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自卑与优越(2)
各类精神病患者都会表现出行为限制现象。在口吃者的言语中,我们能看出他犹豫的态度。他残余的社会情感迫使他与同伴交往,但自视过低、对尝试的恐惧与社会情感相冲突,使他在言语中犹豫不决。
学校的“后进”儿童、30岁以上的失业人员、搁置婚姻问题不敢面对的成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样行为的强迫症患者或是为白天工作所困扰的失眠症患者……所有这些人身上都表现出自卑情结,无法解决生活问题,不能取得进步。自慰、早泄、阳痿和性反常行为都是由于接近异性时担心行为不当,而造成犹疑不决的生活方式。
如果我们试图去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担心行为不当”,就会发现所有这些行为背后好高骛远的目标,因为唯一的答案只能是“他为自己设定的目标太高了”。
我们已经说过,自卑感本身并非异常。它们是人类所有为改善处境所做努力的根源。比如,人们只有在自觉无知、需要预见未来时,科学才能进步。科学是人类为努力改善整体处境而奋斗的结果,是对宇宙的探知和更好掌握。
事实上,在我看来,所有的人类文化都是在自卑感的基础上建立的。想象一下,如果一个毫不相关的观察者造访地球,他肯定会得出结论:“人类建立各种组织机构,努力寻求安全感,建房遮雨,穿衣保暖,修路出行——显然,他们认为自己是地球上所有生物中最弱小的群体。”
而在某些方面,人类确实是地球上最弱小的生物。我们没有狮子和猩猩的力量,许多动物在独自面对困难时,比人类更有优势。虽然有些动物通过成群结队地活动来弥补自己的弱势,但比起地球上其他任何种类,人类都需要在更多的方面进行更多的合作。
人类的婴儿则尤为弱小,需要多年的照看和保护才能长大。由于每个人都有一段弱小的幼儿期,人类如果不合作就会完全受环境支配,所以我们就可以理解一个儿童如果没有学会合作之道,就会陷入悲观和自卑的情结中。
我们也可以理解,即使是最有合作精神的人在生活中也会不断遇到各种问题。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已经实现了超越他人、掌握环境的最终目标。人生苦短,躯体柔弱,可是生活的三个问题却不断地要求更丰富、更完美的答案。
我们总能找到解决方案,但永远不会满足于已取得的成就。在任何情况下,人都会继续努力下去,但善于合作的人的奋斗会更有希望、更有成效,可以真正地改善我们的共同处境。
我们永远无法达到生命的最高目标,这是众所周知的。我们可以想象,如果一个人或是人类整体达到了再无任何困难的境界,这样的生活一定枯燥无比。因为一切都可以预见,每件事情都已预先计算好,明天不会有任何意料之外的机遇,未来也没有什么可期盼的。
生活的乐趣主要来自不确定性。如果一切尽在掌握中,如果我们无所不知,就不会再有讨论和发现,科学会走到尽头,身边的宇宙也只是一个重复讲述的故事。曾经让我们想象自己未曾达到的目标,而给予我们许多愉悦的艺术和宗教,也将不再有意义。
我们应该感到幸运,生活并非这么容易就被耗尽。人类的奋斗永不休止,新的问题总是不断出现,并带来新的合作和奉献的机会。
精神病患者的发展从一开始就受到阻碍,他提出的解决方案总是停留在较低水平,相应地,他所遭遇的困难也显得更加严峻。
正常人对于自己的问题提出的解决方案会日臻成熟,面对新的困难能够提出新的解决方法。因此,他可以为社会做贡献,而不会拖后腿,成为别人的负担,不需要也不要求得到特殊的照顾,他能够依照他的社会感觉勇敢而独立地解决自己的问题。
追求优越感
每个人所追求的优越感目标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个目标取决于他赋予生活的意义,而不仅是言辞。它表现在个人的生活方式上,并贯穿其中,宛如自己创造的奇特旋律。但它又不会直白清晰、一览无余地表现出来,而是模糊不清的,我们只能从一些线索中去探寻。
理解一种生活方式就像解读一篇诗作。诗人遣词造句,但意思却不仅限于字面。大部分的意义都需要一字一句地推敲琢磨。而生活方式这一最为深奥、最为复杂的创造也是一样。心理学家必须仔细推敲,学会欣赏生活意义这门艺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生活的意义早在人生的前四五年就已确定。确定的方法不是通过精确的数学计算,而是通过在黑暗中探索,像瞎子摸象般对整体不甚了解,只凭感觉捕捉各种暗示后,即做出自己的解释。对优越感的追求也同样是通过摸索和猜测而来。它是生命的奋斗目标,是一种动态的倾向,而非地理图表的一个定点。
没有人能够完全了解、描述自己所追求的优越感。也许他知道自己的职业目标,但这仅仅是他全部奋斗目标中的一小部分。即使目标已经具体化,也仍然会有成百上千种情况出现。
例如,有人希望成为一名医生,但行医也有不同的含义。他可能不仅希望成为内科或病理学专家,还会在活动中表现出对自己或他人的独特兴趣。我们可以看到他很努力地训练自己,帮助他人,也能看到他如何限制其对别人帮助的程度。他把自己的职业看成是弥补某种自卑感的方法,而具体是要弥补哪种自卑感,可从他的职业及其他方面的表现中猜到。
例如,我们经常发现,医生早在儿童时期便了解了死亡是怎么回事,而死亡给他们最深的印象是人类没有安全感。可能是父亲或兄弟去世了,他们随后的训练则引导他们找到一种更好的方式,为自己、为他人,更好地和死亡抗争。
还有人可能想成为教师,但我们非常清楚,教师也存在不同。如果教师的社会感很弱,他可能只有和更弱小、更青涩的人在一起时,才有安全感。有高度社会感的教师则会平等地对待学生,希望为人类福祉做贡献。只需提及教师能力和兴趣的差异,我们就可以发现他们的表现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目标。
当明确具体目标后,个人就会节省和限制他的潜能,以适应这一目标。他整个目标的原型会在这些限制之下找到出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会找出方法来表现他赋予生活的意义以及他争取优越感的最终理想。
因此,对每一个人,我们都需要透过表面现象观察本质。一个人可能会改变设立具体目标的方法,正如他可能会改变他具体目标的表现,也就是他的职业。因此,我们还需要寻找其背后的一致性——其人格的整体。这个整体无论用什么方式表现,总是固定不变的。
例如,一个不规则三角形依各种不同的位置摆放,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就会看到不同的三角形,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实还是同一个三角形。
个人的整体目标也是如此,任何单独的表达都无法完全体现其内容,但我们可以在所有表达中了解真相。我们绝不能对人说:“如果你这样做或那样做,就可以完全满足你的优越感了……”对优越感的追求极为灵活。
事实上,一个人越健康、越正常,在某一方面遇到阻碍时就越能找到新的出口。只有精神病患者才会盯着自己设定的目标说:“我必须得到这个,否则我将会一无所有。”
我们不应太过草率地确定为获得优越感应做哪些具体努力,但是,我们可以发现所有目标都有一个共同点——努力成为神一样的存在。有时,我们会看到儿童这样公开表达说:“我想成为上帝。”许多哲学家也有同样的想法。有的教育家希望将孩子教育得像神一样。
我们在古代宗教戒律中也可以看到一样的目标:教徒需要修炼得近似神祇。“超人”概念是神化理想的一种较为温和的表现。
无须多言,这在尼采的身上就表现得很清楚。尼采发疯之后,在给斯特林堡(Strindberg)的信中署名为“钉在十字架上的人”。疯子经常毫不掩饰地表达他们对优越感的追求。他们会声称:“我是拿破仑”或“我是皇帝”。
他们希望成为全世界关注的中心,成为四面八方敬仰膜拜的对象,能通过无线电和全世界联络并听到所有人的对话,能预见未来,并拥有超自然的能力。
同样的神化目标以更加合理的方式表现在希望无所不知、智慧超凡、长生不老的欲望上。不论我们是想在尘世中长生不老,还是想象以不同的化身多次重返地球,或是希望在另一世界获得永生,这些愿望都是基于希望成为上帝的欲望之上的。在宗教教义中,只有上帝才是超越时间的永恒存在。
在此,我并非要讨论这些观点的对错,它们都是对人生意义的不同解读,都是“意义”,而我们都在某种程度上陷于上帝和神化的这种意义之中。即使是无神论者,也希望征服上帝、高于上帝。可以看出,这是一种特别强烈的优越感目标。
一旦优越感的目标被具体化,人们就不会犯生活方式上的错误。个人的所有习惯和行动都会与这个目标一致,这是无可厚非的。所有的问题儿童、精神病患者、酒鬼、罪犯或性变态者为了获得他们眼中的优越感,也采取了适当的行动。他们都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进行活动,因此其行为本身无可非议。
有一个男孩在学校是班上最懒的孩子。
老师问他:“为什么你功课这么差?”
他回答:“如果我在班上是最懒的,你就会一直关注我。你从不注意好学生,因为他们从不在课堂上捣乱,功课也做得好。”
只要他的目标是吸引注意、控制老师,他就会以各种方式来达到目的。改掉懒惰的习惯毫无用处,因为懒惰是他实现目标的手段。这样看来,他的做法完全正确,改掉才是傻瓜。
还有一个在家里非常听话的男孩,但似乎有点愚笨。他在学校是后进生,在家又不够机灵。他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哥哥,哥哥的生活方式与他完全不同,机灵活泼,但冒冒失失,经常闯祸。
有一天,弟弟无意间对哥哥说:“我宁愿这样笨一点,也不想像你这么鲁莽。”
如果他的目的是不惹麻烦,那么他的愚笨则是明智之举。因为他笨,所以别人对他的要求就不那么高。他如果犯了错,也不会受责备。考虑到这个目标,他要是不故意表现得笨拙才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