相会有危险,就没有撒谎的必要。另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出,这个女孩和母亲的关系很好。她现在告诉我,有人引诱她去了一家非法酒店,她在那里待了8天。因为畏惧父亲,她不敢坦白,但同时她的行为动机又是想战胜她的父亲。她觉得受到了父亲的压制,只有伤害他才能战胜他。
如何才能帮助那些寻求优越感时误入歧途的人呢?如果我们能认识到追求优越感是人之常情,这个问题就不难解决了。我们可以换位思考,同情他们所做出的努力。他们所犯的唯一错误是,他们为自己定的目标毫无意义。对优越感的追求,是人类的共同目标,也是人类为文化发展做出贡献的源泉。
整个人类生活都是沿着这条伟大的行动路线前进的——自下而上,由负到正,从失败走向成功。然而,真正能面对和掌握生命中所有问题的,只有那些在奋斗中倾向于使他人受益、利人利己的人。
如果我们能找到恰当的方式来对待病人,就会发现他们并不难说服。归根结底,人类的所有价值判断和对成功的衡量的基础都是合作,这是人类共通的伟大之处。我们对于行为、理想、目标、行动和性格特征的所有要求,都是有益于人类合作的。
没有哪个人是完全不具备社会感的。连精神病患者和罪犯也知道这个公开的秘密,为此,他们也会不遗余力地为自己的生活方式辩护,想方设法地推卸责任。但是,他们失去了朝生活的有益方向努力的勇气。
自卑情结告诉他们:“通过合作获得成功,是你无法达到的目标。”他们逃避生命中的真正问题,而与虚无的阴影纠缠,以此来肯定自己的力量。
在人类的劳动分工中,存在各种各样的目标。如我们所见,也许每个目标都有不同程度的错误,没有哪个目标是无可指摘的。
对于某个儿童,其优越感可能来自数学知识,对另一个来说,他可能擅长艺术,第三个则可能体力特别出众。消化不良的儿童可能会认为自己的问题主要是营养问题。他的注意力可能会转向食物,因为他认为这样可以改善自己的状况。未来他可能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厨师或营养专家。
在所有这些特定的目标中,我们可以看到,除了对缺陷的真正弥补外,还有个体排除一些可能性,给自己设限的训练。例如,我们可以理解,哲学家需要时不时地与世隔绝,来思考和写作。但只要在追求优越感目标时,个体拥有高度社会感,就不会有什么大错。合作也鼓励百花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