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合作
周是满脸泪痕,一身狼狈地跑出去,路人皆诧异,她也不管。十月底的夜风呼啦啦地灌进领口,让她稍稍清醒了一点。她胡乱擦了擦眼泪,站在站牌下等公交车。直到闻见路边小摊子传来玉米的香味,才想起晚饭根本没吃,刚才那一桌的菜全让自己给掀了。她翻出钱包,买了根玉米,纵使这样,还记得挑了个大的。
卫卿站在窗前照镜子,脸上似乎被她的指甲刮伤了,有一道触目的血痕。他不由得苦笑,女人悍起来真是不可理喻。看见她跌跌撞撞跑出餐厅,被人撞倒在地也不自知,过马路甚至差点被车撞,精神如此恍惚,真怕她闹出人命。转念又想,毕竟周是还是学生,未经大风大浪,心理上一时恐怕承受不起,万一出事,可不是他所愿意见到的。想到这里,忙拿了外套,急急地追出去。
几辆公交车刚到站,就见周是看也不看,随便跳上一辆公车就走了。卫卿只得慢悠悠地跟在公交车后面,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稀里糊涂乱来,还不得出事!一站一站过去,也不见她下车,心想,她不会睡着了吧!他见公交车后写着到香山,愤愤地想,万一真睡到香山去了,看她怎么办!
大约坐了有好几十站,见她终于下车,转身就往一边走,目的明确,不像想在街上乱晃荡的样子,于是开车悄悄跟在她身后。
周是在车上就打电话给李明成,哭得稀里哗啦:“李明成——呜呜——”李明成吓得忙问她出什么事了,让她别哭,先镇定下来。周是语无伦次,也不知说了什么,最后一味哽咽地说要去找他,说自己已在路上。他忙让她注意安全,千万别出事,哄了她一路,她情绪才渐渐好转。
她下车前,还用湿巾擦了擦脸,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远远地就看见李明成在清华大学的校门口等她,他正四处张望,神情焦急。她连忙跑过去,走近才发现,李明成身后还有一人,竟然是张冉瑜。
这对她来说可谓晴天霹雳、雪上加霜。
她脚下一软,扑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这已是她今天第二次跌倒了。李明成忙扶起她问:“怎么了?有没有崴到脚?”张冉瑜也上前扶她。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张冉瑜的扶持,一时间悲从中来,当即伏在李明成身上哇哇大哭,泣不成声,引得众人纷纷驻足观看。张冉瑜还在一边拍着她的肩劝她别哭,说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
周是又恼又恨,又气又怒,可是偏偏发作不得,只好通通化为眼泪,哭得那叫惊天地、泣鬼神。旁边路过的几个学生远远地站在一边指指点点,还以为正上演什么苦情戏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加上闲言碎语,李明成有些尴尬。这里没人认识周是,可是大家都认识他呀。
张冉瑜也发觉了,解围道:“诗诗,我们进去说话好不好?”她随李明成叫她诗诗,以示亲近之意。周是恨死她了!马上摇头,并且挑衅地看她,态度坚决。张冉瑜也不生气,哄道:“那好,那先别哭,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
李明成点头,问:“诗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周是一看他们俩这语气、神情,知道他们是在一起了,心瞬间冻成冰,连带恨起李明成,一把推开他,背过身去擦眼泪。她只觉得自己有说不出的悲伤和凄凉。
李明成着急地追问她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说她要是再不说,只好打电话给她爸爸。她没法,但是现在又不能告诉他实情,只得随便撒了个谎,哭着说她被学校里的人欺负,学校不问青红皂白,反而通报批评了她。周是也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人物,而且有头有尾,有理有据,毫无破绽,让人察觉不出来。
李明成相信了,和张冉瑜一起哄了她一会儿,要带她去休息。周是摇了摇头,说天晚了,自己要回去了,情绪发泄完,现在好受多了。李明成要送她,她一瞥见张冉瑜,气就不打一处来,坚持说不要他送。李明成只好打电话叫上次送她的那个出租车司机,她更恼火了,还未等他打完电话,就先走了。
早知如此,她不应该来找李明成,不但徒惹伤心,还愁上加愁。
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周是一时间只觉凄凉无助。过马路时,一辆车子拦住她的去路,卫卿的头从车窗探出来,说:“上车,我送你。你这样,小心出事!”
远远地,刚才那一幕,卫卿全看见了!这才明白,原来是周是落花有意,而人家流水无情,不但如此,还名草有主。他觉得她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真是惹人心疼。偏偏那愣头傻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实在可恨。
其实他自己更可恨,也不想想是谁令周是如此悲惨!
周是会上车才怪,掉头就走。他赶紧下车拉住她,柔声哄道:“上车吧,大晚上的容易出事。你没听见最近又出了多少社会新闻。不少女大学生被抢,更有甚者强奸被杀的!”故意说得严重吓唬她。
周是经过刚才李明成的事,分散了对他的恨意,鄙夷地看着他,说:“你就是一个强奸犯!我还敢上你的车?”她又不是不知死活。
卫卿被她这样说,自然气恼,但她正生气,口不择言也正常,于是不跟她计较,说:“我今天晚上有义务送你平安回校。以后你出了事,可别找上我。”
周是骂:“谁稀罕!我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闪一边去!”看见他那辆黑得发亮的兰博基尼,实在刺眼,想起晚上他的可恶,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脚踹过去。她今天穿了厚靴子,反正不怕踹疼了脚。
卫卿见她如此虐待他的宝贝跑车,气得脸都绿了,气急败坏地吼:“周是,你这个疯女人!”连忙拉开她。卫卿对此车甚是爱惜,轻易不让人沾手。
周是得意扬扬地看着他,说:“你现在才知道!”她可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淑女。哼!真是活该!
总算出尽了心中恶气,她满意地扬长而去。
周是个头娇小,没什么力气,那一脚哪踹得坏呀。卫卿见爱车没事,气恼之余唯有苦笑,周是这女人,看起来清清纯纯、娇娇弱弱,没想到这么泼辣野蛮!
周是回到学校,眼睛明显红肿,声音也有些嘶哑。她怕人看见取笑,早早就上床睡觉。刘诺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顺口说自己不舒服,睡一觉就好了。
晚上发生的事如迷雾一般缠绕在她脑海里,久久不去。可是真正使她伤心的还是李明成,终于明白,他根本不喜欢自己。多少痴男怨女,在感情的旋涡中难以自拔。周是也一样,只可惜她的暗恋爱慕似乎连发芽的机会都没有,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周是在伤心失意中度过难熬的一晚。可是生活中烦恼的事依然一样不少。她面对学校下发的催交学费通知单,一个头,两个大。如今学费一事更是没影了。她不认为学校真的会将她退学,谁看见校长办公室下的文件了?吓唬的话谁不会说呀!可是这事始终如鲠在喉,十分揪心。
感情、生活、学习事事不如意,她真有点应付不过来。可是日子照样得继续。同龄人中,她挣扎得不能说不辛苦。
学校的领导因为建新食堂一事到处筹款,为了笼络卫卿,请他来学校参观指导工作,校长亲自陪同。后面跟着一大帮学校的高层领导,平日学生进出的一部电梯禁止出行,成为卫卿等人的专梯。
校长笑着介绍主楼的展厅:“这是美术系的画展,全部都是美术系学生的作品,有一部分很优秀。另外一间展厅是珠宝展厅,左边还有时装展厅,虽然有些作品不成熟,可是很有创意……”
卫卿不等他话说完,已经站在橱窗前细细观赏,笑说:“贵校学生才华横溢,将来一定大有前途。”校长忙说:“还请卫总多多关照。”卫卿点头不语,一路看过去。其实根本没心思观赏,只是想知道里面有没有周是的画作。
在正中间展厅的位置一眼就看到周是的名字,十分醒目,画的是一幅三尺来长的油画,色彩鲜艳,运笔流畅,功底颇深。他看了半晌,笑着称赞:“这幅画很不错。”美术系的主任立即说:“这位周是同学,学习十分优秀,而且正好是‘云玛’奖学金获得者,上次她也在颁奖典礼上,卫总可能不记得她了。她的这幅画艺术价值颇高,可以放到画廊去寄卖。”卫卿点头,笑而不语,然后大步出来。
学校领导硬是留他吃午饭,热情款待,卫卿喝得眼圈发红。饭局一结束,他立刻靠在沙发上给周是打电话,一直没人接。他知道周是的脾气,锲而不舍,继续拨,再打已关机。看来周是真是恨死自己了,连电话也不接。他耸肩,换个号码继续打。
周是因为着凉,有点感冒,中午便躺在宿舍休息,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响了,一见是卫卿的号码,立马就挂了。这人实在可恨,他还纠缠不休干什么?没过一会儿,又听见宿舍电话响,她只好爬起来,打着哈欠问:“喂,找谁?”
卫卿一听就知是她的声音,懒洋洋地喊:“嘿,周是。”周是一听是他,睡意瞬间不翼而飞,冷着脸问:“你怎么知道我宿舍号码?”
卫卿笑说:“我自然有办法知道。”他甚至不用去查,周是拿的是他的奖学金,她的资料他全有,何况区区一个号码。
周是无奈,讽刺地说:“你还真是有办法。”卫卿听而不闻,直接要求:“出来,我有事找你。”
周是鄙视地说:“得了吧,你能有什么事找我呀!”除了不怀好意之外。
卫卿在她挂电话之前说:“知道我在哪儿吗?”
周是冷哼一声,说:“我为什么要知道?”卫卿自顾自往下说:“我在你学校附近的餐厅,正和你们学校的校长、主任吃饭呢。你们系的吴主任还夸赞你成绩优秀、大有前途哦。”
周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耐烦地催促:“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卿笑:“你来了,我就告诉你。”周是骂道:“你疯了!”
卫卿威胁:“不然,我让你们吴主任请你来?”周是吓一跳,说:“卫卿,你有话直说!”卫卿挑眉,说:“那好,你快过来,我自然告诉你什么事。我在餐厅等你。”
周是迟疑了一下,估计他真的是和学校领导在一块吃饭,一大早就听同学说电梯被禁,恐怕有什么重要人物要来,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他。她迟疑半晌,说:“我不去,学校领导都在那儿。”
卫卿笑说:“放心好了,他们已经走了。你再不来,我真打电话给你们吴主任了,我可什么都不怕。”周是相信他说到做到,此人厚颜无耻,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她只好认命地爬起来,披了件小外套出门,但是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她赶到餐厅的时候,立马有服务生迎上来,客气地问:“周是小姐吗?请跟我往这边来。”领着她往楼上的包厢走去,异常礼貌周到。
周是一推门进去,就闻到浓重的烟酒味,桌上杯盘狼藉,有人正在收拾。卫卿靠窗坐着,眼睛看着外面,手上夹了根烟,却没抽,任由烟雾袅袅上升。下午的阳光打在他肩头,光影交错,乍眼看上去,侧影有些寥落。见她站在门口,他顺手将手中的烟掐灭了,说:“你来了,坐过来。”又让服务生上茶。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是那么安静和谐,令她满心的火气降了不少,依言坐在他对面。他问:“想喝什么?习惯喝茶吗?”周是摇头,她感冒,口里没味,不想喝清淡的茶。他立即说:“那喝热牛奶。你气色看起来不大好,唇色苍白,怎么,感冒了?”他一眼就看出她不舒服。
周是吸了吸气,她鼻子塞得很严重,呼吸不畅,只淡淡地说:“还好。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应该不会再自找无趣。
卫卿见她几天不见,憔悴不少,神色却还是冷冷的,于是改谈正事:“你学美术的是不是?我有一个小case,你接不接?”他弄丢了周是的工作,这么做算是补偿。
周是没想到竟是工作,于是问:“什么样的工作?你先说。”卫卿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我公司文化宣传部想画一幅大型宣传画,就像你们宣传栏里的大黑板一样,创意要好,还要醒目。你接不接?价钱再商量。”
周是再三打量他,不知他用意,沉吟半晌,没作声。他耸肩道:“你不接自然有别人做,我只是问问你。”周是见似乎纯粹是工作,于是问:“就是在墙上绘画喷漆那种?”他点头,说:“差不多,宣传用而已,不过要做好。你可有把握?”
周是毫不迟疑地说:“当然。大概有多大?”他想了想,说:“长大概四米,高有两米吧。”那工程还不小,她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既然是工作,没有推辞的道理,于是点头:“好,我做。价格呢?你打算出多少?”这事可不容易做,不但得自己设计,还要爬上爬下,不光是技术活,还是体力活。
卫卿挑眉,她账倒算得很清楚,反问:“你觉得多少合适?”周是暗自盘算,市场价大概在八千到一万,但是她还是镇定地说:“两万。”他既然这样问,那她就漫天开价好了,且看他如何落地还钱。
卫卿不动声色,看着她说:“这个价可能有点高。”周是忙问:“那你出多少?”她本来就狮子开大口,讨价还价很自然。卫卿平静地说:“六千。”周是跳起来:“六千?你去看看名家,没要你十万八万已经不错了!”
卫卿笑:“可惜你现在不是名家。”她现在只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学生。
周是被他这么一说,有些颓然地坐下来,生意经上她哪是卫卿对手,于是改口:“一万五。”想着正好可以交学费。卫卿也不兜来转去,道:“八千,你不做我只好让别人做。”周是恨得牙痒痒,喃喃低骂:“无商不奸。”
他笑道:“我是商人,没有做赔本生意的道理。八千,报销车费、伙食费。价钱不算不合理。”周是没法,谁叫他是老板,她是伙计,唯有咬牙答应下来。怪不得卫卿这么有钱,原来都是剥削他们这些人赚来的!
她将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站起来,说:“具体事宜,我们再电话联系。我可能还需要一个帮手。”卫卿表示不介意:“这事你负责,你只要给我做好就行了。我检查满意后,立即付钱。”
两个人一起出来,他们此刻已经变成主雇关系。周是跟他说了声再见,抬脚就要走。卫卿喊住她:“等等。”他把她带到旁边的药店,向药剂师要了些新型的感冒药,递给她说:“生病了别拖着,小心小病拖成大病,那可就得不偿失!”
他也是一番好意,周是没有拒绝,接在手里,说谢谢。卫卿再次伸出手,笑说:“周是同学,祝我们合作愉快。”瞬间恢复商场精英本色。周是亦伸出手,同他好好地握了一握,笑说:“好。”这一次握手,标志着他们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