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秋 战国的间谍活动(4)
第十四节 邻有圣人敌国之忧
秦师大败于殽之后,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位将领被晋国放回。秦穆公还让这三位带兵。公元前625年,秦穆公又派孟明视率军伐晋,以报前仇。这次又被晋军杀败。秦穆公仍然相信孟明视,让他主持秦国军队。这年冬,晋、宋、陈、郑等国又联合讨秦,夺取了秦国的汪、彭衙两地。秦国真是流年不利,雪上加霜。这时戎夷的首领戎王派由余到秦国观察、学习。因为他听说秦穆公好贤,治理国家也有一套办法。这个由余也是有来头的人。他的祖先是晋国人,能讲晋国话。戎王派他到秦国去,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秦穆公隆重地接待了由余,让他看了秦国的宫室和仓库。由余看了这些,感慨地说:“这些东西,让鬼来干,会使鬼伤神;让人来干,则会使人民苦不堪言。自古国君能保住国家的,都是小心谨慎,勤俭治国。丧失了国家的,都是因为骄奢淫逸。”穆公奇怪了:“中国(指当时除西戎外的诸侯国)以诗、书、礼、乐、法度治理国家,尚且经常出现变乱。戎夷没有这些东西,凭什么来治理国家呢?”由余笑了笑:“这正是这些国家之所以动乱的原因呵!最早的圣人黄帝,也不过达到小康之治。后世国君破坏了法度,却对下面严加管制,下面也以‘仁义’抱怨国君。上下互相不和、斗争,以至于杀掉国君,灭掉宗族,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戎夷却是上面淳朴有德,厚待下面。下面的人怀着忠信侍奉上面。上下一心,国家治理得就像一个人的身子那样。真是圣人之治呵!”
由余的这些话,说得秦穆公心头一震。回到宫中后,他对内史廖说:“邻有圣人,敌国之忧也。”秦国向东发展连遭挫折,国力受损,如今西边的戎王又派了这么一个精明能干的人来学习。且不说由余回去后,将使戎夷的治理更加得法,进一步加强戎王的力量。就是由余对秦国这些入木三分的分析,也将对秦国造成威胁。秦穆公可以说是思虑很远的人。内史廖想了想,答复秦穆公道:“戎王居住在遥远偏僻的地方,孤陋寡闻。没见过诸侯国的声色。请您试着赠给他一些女乐,使他在这上面消磨志气。戎王喜欢女乐,必然不勤于治国。这时您为由余请求延缓回去的时间,把他留下来。这样使他们君臣间不和,相互提防,然后再进一步想办法。”秦穆公的眉头舒展开了:“好!”他结结实实地夸了廖一句。
秦穆公把由余留下,每天盛宴招待,席间乘机问他戎夷的兵要地势,军队情况,不知不觉间把详尽的情报都弄到了手。内史廖把美女、乐队送到戎王那里。戎王高兴地接受下来。终年沉浸在女色之中,牛马死了不少。这时秦国让由余回去了。
由余一看戎王已经使国政日乱,多次进谏。忠臣良言敌不过美女歌舞,戎王根本听不进去。本来由余留秦不归,戎王就已怀疑了。这时秦国又乘机使人进一步离间他们的关系。终于邻国的圣人变为秦国的上卿,由余跑到了秦国。秦穆公在大加礼遇之外,就是向由余讨教如何征伐戎夷的方略。
秦穆公用由余之谋伐西戎诸部,征服了十二个小国,开拓了千余里土地,成了西方的霸主。顺便说一句,由于秦穆公坚信孟明视,孟明视终于在公元前624年率师再度伐晋,大破晋军,并把殽这个地方的秦军尸骨埋葬后还师,总算雪了前耻。
由于秦国国力日增,连打胜仗,周襄王也派召公赐秦国金鼓,表示承认秦国的大国地位。
春秋战国之际,各国对人才的需求剧增,可以说是“得人才者盛,失人才者衰”的时代。秦穆公不仅善于收集人才,如百里奚、蹇叔等,还能看到敌国人才之可怕,并通过各种手段来拉拢、引诱。实际上由余在宴席间就已不知不觉地当了间谍,或者说已经对秦穆公的拉拢有了意思。再加上秦国进一步做工作,岂能不归于秦国。由余对秦国壮大所起的作用是双重的。一方面增强了秦国的力量,另一方面就是削弱了戎夷的力量。
在中国古代谍报史中,对敌方大臣、谋士的引诱、拉拢屡见不鲜。这类深知敌情的人能被拉拢过来,具有战略意义。秦国在这场斗争中由国君亲自出马,双管齐下,综合作战,既用女色等腐蚀了戎王,又用盛情款待,久留由余不归使戎王产生疑心,可谓煞费苦心。能注重吸引各方面人才,是后来秦国统一中国的重要原因。人才的争夺,是间谍战的重要目标。
第十五节 楚军营寨中的不速之客
公元前594年五月的一个夜晚,包围宋国国都的楚军营寨中万籁俱寂。长期围困宋都的楚军人困马乏,主将子反也早已酣然入睡。这时一个黑影闪入楚军营寨,他熟门熟路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绕过了岗哨,直入楚军主将子反的营帐。等子反醒来时,这人已经登上了他的床,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个夜入楚营的人是宋军将领华元。
华元把子反从床上叫起来后,对吓得战战兢兢的子反说:“我的国君派我来告诉你城中危困的状况。城中的百姓已经易子而食;劈死人骨头当柴。虽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宁可举国战死,也不能签订可耻的城下之盟。如能把军队从城下撤退三十里,唯命是听。”子反在华元的胁迫、恐吓下,与华元达成了盟约,并报告了楚王。楚王命令楚军后退三十里。宋国才与楚国议和。华元作为人质跟楚军回国。两国的盟约中用了两句流传后世的话:“我无尔诈,尔无我虞。”意思是我不骗你,你也不用戒备我。实际上这个盟约却是在尖锐的间谍战的背景下达成的,后人把这两句合成“尔虞我诈”的成语,反其意而用之,是再恰当不过了。
公元前595年九月,楚庄王派申舟出使齐国,请齐师攻晋,但告诉他在路过宋国时不必向宋国借路。申舟知道这样做必死无疑,还是硬着头皮出发了。不过他请楚王照顾他的儿子申犀。申舟过宋不向宋借路,宋大夫华元大怒:“从我国过而不借路,是轻视我国。”宋国杀了申舟。消息传到楚庄王那儿。他一跃而起,顾不得穿好衣服,赤脚向宫外跑去,召集军队攻打宋国。
宋军一面守城,一面派人到晋国求救。晋国正发兵攻郑,抽不出手来。但晋景公派解扬为使去坚定宋国守城的决心,并通知宋国晋军会来支援的,以此来鼓舞宋国先拖住楚军。解扬走到半路上被郑军抓住,送给了楚庄王。楚庄王盛情款待之外,还赠以厚礼,希望他能帮助楚军瓦解宋人斗志,告诉宋人援军已无望了。解扬从容地爬上了楚军为他准备的向城里喊话的楼车,对着宋人大喊:“我是晋国使者解扬。晋君命我告诉你们,大军不日可以赶到。请你们坚持守城。”楚庄王一听气得暴跳如雷,要杀掉解扬。解扬却说:“为臣子能完成国君的使命,是我的光荣,死又何惧!”楚庄王反复掂量了一下,放了解扬。
楚军久攻不下,准备撤退。申舟之子申犀跪在庄王马前,沉痛地说:“家父明知会死也不敢不执行您的命令,但大王您却背弃了自己的话。”侵宋之前,楚庄王曾发誓要征服宋国,此时他无言以对。为楚王驾车的申叔时说:“盖起房屋,耕种土地,宋国必然会听命。”楚庄王听从了他的意见。宋人害怕了,于是派华元潜入楚军,演出了前面以武力威胁敌方将领的活剧。
以武力潜入敌军内部,进行暗杀、胁迫等破坏活动历来就是间谍活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华元这次行动的成功有几个前提条件:其一,楚人长围久困,已经疲惫不堪。春秋之际列国相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楚国还要提防晋国等的进攻,楚庄王早有退军之心。因此,不能过高估计了华元这次行动的实际效果。其二,楚军的警惕性已经十分松懈,宋人也为华元潜入敌营做了准备,摸清了情况。其三,楚军与宋军实际上是在进行一场心理战。楚军以盖房屋、耕田地来表示不攻下宋都绝不收兵的意志,宋人则通过华元的行动表示了以死相拼的决心。两相抗衡,楚军终于感到支持不下去了。当然,间谍在这类行动中个人所具备的大智大勇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华元一边以必死之心以武力胁迫子反,一边以鲜明的语言表示了宋人的决心。武力胁迫与宣传相配合,恰到好处。如果只是单纯地暗杀了子反,对敌军的心理影响可能不如这样大。因此,这类行动也不是仅凭刺客的匹夫之勇能够做好的。
第十六节 季札的使命
吴国始祖是周太王之子太伯、仲雍。他们把王位让给了季历,跑到江南蛮人之地,断发文身,太伯当了蛮人的君主。国号吴,建都于吴(今江苏苏州)。到了吴君寿梦时,楚国的流亡大夫申公巫臣,从晋国到吴国教吴军车战之法。他的儿子也当了吴国负责接待使者的礼宾官。吴国与中原诸侯接触交流渐多,开始强大起来。
寿梦有四个儿子:诸樊、余祭、余昧、季札。季札品德高尚而有才,寿梦想立他为太子,季札再三辞让,于是由长子诸樊代理国政。寿梦死后,丧期已过,诸樊想让位于季札,季札仍是不愿意。吴国的士大夫非让他当国君不可。为了表示自己无意于当国君的决心,季札索性跑到山野里隐居,种地为生。吴人只好不勉强他了。季札在春秋时,是有名的贤人。
公元前544年,季札受吴国委托到鲁、齐、郑、卫、晋等国去观摩、学习,并发展关系。季札到了鲁国,听鲁国的乐队演奏了正统的周乐,对每种乐曲,都能领会并阐发出其中的精义。
从鲁国到齐国,参观了一阵子之后,他对晏子说:“您要赶快把封邑和大权交还给国君,没有封邑、权力,才能使您免于大难。齐国之政权将有所转移。在没有转移到该得到它的人手中时,齐国的灾难不会停下来的。”这里要着重提一下,季札使齐时已是春秋的后期,这时由奴隶制向封建制的转化在各诸侯国中都有不同程度的进展,有的已近于完成。公元前594年鲁国施行“初税亩”,标志着地主阶级土地所有制的合法性被承认下来。中国奴隶制社会实行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井田制。一国的土地、奴隶是国君(周天子)家产。国君把他们分给臣下使用,但也可夺回重新分配。这种井田也就是所谓公田,属于公室(周天子)所有。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一些臣下开始让奴隶们开垦井田以外的空地,并以新的剥削方式收买人心。这样久了,井田制受到破坏,农业劳动力被私家(新兴地主阶级)争夺到自己土地上去。公室与私门展开了尖锐的阶级斗争。季札到齐国时,地主阶级在齐国的代表陈桓子(即田桓子)的势力已经到了快要取而代之的地步了。季札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变动,并向素称机敏的晏子提出劝告,可见其观察之深!
后来晏子听了季札的劝告把封邑和大权交给了陈桓子。晏子在出使晋国时,也认为齐政将归于陈氏,公室将卑,政在家门。后来果然发生了齐国奴隶主代表人物栾施、高强企图消灭陈氏的内乱。陈桓子打败了他们,进一步巩固了在齐国的地位。晏子也因为早已交出了大权而幸免于难。
季札离开了齐国又来到郑国。他见到了郑国的大政治家子产,两人好像老朋友见面一样。季札认为郑国当时的执政者不能治理国家,郑国大难将至,而能挑起治国重担的必是子产。
随后季札去了卫国。在卫国他见到了不少能干而贤明的士大夫。他认为卫国虽是个小国,但有不少贤能的君子,因此不会有什么危险。
在晋国,季札看到了同样的情况,晋国公室衰弱,私家强盛。但在众多实力雄厚的士大夫中,他认为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三家,将取代晋国。这不能不说他具有政治家的远见卓识。
从季札出使我们可以看到,他关心的事情是多方面的,从礼仪、音乐到政治情况。对各国执政的主要人物也有深刻细致的分析。不言而喻,像季札这样一位使者,给吴国带回的情报,对国家的治理,外交政策的制定等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英国人雷蒙德·帕尔默在《间谍的招募与培训》一书中说:“大多数国家有大约百分之八十的情报可以从‘白色’(公开)来源中得到满足。”这是古已有之的事,我们在研究中国古代间谍史时,有必要把这一类谍报活动纳入研究视野。只有秘密的、引人入胜的故事,这部间谍史就是不完整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古代的政治家作军事决策时所依据的情报,主要部分仍是从公开材料乃至现场的睿智观察中获得的。这表现为他们对天下大势的分析,独特的战略眼光,军事战略的制定,等等。因为在政治、军事、经济斗争中,双方力量的宏观大致情况,总的趋势是难以掩盖的,也无须掩盖。关键在于敌对双方如何运用这些力量,而只有运用得当,力量的优势才能真正转化为斗争中的优势。了解敌人力量如何运转则是秘密手段的用武之处了。
季札出使,实际上是一个具有战略眼光的外交官,在敏锐的情报嗅觉引导下进行的战略情报搜集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