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艾尔议会明智之举
他们新婚的那几天，艾尔人经常来到城堡，带来礼物，表示祝贺。傍晚时分，他们会在屋子里谈起当年他们做的那件聪明事——在红房子里向老王提出建议，并希望会有好事因此降临在艾尔山谷。
这些人是：铁匠纳尔，当时的领头人；山地农民歌西卡，他在艾尔附近有一片苜蓿草场，同妻子讨论后第一个想出了这个主意；马车夫尼西卡；四位卖牛肉的小贩；还有猎鹿人奥丁；还有老农民瓦莱尔。上述这些人，还有另外三个人，当时曾一同前去觐见艾尔国王，并提出了那个要求，使得艾瓦瑞克离家远游。他们谈论着这件事能带来的所有好处。他们一致期望艾尔山谷能够为众人所知，他们觉得，艾尔山谷应当同艾尔沙漠一样出名。曾几何时，他们纵观历史，翻阅所有探讨草场的书籍，但是几乎没有找到多少内容提到他们深爱的山谷。后来有一天，歌西卡说：“将来，让一位会魔法的王来统治我们所有人吧，他将使这山谷声名远播，艾尔的名字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有人都高兴起来，他们组成了一个十二人的议会，然后前去觐见艾尔国王。然后，事情就像我前面讲的那样了。
因此，现在他们一边喝着蜂蜜酒一边讨论着艾尔的未来、艾尔山谷在诸多其他山谷之中的地位、艾尔在世界上应当享有的声誉。纳尔有个宽敞的铁匠铺子，他们几人总是在那里碰面谈天，纳尔就从里屋中端出蜂蜜酒来招待他们。索瑞尔总是很晚才忙完森林里的活计，所以常常来迟。纳尔的蜂蜜酒用的是苜蓿花蜜，浓稠而香甜。他们在温暖的屋子里坐定，谈论着山谷中与高地上的日常琐事，不一会儿思绪就飘向未来，仿佛透过金色迷雾看到了艾尔的荣光。一个人称赞牛肉美味，另一个称赞马匹茁壮，还有一个称赞土壤肥沃，所有人都指望着，有朝一日，其他国家都能够知晓艾尔山谷领域内的众多山谷是多么富饶。
那样的傍晚时光来了又去，艾尔山谷中时光流逝就同尘世所有原野一样。又是一年春天，风信子花期已至。野银莲花盛开之时的一天，突然有消息传开，艾瓦瑞克和莱拉泽尔有了一个儿子。
于是，次日夜里，艾尔所有的人民都聚集到小山上，燃起篝火，绕着篝火跳起舞来，畅饮蜜酒，尽情欢乐。他们花了整整一天时间从附近的山林里拖来木柴，才燃起这样盛大的篝火，即使在其他国度也能远远望见山上的火光。篝火唯一照不到的地方，只有精灵界那淡蓝色的山峰，无论我们这里发生什么，它们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人们围着火焰起舞。歇下来的时候他们就席地而坐，预言艾尔的未来。艾瓦瑞克之子将继承其母的一切魔法，他将会统治艾尔国度。有些人觉得他会四处征战，有些人觉得他会精耕细作；所有人都觉得牛肉会卖得更好。那天夜里无人成眠，他们载歌载舞，预言着光明的未来，并为预言中的景象而欣喜不已。最让他们欣喜的就是，艾尔将名扬四海，备受尊崇。
接下来，艾瓦瑞克要给孩子找一位保姆。他找遍了山谷和高地，但是想要找到一个能照顾精灵国王室血脉的人却并不那么容易。他找到的那些保姆后来都被吓跑了，因为那孩子眼中似乎时不时地会有光芒闪过，那光芒仿佛不属于我们的世界，也不属于我们这片天空。最后，在一个有风的早晨，他爬上了山头去找那位独居女巫。他发现女巫正悠闲地坐在门口，既没有什么需要诅咒也没有什么需要祝福。
女巫问他：“啊，那把剑给你带来好运了吗？”
艾瓦瑞克回道：“既然我们无法看到结局，谁知道什么才能带来好运呢？”
他的语气无精打采，因为他已经上了年纪，精神不济。谁也不知道，在精灵界度过那一天的同时，到底有多少岁月在他身上流逝去了，反正似乎比在艾尔国度中同时逝去的还要长久。
“对呀，”女巫说，“除了我，还有谁知道结局呢？”
艾瓦瑞克又说：“巫祖婆婆，我娶了精灵王的女儿。”
“那可真是了不起！”女巫说道。
“巫祖婆婆，”艾瓦瑞克又说，“我们有了一个孩子。谁能来照看他呢？”
“人类可做不来。”女巫说。
“巫祖婆婆，”艾瓦瑞克说，“你愿不愿意到艾尔山谷中来，到城堡中做保姆照看他？因为，这世界上除了你大概没有人能知晓精灵界的事了；还有公主，但她虽然知道精灵界的事，却一点也不了解凡世。”
年老的女巫回答说：“看在国王您的份上，我会去的。”
于是，女巫带着一捆奇怪的东西下山了。就这样，这个孩子在我们所知的土地上成长，由一位熟知她母亲故乡歌谣和传说的保姆看护。
年老的女巫与莱拉泽尔公主一起俯身照看孩子时，她们经常会聊天，随后整夜整夜地谈论艾瓦瑞克全然不知的事情。尽管女巫活了几百年，积累的智慧无人能及，然而她们聊天时总是莱拉泽尔公主在教，女巫在学。但是，关于凡世，以及凡俗的处世之道，莱拉泽尔从来都一无所知。
老女巫精心照料着这个孩子，那样的无微不至，那样的柔声抚慰，他的整个婴儿时期都不曾哭闹过。因为这位女巫拥有魔法，能让清晨的光线变得更加明亮，能让人整天都精神抖擞，能让咳嗽平缓止息，还能把育儿室弄得既温暖舒适又新奇怪诞：她给木柴施了魔法，火堆噼啪作响，火苗一窜三丈，周围的东西都投下了大片大片的黑影。黑色的影子爬上了天花板，欢快地舞动不息。
莱拉泽尔和女巫像普通人家的母亲一样对孩子百般呵护，但除此之外，她们还教给他歌谣和魔咒，这些就是凡世其他孩子无从听闻的了。
就这样，老女巫在育儿室里走来走去，拿着黑色魔杖，用咒语守护着这个孩子。若是夜黑风高时狂风从某处裂隙中刮来，她就念咒语令风平静下来；她还会给炉子上沸腾的水壶念起咒语，让水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歌唱掩藏在水汽背后的奇异之地。孩子于是渐渐了解到了那些他从未亲见过的遥远山谷的秘密。每当傍晚时分，她总会站在炉火前，在所有阴影的正中间，举起乌木魔杖施魔法让阴影跳舞给孩子看。那些阴影变幻成世间百态，舞动着逗孩子开心；这样，他不仅能够了解到凡世的动植物，比如猪、树木、骆驼、鳄鱼、狼、鸭子，忠心的狗和温顺的牛，而且还能了解到更黑暗的东西，人类对那些东西心怀畏惧的同时也怀着期盼与揣测。整个傍晚，万事万物都在育儿室的四壁游走，他开始熟悉我们所知的世界。温暖的午后，女巫就抱着他走过村子；所有的狗都会对着女巫古怪的身形狂吠，但全都不敢靠得太近，因为女巫身后的男仆带着乌木魔杖呢。狗知道很多事，包括人丢石头能丢多远，这人是不是想打它们，或者敢不敢打它们，当然它们也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手杖。所以它们同男仆手中那根古怪的黑色魔杖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咆哮着。村民纷纷出来查看出了什么事。看到这位年幼的继承人拥有一位魔法保姆，他们都很高兴，“因为这就是女巫辛萝黛尔啊。”他们这样说着。他们还断言称，在这位女巫的抚养下，王子会在真正的魔法原理之间长大，他即位时将会拥有魔法，能使他们的山谷声名远播。他们驱打着各自的狗，直到那些狗全都逃回屋里，但是群狗的疑心仍未消除。因此，每到静夜时分，人们都去了纳尔的铁匠铺子，村舍在月色中陷入静默，铁匠铺的窗子则闪起火光，村民推杯换盏，高声谈笑，越来越多的嗓音加入进来，谈论着艾尔未来的荣光；这时群狗就会轻轻地走出门外，来到沙石街道上，对月长嚎。
莱拉泽尔也会来到阳光明媚的育儿室。她的到来总是让室内熠熠生辉，博学的女巫就算穷尽所有魔咒也无法办到这一点。莱拉泽尔会唱起歌谣给她的男孩儿听，这里没人能哼唱它们，因为这些歌谣是她在暮光结界的另一侧学会的，那些永不老去的精灵歌手是它们的创作者。歌谣中唱到的奇迹，发生在远离凡尘俗世的地方，发生在远离历史纪年的时代。夏日里，这些歌声会透过敞开的窗扉，飘荡在艾尔国度。尽管这歌声如此奇异，令人惊讶，但莱拉泽尔看到自己孩子那些细微的人类举止时却总是更加的惊讶。孩子渐渐长大，也越来越多地做出些普通凡人的举动，总令莱拉泽尔倍感惊奇，因为人类的行为对她而言总是那么陌生。然而，比起父亲的王国，或者永葆青春，或者那座只在歌谣中传唱的宫殿，她更爱这个孩子。
那些日子里，艾瓦瑞克逐渐认识到，莱拉泽尔永远不会熟悉俗世的事物，永远不能理解山谷里的居民，她一翻开那些传播智慧的书籍就忍不住发笑，对俗世的为人处世之道漠不关心，身处艾尔城堡里也会惶惶不安，就像是猎人索瑞尔捕获的山林动物身处牢笼一样。艾瓦瑞克一度希望，她很快就能学会那些新东西，一直到人世间与精灵界的微小差异再不能让她感到困扰。但是，他最终还是明白过来，她始终都无法理解那些陌生的事物，而且，她在那永恒的家乡生活了好几个世纪，想法和喜好都已然根深蒂固，无法因为短短几年凡世生活而改变。
艾瓦瑞克和莱拉泽尔，他们的灵魂之间横亘着遥远的距离，那是凡世与精灵界之间的鸿沟。爱情跨越这道鸿沟将他们联结在一起，就算比这更遥远的距离也无法将他们分开。但是，总有那么片刻，艾瓦瑞克会暂时停下，让思想望向桥下的深渊，那时候他就会觉得头晕目眩，胆战心惊。他会思考，这一切最终会怎样呢？他会担心，唯恐结局会比相识更加离奇。
而莱拉泽尔，她不觉得自己这样一无所知有什么不好。她美丽动人，这还不够吗？她的爱人最终还不是来到了那歌谣中的宫殿映衬下的草坪，将她从孤单的命运和永恒的宁静之中解救出来了吗？他来了，这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她理解人们做的那些奇怪的事情？为什么她不可以在路上跳舞，不可以同山羊说话，不可以在参加葬礼时欢笑，不可以在夜里唱歌？为什么！如果快乐也要遮遮掩掩，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在这个古怪的国度，为什么嬉戏总要屈从于枯燥乏味的生活？后来有一天，她看到一位艾尔的姑娘已经不如一年前见到时那么漂亮了。那变化虽然微不足道，但她目光敏锐，所以看得清清楚楚。她吓坏了，纵然精灵界漫长的岁月不敢黯淡她的容颜，人世间的时光流逝却可能会损毁她的美丽。因此她抽泣着去找艾瓦瑞克寻求安慰，可艾瓦瑞克却只是说，众所周知，时间自有其规律；再说了，抱怨有什么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