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与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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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自卑感与优越感

个体心理学的重大发现之一——自卑心理,似乎已经众所周知。很多学派的心理学家都采用了这一术语,并将其应用于自身实践中。不过我可不能确定他们是否充分了解或是恰当使用这一术语。例如,告诉病人他患了自卑症只能导致此人的自卑感越来越重,根本达不到克服的目的。我们必须找到他人生态度的那些消极因素,并在他缺乏勇气的关键时刻给予鼓励。

神经官能症患者都有自卑心理。但我们却不能根据自卑感将神经官能症患者加以区分。我们只能从对生活的失望感,努力程度和活动受限程度方面来区分。如果我们对神经官能症患者说:“你正受着自卑的折磨。”这对增加其信心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这就好比对头疼患者说:“我知道你的问题所在:你有头疼的毛病。”

被问及是否有自卑感时,很多神经官能症病人都会回答:“没有”。甚至有人会说:“恰恰相反,我觉得自己比别人有优越感。”因此,根本没必要问这种问题,只需观察此人的行为举止即可。通过观察,我们能够发现他用以保持自己重要性的方式。例如,看到一个人狂妄自大,可能猜出其想法:“别人总是轻视我,我得做出个样子给他们瞧瞧。”看到一个人说话时总是指指点点,可能他认为:“要是不强调一下,没人会相信的。”

在那些表现得高人一等的人心里,都有一种竭力隐藏的自卑感。这就好比那些担心身高不足的人,走路踮着脚好让自己看起来高一点一样。两个孩子比身高,害怕比不过对方的孩子常常挺直了身子站在那里,尽力让自己看起来高一点。要是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矮?”他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因此,具有强烈自卑感的人并不一定表现得顺从、安静、乖巧、稳重。自卑感的表现形式迥异。对此,我们可以通过三个孩子第一次去动物园的例子加以说明。

站到关着狮子的铁笼子前,第一个孩子吓得躲到了妈妈身后,说:“我要回家。”第二个孩子原地不动、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嘴上却说:“我一点也不害怕。”第三个孩子则瞪着狮子,问他妈妈:“我能朝它吐口水吗?”实际上,这三个孩子都有自卑感,但表现方式却各不相同,这与他们的人生态度一致。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存在自卑感,因为我们总能找到需要改进的地方。如果我们充满信心,通过对现状加以改变这种直接、实际和奏效的方法,就能慢慢消除自卑感。人们无法长期承受自卑感,这样他会备感压力,并采取相应行动。但即使是失去了自信,没有通过脚踏实地努力改变现状的想法,人们也还是不想被自卑感困扰,并想尽力摆脱这种感觉,但采取的行为却无济于事。虽然他的目的仍是“凌驾于困难之上”,但却不为之努力,而是寻求一种自我安慰,陶醉于所谓的优越感中。与此同时,因为无法改变现状,自卑感也会与日俱增。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自欺欺人,各种问题紧随其后,压力也越来越大。

如果只看他的行为而不去了解其内在意义,我们会认为这些行为没有任何目的性。我们无法看出其要有意改变自己的生活境遇。我们看到的是:和其他人一样,他也极力争取一种充实感,但却放弃了改变自身处境的希望——他的任何行动都如此。如果他觉得自己软弱,就会跑到让自己感觉强大的环境中去;他训练自己,使自己在自己的眼中显得更为强大。如果在工作中遇到了不可解决的困难,就会在家里颐指气使,以此显示自己的重要性。但是客观事实依然没有改变,自卑感也不会有丝毫改变。自卑感会成为精神生活中长久潜藏的暗流。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便能称之为“自卑心理”。

至此,我们可以给自卑心理下一个定义。一个人遇到其无法解决或应对的问题,并表示自己绝对无法解决该问题时,就会出现自卑心理。从中我们看出,不管是愤怒、泪水还是歉意,都是自卑的表现形式。因为自卑会带来压力,所以通常需要通过优越感来进行补偿;但其目的却并非解决问题,这么做也无济于事,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往往被搁置一旁。人们会约束自己的行为,竭尽全力避免失败,而不是勇敢向前,争取胜利。在困难面前,他们会表现得犹豫不决、畏缩不前。

在那些患有陌生恐惧症的人身上,我们也可以看到这种情形。症状是他们承认:“我可不能走远,我必须待在熟悉的环境中。生活中充满了危险,我必须躲开。”如果一直存在这种思想,此人就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或待在床上不肯下来。

在困难面前,最彻底的退缩表现就是自杀。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生活的困难,此人选择了放弃,表现出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果我们意识到自杀是谴责或报复的方式,就能理解自杀也是在争取一种优越感。我们总能发现,选择自杀的人把责任推给别人。就好像自杀者在说:“我最脆弱、最敏感,你们却这么残忍地对我。”

在某种程度上,神经官能症患者都会限制自己的活动范围,避免与外界接触。他们试图与生活中必须面对的三大问题保持距离,将自己局限于自己觉得可以主宰的范围内。通过这种方式,他为自己筑起了一间狭小的“密室”,关上门窗,远离清风、阳光和清新的空气。至于是选择用恐吓还是哭诉的方式统治自己的领地,还要视其自身经验而定:他会在试过的各种方法中,选择出最好且最能达成目标的方法。有时,如果一种方法不行,他还会试用另一种,可是目的却是相同的——获得优越感,但不努力改变自身处境。

缺乏自信的孩子如果发现眼泪可以帮他实现目标,就会变成“爱哭鬼”。这种孩子按此发展下去,长大后会患忧郁症。我们把眼泪和抱怨称为“水性的力量”——是破坏合作、支配他人的一种极为有效的手段。爱哭的孩子和那些害羞畏缩、有负罪感的孩子一样,自卑心理会显露在外;他们会承认自己的虚弱和无能,表明自己照顾不了自己,而实际上是想借此掩盖其超越他人、独霸天下的目标。相反,喜欢吹嘘的孩子初看起来表现出一种优越感,但撇开他们的话语,审视他们的行动,就会明白,他们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卑感。

所谓的“恋母情结”事实上也是神经官能症的一种特殊表现。如果害怕面对爱这个问题,就无法成功解决这个问题。如果只把自己的活动局限在家庭范围中,我们就不难理解其为什么会在这一范围内解决有关性的问题了。因为缺乏安全感,他从不会把兴趣转移到自己最熟悉的人之外。他害怕以自己常用的那些方法,无法控制那些人。患有“恋母情结”的孩子往往在家被母亲过于娇惯,从小到大的经历使他们认定:我想要的,就必须得到。他们从没想过可以通过自身努力,在家庭之外去赢得关系与爱。长大成人后,这种人也会依赖于自己的母亲。在爱的世界里,他们寻找的是仆人,而非平等的爱人;而他最安心依赖的仆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任何孩子都可能产生恋母情结。如果母亲过于宠爱孩子,不让他去关注别人,父亲对他也不那么亲热或者很冷漠,恋母情结就会发生。

神经官能症患者的一大症状就是行为受限。结巴的人在讲话时总是犹犹豫豫。他们想与人交流建立起联系,但因为存在自卑心理,害怕受挫,这种想要表达又害怕表达的矛盾使得他在说话时总是犹豫不决。学校里的“差生”,人到中年还找不到工作的人们,害怕谈婚论嫁的人,强迫自己不断重复某一动作的患者,白天精神不振无心工作的失眠症患者,都会表现出自卑心理,致使他们在解决生活中存在的问题方面裹足不前。自慰、早泄、阳痿或者性变态之人都因为担心在与异性相处时行为不当,而表现出对生活的迟疑态度。如果要问:“为什么担心自己表现不当?”答案必定是:“因为这些人把自己的成功目标定得太高了。”从上面的问题中,我们也能看到与之相伴的过高目标。

我们说过,自卑感本身并非不正常。它是促使人类改变自身处境的诱因。例如,科学的兴起就是源于人类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并感受到了预测未来的需要;科学是人类改变自身生存状况,进一步了解宇宙,并更好地控制生存环境的结果。的确,在我看来,人类文化的基础就是拥有自卑感。假设一个兴味索然的观光者来到地球,肯定会得出如下的结论:“看看这些人类,建立了这么些社会和机构,为了避雨盖上房子,为了保暖穿上衣服,为了出入方便铺设道路——这明显是感觉自己是地球上最脆弱的群体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类的确是所有生物中最脆弱的。我们没有狮子和猩猩的力量大,很多动物比我们更适合于独自应付生活中的困难。有些动物为了避免自身弱点,会采取群居的方式;但人类比我们在世界上发现的任何其他生物,都需要更多、更为深入的合作。婴儿特别脆弱,需要很多年的照料和保护。

既然每一个生命都是从最脆弱、最幼稚的婴儿时期开始,既然人类如果没有合作就只能受环境宰割,我们就不难理解,如果儿童不曾学会合作之道,必然会走向悲观之路,产生自卑心理而无法自拔。我们也能了解,人生中的问题总是接二连三,即使最善于合作的人也难逃左右。谁都不会认为自己具有绝对的优越感,能够完全主宰周遭的一切。人生如此短暂,身体如此脆弱,但人生的这三大问题却需要不断地给出丰富和完美的答案。我们不停地找出解决之道,却绝不满足现有的成就。无论怎样,我们都要继续奋斗;但是只有通过合作,奋斗才能有希望、有贡献,我们生存的共同环境才能得以改变。

人类永远不会达到自己终极的目标,我想对此没有人会提出质疑。我们可以想象:如果某个人或整个人类已经到达了没有任何困难的境地,那么这样的生活一定会变得索然无味。未来的一切都可以预料,任何事都可以提前预知。未来不会出现任何出人意料的机会;对未来我们也无所寄望。我们对生活的兴趣主要源于生活的不确定性。如果我们成竹在胸,对每件事都了如指掌,那么探索和发现就会不复存在。科学也就走向了终点;生活也就成了耳熟能详的故事。让我们得以想象自己未曾实现的目标,给我们愉悦的艺术和宗教,也将失去其原有的意义。幸好,生活没有那么容易就消耗殆尽。人类在不断地奋斗着,我们总能发现或提出新的问题,并创造出合作和贡献的新机会。

神经官能症患者在成长之初就遇到了阻碍;他对问题的解决方式停在较低的水平,所面临的难题却相对很大。正常人会很好地解决自身遇到的问题;他能接受新问题,并找到解决之道。通过下面的方式,他能为社会做出贡献:不拖人后腿,不成为他人负担,不需要特殊关照,能够依照自己的社会感勇敢而独立地解决自身问题。

优越感目标,是每个人独有的。它取决于个人赋予人生的意义;这种意义不是口头说说,而是建立在其人生态度之上,就像一首自创的奇妙曲子贯穿生命始终。在人生态度中,人们并不会将优越感目标直白地表现出来,我们也无法进行直接解读。它的表现形式很模糊,我们只能从它提供的线索中慢慢寻找。了解一个人的人生态度就像解读一位诗人的作品一样。诗歌由文字组成,但却意义深远,高于文字的表面之意。我们必须从诗的字里行间推测其蕴含的深意。因此,同样,人生态度也是深奥、复杂的人生哲理。心理学家也需要像我们解读诗歌那样,从字里行间中进行推敲;要学会欣赏生活的艺术。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们四五岁时就获取了自己的人生态度。获取的方法并非通过数学计算,而是通过暗中摸索,像盲人摸象一般对整体并不了解,凭感觉捕捉线索并做出相应的解读。同样,有关优越感的追求也是在暗中摸索和猜测中确定下来的;它是生命的一种追求,是动态的趋向,而非绘于地图上的某一静止点。没人能够准确了解自己的优越感目标并加以详细描述。也许他有自己的职业目标,但那只是人生目标的一小部分。即使具有明确、具体的目标,通往这一目标的方式也不尽相同。例如,一个人立志成为医生,但成为医生也有不同的解释。这不仅涉及到是想成为内科医生还是病理学专家;他还要在活动中,表现出其对自身和他人关心的程度。可以看出他训练自己帮助他人的程度以及限制自己帮助他人的程度。他把这一职业目标作为补偿其特殊自卑感的方式;我们也一定能够从他在职业和其他方面的表现中,看出他所欲弥补的自卑感。

例如,我们常会发现:医生在儿童时期便接触过死亡的事例;死亡又给他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人生是没有安全感的。也许他的兄弟姐妹或者父母死去了,这就激发了他努力学医,为自己及他人找到一种抵抗死亡的方法。也有人立志做老师,但我们都了解老师也分为各种各样的类型。如果一名老师社会感很低,那么他当老师就是要获得优越感,从而统治那些较他低下的人;只有和那些比自己弱小或缺乏经验的人在一起,他才会有安全感。但社会感搞得老师就会平等地对待学生,真心希望为人类福祉做出贡献。在此,需要特别提起的是,老师之间不仅能力和兴趣迥异,其目标对行为也有着很大的影响。如果具有明确的目标,个人便会压缩或限制其潜能从而适应这个目标;但是整个目标的原型会在这些限制下前行,在任何状况下,都会找到办法表达人生的意义并获得最终的优越感。

因此,对于任何人来说,我们都不能只看表面现象。就像一个人可能改变其目标具体化的方式,也可能改变具体目标的表达方式,比如调换工作。我们必须挖掘其潜在的一致性,寻求性格上的统一。不管表现方式是哪种,人的性格都是固定不变的。就像我们拿到一个不规则三角形,把它放在不同位置,从不同角度观察就会得到不一样的三角形;但如果仔细观察,我们会发现,它始终是原来的那个三角形。个人性格的原型也与此相同。它的内涵不会在一种表现中完全表露出来,但我们能从其全部表现中看到它的真面目。我们绝不可能对一个人说:“你要是做了这个,或者做了那个,优越感就能得到满足……”争取优越感的方式不是固定的;但的确,一个人身体越健康,精神越正常,在某方面遇到困难时,就越能找到解决之道。只有神经官能症患者才只认定一个目标:“我必须如此,要不就一无所有了。”

我们都不打算急于评价争取优越感目标的特定行为;但是我们却发现,这些目标具有共性——希望做人上之人。有时我们发现孩子们公开表达自己的观念:“我希望成为上帝。”很多哲学家同样有这种想法;有的教育者也希望将孩子培养成上帝般的人物。在古老的宗教中,这种目标显而易见;教徒必须把自己修炼得近乎神圣。“圣人”的观念曾以较为温和的方式表现在“超人”的观念中。据说——对此我不必赘述——尼采发疯后,在写给施存堡的一封信中,曾经署名为“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

通常,疯子会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优越感目标,他们会宣称:“我是拿破仑”或“我是中国皇帝”。他们想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众人膜拜的对象,掌握超自然力量的主宰,聆听所有人的对话,拥有超凡能力,能够预测未来。

也许,成为上帝的目标会以一种更为合理的方式表达出来:渴望变得无所不知,渴望拥有所有智慧,或使自己永垂不朽。不管是想让自己永生于世,还是想在人间反复轮回,抑或想在另一世界中永生,这些想法都是以成为上帝般的人物为基础的。在宗教的教诲中,上帝才能永不灭亡,才能世代永生。在此,我暂不对这种想法对错与否做出评说:这些都是对人生的解读,都是意义;我们也在某种程度上采用了这一意义——成为上帝或上帝一样的人物。就连无神论者都想征服神,比神更高一筹。不难看出,这是一种特别强烈的优越感目标。

一旦确定了所追求的目标,人生态度就不会出现差错。个人的行为和习惯遵循这一目标,也就无可厚非。那些问题儿童、神经官能症患者、酗酒者、罪犯、性变态者都在采取相应的行为来实现所追求的目标。他们不可能抨击自己的症状,有那样的目标,必定会有那样的表现。

学校里有个男孩子,是班级里最懒的学生。有一次,老师问他:“为什么你的功课总是那么差?”他却说:“如果我是班里最懒的孩子,你就会一直关心我。你几乎很少注意那些上课安安静静、按时完成作业的好学生。”他的目的就是吸引老师的注意力,并控制老师,他找到了实现这一目的的最好方式。用不着改掉懒惰的毛病,懒惰反而成就了他的目标。从这一角度来说,他的做法完全正确,如果他改掉自己的毛病,反而成了傻子。

还有孩子,在家里很老实,甚至略显愚笨;在学校成绩不好,在家也平庸无奇。他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哥哥,人生态度却截然不同,既聪明又活泼,却总是因为行为莽撞惹事。有一天,人家听到弟弟对哥哥说:“我宁可像现在这样笨一点,也不要像你那样鲁莽。”如果我们认清弟弟的目标是避免麻烦,那么他的愚笨实在是明智之举。因为天生愚笨,别人不会对弟弟有过高的要求,即使做错了事也不会受到责备。从这一目的来看,他并不是真的愚笨,而是装出来的。

直至今日,一般的治疗都是针对消除病症。但是无论从医学还是教育学来讲,个体心理学都不赞成这种做法。一个孩子的数学成绩很差,功课不好,如果我们只注意这些,想要在这些特殊行为上改进他,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也许,他想为难老师,甚至想让学校将他开除以逃避课业。如果我们纠正了他的这一错误,他还会另找途径实现自己的目标。

成人神经官能症患者情况完全相同。举个例子,如果一个人患有偏头痛,头疼对他非常有用,当他需要它们时,它们便会适时发作,头疼起来,这样就可以避免很多人生难题。当他接触陌生人或者做决定时,头疼就会出现。同样,头疼也有助于其向同事、妻子和家庭成员撒泼耍横。这么屡试不爽的有效方法,我们怎么能期望他会放弃呢?在他看来,他给予自己的痛苦不过是一种机智的投资,能助他得到想要的一切。难怪我们用头痛的副作用吓唬他,他头痛的症状就会消失;就像通过电击或模拟军事演习,可能让战争神经官能症患者症状消失一样。也许,药物可以缓解他的病症,也可以让他放弃利用这种病症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如果他的目的不变,即使放弃这一病症,他也会找到其他病症来达到目的。头痛痊愈后,失眠症或别的新病症会随后而至,只要他的目的没有改变,他就会继续找出新毛病。

有的神经官能症患者会以惊人的速度甩掉一种病症,然后毫不迟疑地再添上一种新病。他们是神经官能症患者中的行家里手,会不断地添加新病症。阅读心理治疗的书籍,只是让他们了解更多他们还未曾体验的病症而已。我们需要找到他选择这一病症的目的,以及该目的和获取优越感目的之间的关系。

假设,在教室中,我找来一个梯子,爬上它,并坐在黑板顶端。看到的人可能会说:“阿德勒医生疯了吧!”他们不知道我拿梯子的原因,也不明白我为什么爬上去,还有我为什么坐在那个不雅观的地方。但如果他们知道:“只有身体位置高于其他人,才不会有自卑感,所以才会坐到黑板上;只有俯视全班,他才有安全感。”他们就不会觉得我有那么疯癫了。为了达到目的,我找了一个绝佳的方法。那么,梯子看来就是一个合理的工具,爬梯子也自然是按计划执行的。

我疯狂的所在只有一点——对优越感的解读。假使有人说服我,让我确信我的目标太荒谬了,那么我就会改变自己的行为。如果目标没有改变,却只是拿走梯子,那么我还会拿椅子继续爬上去;如果椅子也被拿走了,我还会试试自己能跳多高、爬多高或者尽力伸展身子。神经官能症患者具有共性:他们的行为没有错——也无须受到指责。我们能改变的只是他们设定的目标。目标变了,思维和态度才会改变。这时,他就会放弃以前的行为和态度,与目标相适应的新行为和思想才会出现。

接下来看个中年女人的例子:她因为内心焦虑,无法交友,而来我这里就诊。她没有工作无法养活自己,结果只能成为家里的负担。她偶尔会做打字员或秘书这样的工作,不过可悲的是,那些老板总是想占她的便宜,导致她痛苦不堪,只好辞职。不过,有一次,她找到了另一份工作,老板对她倒也没什么兴趣,她却觉得受到轻视也辞职了。她接受心理治疗很长时间了——我觉得有八年了——但治疗对她并没起什么作用,她还是不能很好地与人相处,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我为她诊疗时,一直在回溯她童年的人生态度。不了解她的童年,就不会了解她的现在。她在家中最小,很漂亮,在家中备受宠爱。那时,她的家境很好,几乎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听到这里,我不禁说道:“你就像个公主啊。”“是啊,”她答道,“他们之前就叫我公主。”我问到她最初的记忆。“我在四岁的时候,”她说,“有一天我出了家门,看到一些孩子在玩游戏。他们一边跳一边喊‘巫婆来了’。我吓坏了。回到家中,我问家里的女佣‘世上真有女巫吗’,她回答说,‘是的,有巫婆、小偷,还有强盗,他们都会跟着你’。”

我们可以看出,她很害怕一个人独处,并将这种恐惧表现在其人生态度上。她感觉自己没有能力离开家,家里人必须支持她,在各方面照顾她。下面是她的另一段早期记忆:“我有个钢琴老师,男的;有一天,他想吻我。我立马停止了弹奏,跑去告诉了妈妈。此后,我就再也不想弹钢琴了。”在此,我们也可以看出,她在有意和男性保持距离;在性发展方面,她也竭力避免着爱情纠葛。她认为恋爱是软弱的象征。

在此,我必须指出,很多人恋爱后会觉得自己变得很脆弱;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正常的。恋爱中的我们会变得很温柔,对对方的爱慕也会使我们容易受到伤害。如果一个人的优越感目标是“我绝不能软弱,我绝不能向他人表露自己”,那么他就会躲开爱情中的相互依赖。这样的人总是要远离爱情,也没有做好恋爱的准备。我们总能发现,这种人如果感到自己有坠入情网的危险,就会把这种情况弄糟。他们会讥笑、嘲讽、挖苦可能使他们陷入爱情危险的人,并用这种方法摆脱脆弱感。

同样,这个女孩在考虑到爱和婚姻时,就会感到脆弱;所以,在工作中,如果有男人向她求爱,她的情感就会表现得异常强烈。除了逃避,再也无计可施。她还没学会如何应对这些事情,父母就相继去世,公主般的待遇也消失了。她还想靠着亲戚来帮忙,不过状况就没有那么如意了。没多久,亲戚们就开始讨厌她了,也不再给予她所需要的关怀。她责备那些人,告诉他们让她自己独处得有多危险;这样,她才算没落到孤苦伶仃的地步。

我确信,如果所有的亲戚都不理她,她肯定会疯掉。她获得优越感的唯一办法就是强迫家人支持她,并帮她逃避生活中的所有困难。她常有下面的想法:“我不属于地球,而属于另一个星球,在那里我是公主。地球人不理解我,也不了解我有多重要。”再这样下去的话,她肯定会疯掉;但既然还有一点资源,还能得到亲戚、家人和朋友的照顾,所以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从下面这个例子,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卑感和优越感。一个16岁女孩来我这里就诊:她六七岁就开始偷东西,12岁就和男孩子们在外面过夜。她2岁时,父母因长期关系不好离婚了。母亲把她带到了姥姥家;姥姥对她宠得不得了——这种情况很常见。在她出生时,父母的关系最僵化,母亲根本不期望她的到来。母亲不喜欢这个女儿,母女关系也很紧张。

我见到这个女孩,友好地和她交谈。她告诉我:“我不喜欢偷东西,也不喜欢和那些男孩子鬼混;我就是让我妈妈知道她管不了我。”

“你这么做是在报复?”我问道。

“应该是吧。”她回答。

她想证明自己比母亲强大;但她之所以有这一目的,恰恰是因为感觉自己比母亲软弱。她能感觉到母亲不喜欢她,她有自卑感。她能想到的证明自己优越感的唯一方式就是制造麻烦。儿童有偷窃或者其他不良行为,通常都是出于报复心理。

一个15岁女孩失踪了八天。被带到儿童法庭时,她编造了一个故事,说自己被一个男人绑架了;自己被绑了起来,关在房间里整整八天。没人相信她说的话。医生私下里和她聊天,想让她说出实情。她对医生不接受她的故事非常气愤,给了医生一记耳光。我为她诊疗时,问她将来想做什么,让她觉得我只是关注她以后的命运,只想给她提供帮助。我让她把自己做的一个梦告诉我,她笑了笑,给我讲了下面这个梦:“我在一个地下酒吧。当我出来时,我看见了妈妈。一会儿,爸爸也出现了,我让妈妈把我藏起来,不要让爸爸看到我。”

她很害怕自己的父亲,并一直在反抗他。父亲常责罚她;为了不被惩罚,她就学会了说谎。我们听到说谎的案例时,必须看看其背后是否有严厉的父母。只有真话会带来危险时,人们才会选择说谎。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发现,女孩和母亲之间有着一定的合作关系。后来,她向我坦白,有人将她拐到地下酒吧里,她在那里待了八天。因为惧怕父亲,她不敢讲真话;但与此同时,她又想让父亲知道这件事,使其屈居下风。因为一直受父亲压制,只有在伤害父亲时,她才能尝到征服者的滋味。

要怎样做才能帮助这些在寻求优越感时走错了方向的人呢?如果我们认清,对优越感的追求是所有人类的通性,这件事就不难了。那样,我们就可以设身处地,同情他们的挣扎了。他们的错误只在于努力的方向毫无意义。

每个人都会追求优越感,它是我们对社会文化做出贡献的源泉。人类的进程都是沿着这一伟大路线前行的——从下到上、从负到正、从失败到成功。然而,只有那种为了他人的利益而前进的人和那些所做行为让他人也受益的人,才能真正应对并主宰生活中的问题。

如果按照这种正确的方式引导他们,就会发现不难说服他们。人类对价值和成功的所有判断,最后总是以合作为基础;这是人类最伟大的共同点。我们对行为、理想、目标和行动的各种要求,都是为了有助于促进人类之间的合作。我们绝对不会发现一点社会感也没有的人。神经官能症患者和罪犯也知道这个公开的秘密;能够看出他们拼命想要为自己的生活辩解,把责任推向他人。然而,他们已经丧失了勇气朝生活中好的方向前进。自卑感告诉他们:“在合作中取得成功没你的分。”他们抛弃了现实问题,并沉浸在一种虚幻的、认为自己强大的自我安慰之中。

人类的分工各不相同,目标也各式各样。如我们所见,也许每个目标都存在着一定的错误;我们总能找到点漏洞。有的孩子优越感可能来源于数学知识,有的来源于有美术天赋,也有的源于体格健壮。消化系统有问题的孩子可能会认为自己面临的主要问题是营养问题。他的兴趣可能转向食物,因为他确信这样做可以改善他的状况。最后他也许会成为厨师或营养师。在这些特殊目标中,我们发现:在对自身缺陷进行补偿的同时,也排除了一些可能性,或突破了自我限制。比如,可以理解:哲学家需要不时远离社会,安静地思考和写作。不过,如果把优越感与社会责任感联系在一起,就不会犯大错误。我们的合作源于各种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