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张元济与严译名著
说起严译名著，人们一定知道严复（1854—1921）首译《天演论》极其巨大的影响。“五四”运动以前，包括鲁迅先生在内的一代知识分子就是从中接受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世界观，投身于民族民主运动的。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出版家张元济先生为严译名著出版和传播所做的工作。
在严复之前，北京的同文馆、上海的江南制造局等官方机构译介过不少西书，因适应洋务运动的需要，译的大多是兵器、舰船制造和物理、化学、数学等书，只有很少一些关于宪法、历史之类的著作。而严复则选准西方资产主义的理论著作为译介内容，表现了他高瞻远瞩的政治见解和企图从根本上启迪民智、救亡图存的进步思想。张元济在戊戌前创办通艺学堂期间，就与严复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戊戌政变后，张元济被“革职永不叙用”，经李鸿章推荐到上海，由盛宣怀安排到南洋公学译书院任院长（一称主事）。他于正式上任前，就给严复去信，讨教建办译书院事宜，还想请严复南下来南洋公学译书院任总校。从现存严复1899年4月5日致张元济的复信中可以知道，张开列了五大问题请教严复（见《严复集》第三册）。其中有：译员每日能译书多少；月修需多少；选书标准；发人包译利弊；推荐译者等。张元济还决定印行严复早年所译英人宓克的《支那教案论》一书，甚至“书式欲与鄂刻《天演论》一律”也计划好了。但严复则认为，“此书尚是一人一时见解，不比他种正经西学，其体例不尊，只宜印作小书，取便流传足矣！”当时严复手头正在译亚当·斯密的《原富》，这才是他心目中的“正经西学”。张元济知道严复在译这部西方政治经济学名著，就去信提议由南洋公学译书院出版。当时恰逢北洋总督裕禄开办译书局，让严复筹划并有印行《原富》译稿之意，因此对该书出版之事暂无下文。至1899年底，因北洋译书局延宕无期，严复才决定将书稿寄交南洋公学出版。严、张二人就书稿的印行问题不时有书信往还，商讨切磋。如严复致张元济信说：“鄙意上石时可将字格缩小，约得三分之二，而书之额脚，均使绰有余地，则尤合格好看也。”建议“此书开卷当有序述、缘起、部篇、目录、凡例、本传诸作”，“拟加年表”。张元济则又提出设译名对照表。严复肯定了这一条建议，写道：“全书翻音不译义之字，须依来教，作一备检，方便来学。”
严复与严译《原富》
可以看出，作为译书院院长的张元济，不仅促成了《原富》译稿的早日完成，而且默默地为译著的出版做了大量工作。笔者见到一部署有“光绪二十八年（1902）十月南洋公学译书院第一次出版”的严译《原富》，共十册。第一册中有一篇长达九页的《中西年表》，自“西历前二十四世纪”、唐尧原载始，讫“西历第十九世纪”、清光绪庚子止，历时四千余年。《原富译名表》就人名、地名、专用名词有详细的中英文对照，有许多名词沿用至今。下面略具几例说明之。
名学logic，又译逻辑，即今之论理学。
计学Eeconomice，即今之经济学。
乌托邦Utopia，假托之国名，意谓一种理想之现象。
穆勒父子，即穆勒詹姆士（James Mill）与穆勒约翰斯图亚特（John Stuart Mill）父子二人，并为英国著名之哲学家与经济学家。老穆勒生于1773年，卒于1836年；小穆勒生于1806年，卒于1873年，其关于经济学之著作，前者有《经济学纲要》（Element of Political Economy）一书，后者有《经济学原理及其对于社会哲学之一二应用》（Principles of Political Economy with Some of Their Applications to Social Philosophy）一书，而尤以后者为著名。
海运之条例The Navigation Laws为英国保护本国航运之条例，制定于1651年，至1660年另行改订，其例更苛。大致谓凡输入商品于英国者，无论为来自亚洲、非洲或美洲，其船只必为英国所制，或为英人所有，其船长必为英人，其水手必为四分之三，亦必为英人，但由欧洲部内之商品生产地直接输送者，不在此限。此法行至1796年始废。
版克bank，即今之银行。
安息，国名，古代波斯之王国，其名因建国之王阿息克（Arsaces）而来，西洋史称其为帕提亚（Parthia）国，尝统辖波斯全部及其临境之地。
厂令factory legislation，工厂法。
约规by-law，章程。
收买期约discounting bill of exchange，今译票据贴现。
赊贷之法granting cash accunt，即放款。
行货者，dealer，即商人。
……
严复在《译事例言》中写道：
“此译所附中西编年，及地名、人名、物义诸表，则张菊生比部、郑稚辛孝廉于编订之余，列为数种，以便学者考订者也。”
菊生，张元济号；比部，原是隋唐时刑部官员的官名。张元济曾任刑部主事，故有此名。郑稚辛，名孝柽，郑孝胥之弟，当时任南洋公学译书院监督。在严复致梁启超函论及所译《原富》时，也说“其本书对照表，友人嘉兴张氏既任其劳”。张元济为浙江海盐人，海盐属嘉兴府，故称“嘉兴张氏”。要不是严复留下的书信和《原富·译事例言》所记，我们还很难知道张元济先生为《原富》的出版所花费的心血呢！《原富》当时是分册陆续出版的，年表及其他诸表当附于最后。梁启超在读到一二册后，曾在《新民丛报》上撰文介绍，还提议将所译之各名词，列一华英对照表，这是一个证明。但笔者所见的这部“全书出版”的《原富》，仅有《中西年表》（又在第一册），并无“地名、人名、物义诸表”，不知是什么缘故。但是仅此一表，也可见张元济对出版西学名著的重视和他对西学知识的丰富。没有足够的中西历史知识，是编不出这类对照表的。
在与张元济通信讨论《原富》出版事宜时，严复多次提出版税和版权问题。张元济答应他的要求，除一次性支付2000元稿酬外，同意以书价二成给版税。近代出版史上正式实行版税，大约就是从严复和张元济开始的。
严复所译八部名著（《天演论》《原富》《群学肄言》《群己权界论》《社会通诠》《法意》《名学》和《名学浅说》），除《天演论》《群学肄言》《名学》3部为其他书局初版，其余五部均直接经张元济之手在南洋公学译书院和后来的商务印书馆出版。1930年后，商务又购下《天演论》等书版权铅字排印，印数之多，流传之广，远胜原来的木刻、石印本。举《天演论》为例，1905年商务就出版铅印本，至严复去世的1921年，共印刷了20次。商务1930年至1931年，还汇编出版《严译名著丛刊》，各书均附有张元济早就提倡的译名对照表。
严复在中国近代思想史上占有显著地位。他是中国共产党出世以前向西方寻求真理的杰出代表之一。他的译著使广大的中国知识分子第一次真正打开了眼界，看到了新世界的广阔图景。如果说，在中华民族觉醒的道路上，严复及其严译名著曾是第一盏照亮征程、催人奋进的明灯；那么，出版家张元济则是一位点灯人。
（原载上海书店《古旧书讯》198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