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未来接班人
法租界贝当路一座罗马式庭院,白色精钢门缓缓开启,灯火如繁星点点,巨木参天耸立,奇花异草在身边掠过。常啸天、林健走在其中,如梦似幻,仿佛走在森林中,又像走在童话里,走着走着,维多利亚时代建筑风格的三层楼现于眼前,楼前是一处喷水池。
登阶步入大厅,英式豪宅的气派更加令人倾倒。宽敞的客厅,足以容下数百人,全套的法国家具嵌金镀银,曲线曼妙;巨大华美的吊灯一枝枝呈倒宝塔状,金光璀璨地从三楼顶棚垂下;地板是奇珍异木打磨成迷离的黄褐色,大块厚重的波斯手工毯骄傲地在大厅一角衬着大圈白色的羊皮沙发。猩红色的地毯逶迤沿旋转的楼梯伸延而上,楼梯扶手下的铜柱发着金子般的光泽,间或白色棒槌状的陶瓷,玉一样柔和温润。不知何故,在这午夜里,大厅中所有的灯全部大开,有如宫殿般金碧辉煌,让人叹为观止。
铭九栽到你们手上吗?
委婉低沉的女声从二楼顶端响起,身着黑色旗袍的中年女子现身于二楼扶梯处,向下打量一眼,转了一大圈来到扶梯口,款款走下,高高的鞋跟陷在松软的地毯中,仍保持了端正的身姿,肩上绕的白色貂皮,轻轻拂着脸颊。下至一半,有枪指了她,她顿了步:没人告诉你们汪铭九的老婆最怕动刀弄枪吗?用不着这样剑拔弩张。
常啸天直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不会有什么攻击力,挥手制止了持枪的兄弟。
铭九看来回不来了。我只是好奇,想看一看做掉了铭九的人,会是什么样儿?女人又下了几步,目光和善地扫过来:啧啧,这么年轻,入门时间不会很长吧?
常啸天越发感到这汪夫人与众不同,欠身道:常啸天,这是我兄弟林健。汪堂主犯了门规。我们奉命行事,请汪夫人谅解!
谅解?夫人轻笑起来,笑靥如少女般明丽,继而旋身上楼,口中叮嘱般一路道:家中仆人二十五名,都在书房里候了多时了,乡下人,没一个在门,如果可能的话放过他们。这位小兄弟出语不凡,想来是后起之秀,青年才俊,怕这里以后就要归你了。记住,繁华易筑不易守!
砰!一声轻响。
常啸天顿足大叫:谁开的枪?
林健奔上去,见汪夫人缓缓蜷倒在二楼拐弯处,手持一支象牙柄的小手枪,抵了心脏,找得很准,已经没救了。
常啸天跟上来大叹:汪铭九有这样的老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健伸手替她合上了眼睛,蹲在那里半天不起。常啸天拍拍他:生死有命!当了汪铭九的老婆,就该预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叫兄弟们搜楼!
林健率人上楼。楼上各房大开其门,空无一人的房间装饰考究,抽水马桶都精美绝伦,更有两个大的套间独立成房,卫生间、小客厅、吧台一应俱全,想是主人房。汪铭九这些年钱是赚足了,却再也享用不到。最后一个套间是儿童卧房,屋中堆满洋娃娃。床上,两个孩子头挨头熟睡,枕上开放着四只大大的蝴蝶结,根本没被宅中发生的一切惊醒。林健皱皱眉,想起这该是老汪的孪生女儿。跟进一个兄弟越过他上去掀被子,粗暴地摇晃着,试图把她们弄醒,却怎么也推不醒。林健拉过他,抓起放置在枕边的一张信笺,上面是清秀的蝇头小楷:
已给她们服下安眠药,如想杀之,请在醒来之前,拜托!母亲泣首。
显是汪夫人绝笔。
林健眼前立刻出现一幅惨景:一个穿花绸长袄的女孩儿口角流血,软软躺在他手上。那是他的妹妹,死的时候只有七岁。他左右看看,见只有一个兄弟,便疾声厉色道:你什么也没看见,听见没有!
等林健下楼,汪夫人的尸身已被挪走,猩红色的地毯上已经了无痕迹。豪华的大厅煞是热闹,一群兄弟正拼命试坐那弹簧沙发,此起彼伏地把屁股颠个热火朝天,笑声中,还夹杂着叮叮咚咚的琴声。林健走过去,见常啸天站在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旁,一副大战之后好整以暇的神情,正用指头一个一个地按那黑白键子,抬头看见林健:快来看,德国货!老汪真风雅。
林健走过去,拉出琴凳坐上去,想了想,一串音符从手下流出,很快卡住了,又重弹,渐转流畅。兄弟们围上来听热闹,常啸天以手击节,欣赏了一会儿,向兄弟们介绍: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姓贝呀?阿拉乡下有亲戚姓这个姓。一个叫阿田的小兄弟插话。
林健皱眉停手,常啸天哈哈大笑,直笑得喘不过气。这时有兄弟来报:二十五个仆人都在书房,已经搜了身。所有武器,连菜刀都一把没落,全在贮藏室。
常啸天止住笑,若有所思:这位汪夫人倒死得清清楚楚,真是不简单!我就看在她的面子上,明天放那些人回家。对了,老汪的孩子呢?
林健啪地合上琴,起身便走,有人接口道:汪铭九儿子在国外。听说因为老汪搞了法国情妇,老早和他爹闹翻了,不肯回来,连汪铭九都不知他的下落!
这边有几个兄弟听了那只大白盒子发出的仙音,远比自鸣钟要好听,早好奇得心痒难耐,见常啸天跟了林健走开,全都扑到钢琴上,重新打开,乱按一气,一时间厅里似开锅一般。
林健回头断喝:合上!不要碰!
又对常啸天道:你带人走,今晚我留下!
走?你叫我上哪去?常啸天一脸惊讶。
你不是真要住进来吧?林健怀疑。
有什么不对吗?我们到上海来,就是为了过上这种生活!常啸天双臂一展环视周围,仿佛他已经是这里的主人:我这辈子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的房子,要好好享受一番!
林健压低声:这地方怕是闫爷的家也不及一半,避讳些好。
常啸天拍拍脑袋:想得周到,依你依你!不过这房子对我胃口,早晚我们要住进来,还要请蒋清来听你弹琴!
可不敢比,蒋小姐定是个中高手,这房子就留给你们当新居吧!林健难得地露出些笑意。
哎!你不住我也不住!我们早说好了,同甘苦共患难,好东西要一起享用,不然算什么兄弟!
林健的表情就有些促狭:你把这话讲给蒋小姐去!
啊!你钻我的空子!什么时候,这女人是不能同享的!反正我也没同她恋爱,喜欢的话,介绍给你好了!
承让!那富家大小姐,又留过洋,我享受不起!
走,我想上楼看看!
太晚了,明天再说!
做下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儿,我不信你能睡得着?早听说老汪有个酒窖,好酒无数,我们喝个通宵不醉!
闫爷那边还等你呢!
打过电话了!哎,怎么这么多废话?常啸天盯住林健,声音低到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让我猜猜。嗯,在今晚之前,没人会知道老汪出事,汪夫人再有本事也来不及转移家人!老汪的女儿呢?
林健面色转阴。
闫家花园开香堂。闫森刚刚宣布任命,洪门的三个堂把子和几个元老面带笑容,起身祝贺风雷堂新晋堂把子常啸天。
常啸天着了长衫,倜傥之中多了几分儒雅,显得谦恭有度。天龙堂老大倪子善还带着病容,看着一年前投入门下的外乡后生,转眼间已经平起平坐,不免泛些许酸意: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是老了!
乘云堂堂把子雷彪笑话他:倪老大,才过四十就卖老,正好香还没燃尽,何不就此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众人皆大笑,闫森在内堂换了衣装,在阿三、阿堂陪同下走进来,听了个尾音,兴致颇高:谁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猛虎堂堂把子钱朗年纪最大,老成持重,道:大哥,我们在开老倪的玩笑,今天是阿天的大日子,是不是庆祝一下?
闫森人逢喜事精神爽,兴头头拉了马褂袖子回头:去,看看夫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复向大家道:把兄弟都叫进来,今天在这里玩个尽兴。你们几个不醉不许走!
举座皆欢。
四大堂主中,雷彪和常啸天年龄相仿,暗中向他一翘拇指:真有面子!不逢年节,闫爷在家里摆宴,这我还是头回看见!
马上,众多仆人在公馆中穿梭起来,大厅里热热闹闹开起了牌局,各堂口的小头目们兴高采烈地登堂入室。他们多半在江湖上小有名气,放浪形骸是本色,美酒赌局皆所好,只可惜闫爷这里没有美女,稍稍有些遗憾,略做招呼,便吆五喝六开始自行捉伙厮杀。
闫森乐呵呵地各桌看了一过,在几位元老的簇拥下,向后面烟房去寻趣,忽然想起什么,叫过常啸天:怎么不见阿健?
常啸天忙道:阿健有些不舒服,所以没来。
阿健不错,让他常过来玩!
谢谢闫爷!
晚上既是家宴,自然家眷也要出席。闫夫人坐在丈夫身边,不住地上下打量新晋的堂把子。一轮敬酒刚过,就暗暗点头,低唤仆人去叫小姐来。
闫家后花园,大小姐闫意俏影独立,仆人一路寻来,学舌道:小姐,夫人说,请你去看一看,她还说她满意。
前厅喧声入耳,闫意在花园里没头绪地走,最后停在一个壮壮的身影前,猛一抬头,眼泪涌出:三哥!你怎么才来?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阿三低头:我早来了,我没去宴会!
你都听见了,本指望娘会帮我挡过这一关,现在怎么办!
早知道会这样。常啸天是人中龙,我根本不能和他比。你该去看看……
闫意恨了半晌:你知道我的,还说这种话来气我!
阿三越发痛苦:小意,我,我也不知怎么才好!
闫意已不顾羞涩,一下拽住他的手:三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个世界上,除了娘只有你对我最好!求求你,我不要嫁什么未来掌门,你带我离开这里!
阿三怔了一下:未来掌门,闫爷说的?
闫意点点头,又泪眼婆娑道:走吧,我爹和娘就我一个女儿,他们早晚会原谅我们的。
阿三拉着她细柔的小手,艰难开口:小意,你对我这么好,我到死都会记着!可是,我不能!从小闫爷带我入门,你是他唯一的女儿,我带你走,这太忤逆不道了!
仆人在花园门口喊:小姐,你还在吗?夫人叫你!
闫意抽出手帕拭泪,看阿三没有反应,恨得甩开他扔开手帕跑出去。
喧声阵阵传来,阿三心乱如麻,脚下竟然蹭出一处坑来。
直到深夜,常啸天才回到和林健同住的公寓。他喝开搀扶的兄弟,站不稳一头栽在床上。
林健打发了手下,关门回头,见常啸天忽地跃起,在桌上抄过家什便呕,害得林健也跟了他一通忙乱,又是倒水又是拿毛巾。
常啸天漱口,才发现腌臜物全吐进林健鼓捣的什么器具里,忍不住大摇其头:阿健,这算什么!你拉我一下嘛!这又做的什么,糟蹋了,糟蹋了!
林健沉默,拿下杯子,递上毛巾,常啸天胡乱一抹脸,斜在床上以拳砸头:还好,没出洋相!老倪烂醉成泥,当时就睡桌子下了,雷彪是被手下抬回去的,我比他们强多了,我是走上来的!
隔了一会儿又笑叫:我是走上来的!
林健绞了毛巾敷衍道:知道了,你是走上来的!喝了多少呀?肯定人人敬你了。
常啸天支起身,对了兄弟的背影舌头打卷,醉眼蒙眬,却一脸正色:错了!是我们,是敬我们!今天是我们的大日子,我们得偿所愿!两年了,终于拼出头了,从此之后,我常啸天,你林健,走到哪里都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林健摇摇头,上前把湿毛巾覆上他的脸,常啸天在毛巾下边兀自不停:怎么不说话?你不高兴?你不知道,那些人叫我天哥、敬我酒的时候,我只想快点回来,就为了和你说这几句话!
林健应道:睡了!明天还有大把的事,汪铭九的摊子够你收拾的。
有你呢,我怕什么?常啸天在床上横成一个大字,突然又想到什么,自顾自地笑:对了阿健,忘了告诉你,闫爷的千金那叫一个漂亮!今天还在席上给大家敬酒,颇有些林黛玉的风采。为防他们乱点鸳鸯谱,我要先下手为强!
林健这才急了,叉腰喝道:你到底喝了多少呀?别玩出火来,那可是闫森的女儿!
真当我醉了不是,小看我!常啸天乜斜了双眼,看着兄弟怎么都是一个笑,比画着放下手,声音渐渐小下去:我是想把她介绍给你。大笨蛋!
说着说着,竟起了鼾声。
民国初期的上海租界,既是梦想实现的年代,也是创造神话的年代,常啸天和林健兄弟俩从此发迹!
常啸天仗了有些英文底子,加上善交际肯表现,同外国人打交道比老汪更胜一筹。很快,他就赢得了法国人的注意,接手了风雷堂,在法租界声名日响。林健是他最强有力的支持者,他枪法精妙,心思缜密,不断扫平敢于作对的小帮派,在租界,提起他的名字,帮派中人个个变色,风头一时无两。新鲜出炉的两兄弟,联手巩固地盘,汪铭九留下的生意,只沉闷了半月有余,又兴兴旺旺地发展起来,而且势头比以往更为红火。在洪门内,常啸天分量自然越来越重,名声也越传越广,成了小兄弟们争相效仿的偶像。
当然,这一切也要得益于闫森不遗余力的提拔。他看到财源又自租界滚滚而来,新提携的年轻人如此得力,自然喜出望外,常挂在嘴边一句话:阿天这小子,天生硬是吃这碗饭的!
不到半年,一种说法已经在门中流传开来,闫爷要选常啸天做接班人。
闫家花园。
常啸天腰板笔直陪坐在烟榻旁,军人作风总是让他显示出格外的气度,洗耳恭听的姿态又让那躺着的老人觉得很舒服。
闫森喷出一口烟来,笑道:什么杀猪帮,也敢借个洪字说话!早看出周老大这小子不是他妈个东西,王九光早把他逐出门外了。他放纵手下跟你作对,也就是没把我闫森放在眼里。只管灭他,事不怕大,有我!
常啸天总是能感受到闫森的重视和放任,迄今为止,他也从未让他失望过。如今在闫府,常啸天可以长驱直入,不用通报,而且经常留饭,闫森愿意在这间装饰考究的烟房里招呼他,也是亲近的表示。吸鸦片这种时尚的事情,常啸天却始终提不起兴趣,他只做生意不沾唇,闫森也不勉强。常啸天看得出来,闫府上下正把他视作新宠,在他面前毕恭毕敬,背地儿都在悄悄议论着他,都以为他也许会是未来这里的一个新主人,因为老爷、夫人显然都拿他不当外人,而大小姐一见他就恨不能有个地缝儿钻进去的模样儿,更是招人怀疑。
从烟房走出来,常啸天深深呼吸着新鲜空气,突然看见一个身影匆匆离开。
阿三!他高声招呼。
阿三止步,慢腾腾转过身来,眼睛却瞅着地下:常堂主,有事吗?
常啸天大步走过去:有事!找你几天了,一直见不到人,我还以为闫爷把你派出去了呢!
阿三现在最不愿意见到他,巴不得躲得远远的永远不见才好:常堂主,有事请吩咐!
常啸天一巴掌拍向他肩头,把个阿三震得吃惊地抬起头来,常啸天似笑非笑: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起来?常堂主?叫起来不拗口吗?为什么不叫天哥,你以前不这样啊!
阿三不好把手挪开,只道:不同以前了,按规矩是该这么称呼的!
规矩?对了,你入门比我早十年,讲规矩我讲不过你。常啸天笑意加深:不过,我倒觉得好像是在那天的宴会上,有人敬了一杯酒,你小子便不爱理我了!
不要乱讲!阿三像被剥光,直着脖子只喊了一嗓,便醒过腔,脸像煮熟的虾: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常啸天站在台阶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止狠狠搂住阿三,拉他前行,边走边耳语道:你的心思我刚刚才知道,兄弟间可别搞出什么误会。告诉你,我有女人!而且,有个秘密不妨对你说,我不喜欢太瘦的女人。
说完,松开阿三,声音转大:用得上我,只要老弟一句话,到时候我助你一臂之力!
阿三傻了。
常啸天掸掸大衣又拍拍手:说完了,信不信我,以后当不当我是大哥,就看你自己了!
他也不再看阿三,吹了口哨向自己的座车走去,他和林健都买了新车,黑色别克。
民国一十六年,平安夜,法租界,朗度酒家。
风雷堂一班主事的兄弟,推杯换盏,猜拳行令,不亦乐乎。
林健独坐一隅,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手,似已入定。在众人眼里,林健和常啸天截然不同,他少言寡语,略显骄傲,很难和人融洽。他的思维仿佛永远游离于现实之外。若非敏捷的身手和让人胆寒的玩命劲儿令兄弟们钦服,大家会认为他隔路。在他无事可做的时候,他的眼光总是落寞地望向无人的地方,他的身边向来没有兄弟。
但是,他是洪门第一杀手,这个地位越来越无可争议。
常啸天靠过来,把一杯酒硬塞过手去,责备道:阿健,过节了!兄弟们都看你呢!
觉得我扫兴,我走!林健推开酒杯,站起来。
常啸天一把按住他:阿健,你别逼我,给我时间!
林健冷笑:开工厂是你说的,我已经不想了!何况,我看我们现在这个样子,用贩鸦片的钱开了工厂,怕到时候也只会造出吗啡来!
常啸天一拍桌子抬高声音:既来之则安之!怎么你一直不认命?
众人全看过来,林健一动不动,脸色却转青。
常啸天向大家挥挥手,拉了林健口气却软下来:阿健,大过节的给我点面子好嘛,我又没想惹你!
林健看他一眼,也缓和地坐下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就这个德行!
我要你快活起来,阿健,你懂不懂?你看你一天比一天消沉,早晚有一天会憋出病来!
你快活?林健举起杯,对着灯光又转移了注意力,看起那汪黄色液体来。
常啸天灿然一笑:当然,我和你不一样!我永远相信明天的太阳是最好的,我是常乐天!
林健嘴角现出一抹冷笑。
常啸天终于躁了,一把扳过他的手,把杯子墩在桌上:老弟,看看你我的手,沾了血了,一辈子也别想洗清了!你老发愁有什么用,救得了自己吗?过去杀乱匪、杀叛军军阀,差一点赔了自己的命,现在杀社会渣滓,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能得到荣华富贵,大把兄弟,这有什么不好!
渣滓?林健茫然抽出手,杀的都是渣滓,我们又是什么?
常啸天被他气个半死: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林健又拿起杯子,凑近嘴边:我是看不开,你连小女孩也当是渣滓?
常啸天听他提起旧事,不由一愣:和你说过多少遍了,真是闫老大派阿三杀的,不是我!
对,你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林健目光呆滞,一仰头一杯酒吞进喉咙。
常啸天叫他的模样气笑了:你是谁?江湖第一杀手!居然为杀人苦恼,说出去有人信吗?
林健放下杯:名号是你封的,我从没想过当杀手,我只为自己杀人,而且绝不杀妇孺。
常啸天马上封了另一顶高帽:知道,我是大流氓,你是大英雄!我这个大流氓,就是为了成就你这个大英雄!
林健终于笑了:说点正经的,生意已经上了轨道,从现在开始慢慢转行,至少不做烟土这行,怎么样?
常啸天皱起眉头,风雷堂的财源一半来自烟土生意,他回头看看那班快乐的兄弟:阿健听我说,有些事情上手容易放手难。几千口子人一下断了大财路,闫老大那里怎么交代呀?
我总觉得现在有点树大招风。居安思危,应该多想退路。你看报纸没有?政府成立了禁烟委员会。
常啸天点头:哎,这才像话,兄弟同心才能天下无敌!走,和大家伙儿一块儿喝!这事明天再说。
不喝了,醉了。你也少喝为妙,免得未来的岳丈大人讨厌!
什么岳丈,八字没一撇呢!笑话我!
头一次见你在乎一个女人,这蒋小姐真是不简单!
常啸天掏出表:亏你提醒,今天迟到我就惨了。这里交给你,不许走!辛苦一年了,不能扫了兄弟们的兴致!
没等林健反应,他起身喊道:哎,大家尽情吃尽情喝,要出去找乐子就算在你们健哥头上,不醉不归呀!我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狠狠一拍林健的后背,林健无奈,勉强举举杯,满座又鼓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