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岁月忽已晚

依然是那棵梧桐树，依旧在将暮未暮的黄昏时候，不动声色地伫立着，默默盛开着一树黄叶，任寒风吹来凉意，仍是倔强地挺立在风中，在向晚的辰光里，始终与过往的路人，隔着用言语、用文字、用心灵的交汇也很难逾越的距离。所有的凡尘喧嚣，皆与之无关，只看得人想要落下泪来。

天色暗下来了，凉月悄悄地升到了天上，清光照进树梢洒落细碎的一片微芒，柔弱得疑似灯笼的光亮。我站在月色中，听月下清霜悄无声息地落泪，寒气漫过梧桐的树梢，刮落一片片黄叶，铺了一地的枯黄。踩上去，听得到沙沙的声响。响声碎碎的，似要碎到人的心里去。只偏偏，这落了的叶子，在不期而至的风中飞舞得这般畅快，仿佛害怕路人会忽视了它的绝好心情。如此快意地放飞着，不计后果，不问去路，如春天枝叶初绿时候那般，一样的嚣张一样的轻狂。

原来黄叶飘零和我想的不一样！

我以为，才初试着新春，绿意缠绕在枝上，转眼就逢寒风猎猎，有雪欲飘来。遭此变故，哪怕是一棵树，一棵梧桐树，也会感叹岁月忽已晚，好景不长留吧。连带那些个刮落而去的黄叶也一定是惆怅的，是忒愁人的吧。

只不是的。不，不是的。

原来，只要能静下心来，走进叶落的质地，细细聆听，便可以感知，叶落其实也是禅。经历了这般的岁月钩沉，终于在现世的烟火中冷却了繁杂，渐入佳境，酿了沉着。只因所有的一切自有它的归宿，世事是由不得人来任性的，我们只需学着看淡，学着不强求，学着面对春夏秋冬的荣与枯也能让心安然。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人生，有人想要做一片麦田，在秋风中收获秋的金黄色；有人想要做尘世中的奇葩异朵，美得灵致不可方物；也有的人，想要做一颗稀有的钻石，不碎不腐还可以传世……

只这一切，终究要远去。人生，是一盏渐渐凉下去的禅寂的茶。不论曾经多么辉煌，多么骄傲，也不论曾经是多么的艰难，多么的落魄，其实，来过与离去，同样只是在人世中走了一回而已。我们向往亲情，向往爱的心都是一样的，都是平等的。

我不知道风，是不是可以吹走岁月的流光溢彩，但我知道，日复一日的时光流转，岁月消磨，人便苍老了。越是成长到后来，内心越是繁杂。或者困惑，或者浮躁，也或者从容，抑或是淡定，一样的灵魂，不一样的心境。经过遗憾洗礼过后的人生，经过岁月沉淀过后的安宁，或许才是真正的超脱与笃定。

想到这里，我莞尔。其实，可以渐渐老去也是一种美丽。

天气已然是一日冷过一日了吧。连天上的月亮也被风吹冻了，被风干成了冷冷的灰白色。

好在，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尚可以随心，还可以由着自己，与风月无关，只在心的一隅，悄悄地，久久地，安放一个名字。纵然是岁月忽已晚，思君到白头又如何。

据说冬季的尽头有梅花，梅花树下有清酒，有一地的月光，有相濡以沫的真情。

够了，人生如此，该是最好的时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