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词与品词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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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词的欣赏

本书前言里谈到学词与作词的关系。宋代诗人杨万里说过,“学之愈力,作之愈寡。”这是谈初学阶段的体会。学习和创作是两个相辅相成的方面。本书第二部分,在每一词牌后面都精选了古今词例,既是为了提供学习填词的参考,也是为了提供佳作的欣赏。怎样赏词?学者们早有高见,笔者仅提出五点意见。

1.感意境。王国维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又说:“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何谓“境界”?笔者以为,可理解为词中所描绘的客观图景与作者思想感情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种意境。具有虚实相生、意与境谐、深邃幽远的审美特征。词的意境,不以题材大小,不以豪放、婉约分高下,而以其艺术价值分高下。高者,往往能以其思想性和艺术性的完美统一而给人以强烈的感染力。如李煜的“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东风。”“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忆江南》)“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乌夜啼》)“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浪淘沙》)“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这些写亡国为囚后,梦寻故国,以乐写悲,以少胜多的艺术境界,带给人多少同情的感伤。今天欣赏现代诗词名篇,仍然要看有没有新思想、新感情、新语言、新意境来分高下。能够反映新的时代精神风貌的方为上乘。

2.明寄托。清代刘熙载说,“词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寄言就是寄托。清代常州派词家周济说,“初学词求有寄托,有寄托则表里相宜,斐然成章;既成格调,求无寄托,无寄托则指事类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后人概括为“有寄托入,无寄托出。”词往往比诗更多地运用寄托手法,婉约派固然如此,豪放派也不例外。因为“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往往要比据实直抒收到更好的艺术效果。所以,欣赏一首词,首先要对作者身世、时代背景有所了解,然后要善于领会全词的主要内容,来推寻它的言外之意。如辛弃疾的《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力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杨柳断肠处。”表面看,是写惜春、怨春,实际上是假借一个多情女子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上片是通过她的惜春、怨春表现自己对南宋王朝爱憎交织的矛盾心情。下片假借这女子遭到谗妒时的怨恨来表现自身遭遇的不平和对南宋王朝的不满。“君莫舞”,是对那些得志小人的诅咒,结句是对南宋王朝的辛辣讽刺。所以,明确了作者的寄托,就可以强烈地感觉到作者内心的愤懑和不平了。

3.味其情。有道是,诗言志,词抒情。诗阔词长。词所表达的感情往往更为脉脉与悠悠。无论是爱情、友情、亲情,乡情,还是爱国情、忧民情,所有的名篇佳作,无一不是具有情真、情深、情痴的特征。如纳兰性德悼亡妻的《蝶恋花》之一:“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因纳兰梦见亡妇,临别时有诗句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故此词以月起兴。“不辞”句,只有情真、情深、情痴者才能写出。幻求此种不可能事,更加令人心碎。“燕子”二句,也更见其心底的凄凉苦情。正如欧阳修作:“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玉楼春》)对此,王国维评道:“于豪放之中有沉着之致,所以尤高。”并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他对李煜也有同样的置评:“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人间词话》)

4.玩词风。毛泽东在读范仲淹的两首词(《苏幕遮》和《渔家傲》,见本书例词)时曾有批语:“词有婉约、豪放两派,各有兴会,应当兼读。读婉约派久了,厌倦了,要改读豪放派。豪放派读久了,又厌倦了,应当改读婉约派。我的兴趣偏于豪放,不废婉约。婉约派中有许多意境苍凉而又优美的词。范仲淹的上两首,介于婉约与豪放两派之间,可算中间派吧;但基本上仍属婉约,既苍凉又优美,使人不厌读。婉约派中的一味儿女情长,豪放派中的一味铜琶铁板,读久了,都令人厌倦的。”这是就其倾向性而言的,其实婉约派中也有豪放作品,如李清照的《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豪放派中也有婉约之作,如苏轼,“‘世人第就豪放处论,遂有铁板铜琶之诮,不知公婉约处,何让温、韦?’如《浣溪沙》(道字娇讹苦未成)、《西江月》(玉骨那愁瘴雾)、《永遇乐》(明月如霜)等处,与‘大江东去’‘把酒问青天’诸作,如出两手。”(吴梅《词学通论》)词宗婉约,但不贬豪放。婉约派遵律,豪放派不羁,各有短长。由此而生出多姿多彩的词风。有以诗入词,如苏轼、周邦彦;以文入词,如辛弃疾;以口语入词,如胡适、启功;以小小说入词,如伍锡学等。有的蕴藉含蓄、沉郁顿挫,有的明白晓畅、平易近人。从本书众多词例中可以雅玩。不论何种词风,用典都不宜怪癖,如吴梅说,“千古佳词,要在使人可解。尝有意极精深,词涉隐晦,翻绎数过,而不得其意之所在者,此等词在作者固有深意,然不能日叩玄亭问此盈篇奇字也。”

5.演其义。在正确理解一首词的基础上,还可汲取它的有益内容来丰富自己的思想,咀嚼他的有味之处来达到古为今用的目的。如本书开始的《题记》所引的三首《蝶恋花》中的词句,化用了王国维先生的做学问三部曲,但古今兼收: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殊《蝶恋花》)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蝶恋花》)

莫道无人能解听,恍闻天籁声相应。(叶嘉莹《蝶恋花》)

即引申出学词作词的三部曲的境界,也是笔者编写本书的三部曲境界。正如清谭献所说,“作者未必然,读者何必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