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个光华灿烂的夜晚(10)
简单说来，建筑本身虽然减少了中间的体量，但可以在原有基础上增高楼层，实际使用率并没有降低很多。同时，由于中空设计让里面几栋住宅的视线得以拓宽，全部成为海景房，最大限度地提升了住宅售价，可以实现现金流的快速回笼，比自持酒店的预期回报更让股东们满意。这一次，张鑫也无话可说。
会议结束时，张铭远特意询问了物流港的竞标进度，王子暮只说主要忙着解决滨海项目。张铭远让他尽快着手准备，当着很多未离开会议室的董事的面，语重心长地对王子暮说：“早晚也都是你的事。”
一场危险转成机遇，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
董事会结束后，张铭远说要去滨海项目现场看看，王子暮陪同。车上，张铭远问：“这段日子给你的压力，感觉怎么样？”语气俨然一个刻意磨炼子女，用心良苦的家长。
王子暮笑道：“我对外界的刺激比较麻木，专心做事而已，至于结果如何，谋事由人，成事在天。”
张铭远缓缓点着头：“你从小就是这个性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张铭远是去参加张氏资助的慈善学校校庆时，遇到的王子暮。
那时司机跟在他身后，由于抱着很多书本，没看清路，不慎撞倒一个学生。孩子也没有哭闹，只是傻眼地看着面前被扣翻的饭盒，午餐洒了一地。张铭远扶起他，请他吃饭，又让人买来零食和玩具，当作赔偿的礼物，孩子却不肯收下。张铭远问他是不是不喜欢这些。孩子说喜欢，但是不要也可以。张铭远觉得有趣，就问他想要什么。孩子想了想，说：“我现在没有想要的，你能给我一些钱吗？等我有想要的东西了，就自己去买。”
于是张铭远将这孩子带回了自己家，承诺等他有想要的东西时，会买给他。
站在即将动土的高地上，张铭远再次忆起这段相隔近二十年的往事，只觉得，不过一个转眼而已。昔日的瘦弱孩童，已成长为身边这个目光坚毅的青年，不惧烈日海风，不过一个转眼。
听见张铭远的咳嗽声，王子暮关切地靠近一些：“海边风大，我陪您去车里坐吧。”
张铭远摆摆手：“我喜欢站在高处……”
王子暮望向远处海面，微笑：“能掌控一切的感觉。”
张铭远侧过脸看他：“站得高，看得远，不论是风景，还是自己的将来，所以这几十年我一路在向上爬。”
王子暮问：“您希望我也这样？”
张铭远盯着他的眼睛：“我希望张氏在你接手后，能走上更高的位置，看到更广阔的未来。”
像12岁时一样，王子暮依然没有正视张铭远直接的给予，尽管这次的给予是他喜欢，也想要的。但张氏不是一件玩具，不应该以这种方式给予。面朝大海，心潮澎湃，随口的许诺，仿佛恋人情到浓时的山盟海誓，不具意义。
从海边离开，将张铭远送回家，王子暮又返回公司。颖儿和设计院的两位同事已经正式到张氏大厦驻场办公，和滨海项目组的同事在同一个办公区，王子暮去打了个招呼，让秘书订些点心送过去。傍晚的时候，张鑫一身酒气地闯进了王子暮的办公室。
王子暮正在整理周志成送来的文氏集团的资料。无纸办公的时代，需要用纸张打印出来的信息，往往更加重要且正式。他让周志成利用快递公司的便利条件出入文氏，按照他给的一些关键字段，收集文氏没有及时销毁的二手纸。文氏多年来主攻产业和工业地产，是张氏这次物流港竞标的主要对手，王子暮之前对该领域就很少涉足，没有累积太多有效资料，而文氏又向来行事低调，所以这次竞标，王子暮相当于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对手，知己不知彼，相当吃力。他不想太被动，才会一方面让公司的人分析文氏的项目案例，一方面派周志成去打听文氏近期的动态。
他正在过滤无效信息，门突然被人大力踢开，撞在门吸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秘书跟在后面想阻止又不敢，求助地望向王子暮：“王总……”
王子暮向她摆了摆手：“时间不早了，你先下班吧。”
秘书看着一脸挑衅的张鑫，不安地退出去。张鑫回头冷笑：“别急着走啊，小美人，待会儿我送你吧。”说着走到王子暮办公桌上一屁股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几页纸翻看，痞痞地说道，“行政真是会看眼色啊，派给暮少爷的秘书都比别人的好看。”
“有事吗？”王子暮轻轻抽回文件，“没事我要回家了。”
“回家？”张鑫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你有家吗？那是我家，那宅子姓张！”
王子暮不与他做无谓地争辩，默不作声地收拾着桌面。
张鑫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笑着：“别装冷静！当年跟我叫嚣的张狂劲儿哪儿去了？怎么，连自己爹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喝了几年泰晤士河水，就学人家当起绅士来了？”
王子暮对他侮辱性的用词全不在乎，躲着他喷出的酒气，倒是很满意他那副气急败坏的表情：“我记得小叔叔酒量一向不错，今天竟然醉成这样，看来是心情不太好啊。”整理好文件，拨开领口的手，王子暮站起来，眼珠向下斜睨着那个坐都坐不稳的富家子，脸上是赤裸裸的鄙夷，“啧啧，幸好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否则让员工看见你这副模样，还以为你在公司不得志，只能借酒浇愁，跑到我这里来撒酒疯。”
张鑫被他的反唇相讥气红了脸，踉跄着跟过去就是一拳。
王子暮轻松接住，狠狠甩开他：“别想还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了。即使我们打起来，董事长也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你猜，他还会不会像当年一样，将我送走？”
“当年我能让你像只狗似的夹着尾巴逃去国外，现在我照样可以让你滚出去！别忘了这里是张家！”他戳着自己的胸口理直气壮地宣布，“我张鑫才是张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王子暮耸耸肩：“那么，好好珍惜你的身份吧。可以让你继承的张氏，或许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了。”
“什么意思？”张鑫打个冷战，诈醉三分的神志此刻全部清醒过来。
王子暮风轻云淡地表示：“因为我不姓张。”
张鑫瞪大眼睛：“张家喂你养你这么多年，你竟企图吞掉张氏？！果然狼子野心，你就不怕我告诉老头子？”
“怕啊！”王子暮差点笑出声来，“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他万一相信了怎么办？”
张鑫词穷，只双目暴睁怒视着他，王子暮也无所畏惧地微笑着回视。许久，张鑫拉了拉原本就松松垮垮的领带，一手指着王子暮：“你会为你这种非分之想付出代价的，记住我的话。”
王子暮点头：“我等着。”
王子暮坐进椅子里，舒服地闭上眼，耳边又响起了母亲的话：如果不想人欺负你，就要变得比他强大。
王子暮喃喃回应：“没错。”
张鑫离开不知多久了，酒味还在屋里散不去，王子暮起身开了窗子。太阳早就落下，热气却迟迟不退，一开窗就涌了进来，伴着闷湿的潮气，扑在脸上，迅速堵住皮肤的毛囊，让人透不过气来。
无星无月的阴天，怕是要有场大雨了。
“……我不去了，还在赶图纸……你也别玩太晚，早点回去，快要下雨了……嗯，那我明天等你电话……”
走廊里传来的低语让等电梯的王子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道人影很快从拐角转过来，看到他有些意外：“王总？您这么晚才下班？辛苦啦。”
“你这么晚还要赶图纸不是更辛苦？”瞥到她手里的电话，王子暮笑道，“男朋友电话？”
颖儿满脸娇羞：“嗯，说要去唱歌。”
“去玩吧，图纸还有时间。”
“早做完早安心嘛。而且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雨，我们几个打算定完这部分就早点回家。对了，您带伞了没？看这样子可能就要下了。”
“楼下前台有伞。”
“太好了。刚才我们还说都没带伞，担心一会儿下起来怎么办呢，这下放心了。那我先去忙了，王总再见。”颖儿说着摆了摆手，快活地跑开了，完全没有加班的疲态。
王子暮进了电梯，猛地看见镜壁里的自己，愣住了。那个无心的、类似宠溺的笑容，是他的？抬起手搓搓下巴，又想起颖儿那个娇羞的笑脸，他手指僵住，慢慢蜷成拳，摇摇头，重新恢复冷峻的表情。
值班保安将一把印有张氏“Logo”的大伞递给王子暮，套近乎地说：“王总您运气真好，今天下班大家都来借伞，就剩这一把了。外边已经下起来了，您慢走。”
王子暮微笑着点头还礼，向车库走去。
雨下得不大，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却很响，哗啦哗啦地很有节奏感。一个雀跃的声音忽然在他脑中回响：我们都没带伞……这下放心了。
不知道在发现雨伞被借光后，她失望的表情会是怎样。
王子暮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雨，步伐越来越慢。
颖儿和同事们最终确定分工后，又将当天的工作小结群发了邮件，忙完才发现设计组办公室里就剩她自己了，连忙收拾收拾下楼。快到大厦门口看见下雨了，想起王子暮说前台有伞，她又折了回来，结果被告知全借光了。
保安不忍看那一张漂亮的小脸皱成团：“要不然我借您件外套披着吧。”
颖儿谢过了他的好意：“没事，也许待会儿就停了。”
她慢吞吞地踱出大厦，站在雨搭下，看着外面车来车往，灰心地觉得这雨一时半会儿小不了。头顶光线忽暗，颖儿抬头，看见一把大伞遮住了灯光，温暖的男性气息笼罩，颖儿惊喜地眨眨眼：“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啊。”林硕笑出一口白牙，抬手揉揉她的发顶，“迷糊虫，就知道你不会记得带伞。”
另一侧的大理石柱后边，王子暮听着他们的对话，大手无意识地攥紧伞柄。他正准备离开，余光看见玻璃上倒映的林硕的身影，眉头轻皱，似乎想起什么，又看了一眼。酒吧里那张扬扬得意的面孔与眼前这张脸渐渐重合，王子暮脚步一顿，又退了回来。
这边的一对恋人完全没发现他的存在。林硕说车停得远，让颖儿等他把车开过来，颖儿说干脆等雨势小点一起过去，林硕听话地收起伞，搂着她的肩膀，二人并排站在门口欣赏雨景。
“好美，你看，林硕，那些雨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钻石一样。”
“是很美……唉！”
颖儿不解地转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
“没事叹什么气？”
“不说，扫兴。”
“说嘛，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起前阵子他们发来的照片，长江中下游，还有西南东部洪灾严重，山体滑坡，很多村庄都被淹毁了。”捏捏她的脸，林硕故意轻松地笑道，“你看你，脸揪成这样，就说不告诉你了。”
颖儿拉下他的手，担心地抓紧：“你又要去了对不对？”
林硕点头：“过一阵准备好救灾物资就出发。”
“会不会有危险？”
“小傻瓜，我会小心的。”
“什么时候走？”
“嗯，我是想尽早，救急的事哪里能等？不过上次去四川把钱都花光了，现在等着稿费到账才能买物资，不过也快了……这家杂志社老是压人稿费。”
“我这儿有钱，本来要给姨妈的，她没要，刚好我还没去存，先拿给你用吧。”颖儿打开背包，“有五千，够不够用？不够我再给你转点。”
林硕看她翻钱夹，嘴上推辞道：“不用，我再催催杂志社，也不差这几天了。”
“先把这拿去吧，回头还我就是。”颖儿将钱塞到他手里，“你不都说了是救急嘛。”
“得一知己，人生无憾矣。”林硕拥着她，无比满足地叹一声。
颖儿将手伸出雨搭外：“雨小了，咱们走吧。”
目送二人走远，王子暮一双乌瞳半眯，眼神如雨夜冰冷。
【第十章】你闯入了我的世界
大雨过后，天气更加炎热，虽然被紧闭的窗子隔在外面，白晃晃的日光却耀武扬威地洒满房间。
笔尖在纸张上涂涂画画，停了片刻，又开始工作，然而很快就又停了，这一次整支笔都被搁下，王子暮靠进椅子里，长长地呼了口气，被脑中混乱的思绪惹得心烦意乱。
轻轻敲门声后，安琪抱着一摞文件出现：“打扰了，王总，这些需要您签字确认后归档。”
王子暮接过来，在她指定的位置逐一签字，随口问：“丁主管呢，怎么是你送来？”
“她前两天淋了雨，身体不太舒服，请病假了，特意交代我今天过来找您签字。”安琪一板一眼地回答。
“嗯。”他没再多说，看她将签好的文件收好要走，突然开口把人叫住，“安琪？”
安琪站住：“王总还有什么吩咐？”
“你和张小姐很熟吧？”
“你说颖儿？当然。”
“我的意思是，她现在负责滨海综合体的设计，既然你们很熟，干脆你来跟进这个项目的合同文档吧。”
安琪吓了一跳：“我还在试用期，王总。”公司规定试用期员工是不允许单独处理业务合同的。
“哦，你上班多久了？”
“两个多月。”
“才两个多月……”
这一句像是感慨的话让安琪更加莫名其妙，呆呆地站在原地，等着下一步指示。可他只是盯着签字笔把玩，眉头轻锁，似乎在思索一件相当棘手的事。安琪只得出声提醒：“王总？”
他在同一时间开口：“安琪，你有男朋友吗？”
心陡地一跳，安琪抱紧怀中的文件，紧张得说不出话，只幅度极小地摇摇头。
王子暮咳了咳：“是这样，那次醉酒借宿你们家，第二天下楼的时候遇见个男人，好像是去你家的，年纪不大，个子高高的。”想起那天雨夜里看到的车子，他补充，“开一个墨绿色越野车。”
安琪松口气，尽量忽略心头那丝淡淡的失望：“那是林硕，颖儿的男朋友。”
“是吧。”他貌似随意地用笔尖戳着桌面，想了想，还是说，“让颖儿小心那个人。”
安琪听不懂这话的含义，但仍郑重地点点头，这才离开。
他叫她颖儿……
靠在办公室外的门板上，安琪胸腔里的鼓荡久久未能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