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悲剧
吴起的故事

悲剧的开始

从吴起为了博得国君信任而杀害自己妻子的那刻开始，他的人生从此就注定是一场悲剧。

吴起，战国时期卫国人，喜欢研究兵法，曾经跟随孔子的门生曾子，后来侍奉鲁国国君。

齐国攻打鲁国，鲁君想起用吴起为将领，偏偏吴起娶的是齐国女子，鲁君因此犹豫不决。

吴起一心追求功名，便杀了妻子，以此表示自己与齐国毫无瓜葛。

鲁君于是任命吴起为将军。吴起率兵反攻齐国，大获全胜。

鲁国有人厌恶吴起，因而评断他说：“吴起猜忌心重，为人残忍。他年轻时，家里还算有钱，只为求得官位，竟把千金家产败光，最后也没谋到一官半职。乡里的人嘲笑吴起，他居然因此杀了三十几个人，然后从东门逃离卫国。临走前，他跟母亲告别，咬着自己的手臂发誓：‘我要是没有成为卿相，绝不再回卫国。’后来他拜曾子为师。没多久，吴起的母亲过世了，他却始终没有回去奔丧。曾子鄙视他，便和他断绝关系。”

那人又说：“在这之后，吴起来到鲁国，学习兵法，侍奉鲁君。鲁君对他不太信任，吴起就杀了自己的妻子表明志向，以求得官职。咱们鲁国是个小国，却打败了大国齐国。战胜的威名太盛，恐怕会引起诸侯的不安，而对咱们鲁国有所图谋！况且鲁国和卫国是兄弟之国，国君用了吴起，以吴起在卫国所犯之事来说，这么做岂不是得罪了卫国？”

鲁君听到这番话，对吴起又起了疑心，就把他辞退了。

司马穰苴的翻版

吴起听说魏文侯是个贤明的君主，想去投靠魏国。

魏文侯问大臣李克：“吴起这个人怎么样？”

李克说：“吴起贪功名、好女色，但在用兵方面，就算司马穰苴也比不上他。”

司马穰苴是何等人物？李克竟如此评价吴起！

司马穰苴本姓田。春秋时期，齐国被晋、燕两国侵扰，齐景公为此烦恼不已。大臣晏婴向齐景公推荐田穰苴。齐景公与他谈论兵法之后，非常高兴，就任命他为将军，准备抵抗晋、燕两国。

田穰苴认为自己是个卑贱之人，由于获得国君的拔擢而当上将帅，唯恐大家不服，便希望齐景公能派个值得信任且受人尊敬的大臣来当监军。

齐景公答应了他，命庄贾就任。

田穰苴告退后，跟庄贾约好隔日正午在军营大门处相见。

庄贾素来骄傲，认为监军这个职位，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跟送行的亲戚朋友喝酒，直到傍晚才赴约。

田穰苴从中午开始等待庄贾，但迟迟不见人影，只好自己先进军营，开始训练部队，制定纪律。

庄贾来到军营后，田穰苴问他：“为什么迟到？”

庄贾回说：“不就是因为亲戚朋友相送，留我喝酒嘛！”

田穰苴脸色一沉，严正地说：“将军从领受君命那天起，就得忘掉自己的家庭；到了军营，制定纪律之后，就得忘掉自己的父母；等战鼓一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就得忘掉自己的性命。如今敌人已深入国境，百姓惴惴不安，士兵们都在前线过着艰苦的日子，国君吃不下、睡不好，百姓的安危都维系在你身上，还讲什么送往迎来？”

田穰苴便把军法官召来问：“依照军法，约好时间却迟到，该怎么处置？”

军法官说：“该斩！”

庄贾一听，吓得浑身发抖，赶紧叫人去向齐景公求救。

派去求救的人还没回来，庄贾已经被斩首示众。部队里所有的士兵看到这种情形，都惊恐不已。

没多久，齐景公派出的使者持着符节来到军营，长驱直入，要赦免庄贾。

田穰苴说：“将在军中，可以不必完全听从国君的命令。”然后转头问军法官：“在军营里驾车奔驰，依军法该怎么处置？”

军法官说：“该斩！”

听到这句话，使者也吓坏了。

田穰苴说：“国君的使者不可杀。”因此以车夫代替使者受死，同时砍掉车子左边的一根木头，杀掉左前方的一匹马。

田穰苴请使者回报国君，然后准备带兵出发。

在移师前线的途中，士兵的驻扎、凿井、设灶、饮食和生病求医等事，穰苴都要亲自询问和安排，还把将军专用的物资拿出来和士兵们分享，甚至比照最差的等级，安排自己的口粮。

三天后田穰苴准备出兵作战，军营中竟然连生病的人都主动请求上战场。

晋国听到风声，退兵而去；燕国听到消息，也撤兵渡过黄河，退向北方。

田穰苴于是带兵追击，收复了被晋、燕两国侵占的土地，凯旋回朝。

抵达国都，田穰苴便解除了部队的武装，取消了战时状态的各项规定，宣誓立约之后才进入都城。

田穰苴从此声名大噪。之后，齐景公拜田穰苴为最高军事首长，即大司马。田穰苴因此也被称作司马穰苴。

魏文侯听大臣李克以司马穰苴与吴起相比，因此任命吴起为将军。

吴起后来带兵攻打秦国，连续攻下五座城池。

如同司马穰苴的再版，吴起当将领时也很懂得收服人心。

他在吃穿方面都和最低阶的士兵相同，睡觉时不铺垫子，行军时不骑马、不坐车，亲自背着粮食，替士兵们分担劳苦。

军队里有个士兵生了病、长了疮，吴起亲自为他吸出疮里的脓。士兵的母亲听到这件事后，忍不住哭了。

旁人问她：“你儿子只是个士兵，而将军亲自为他吸疮里的脓，你应该觉得光荣才对呀！这有什么好哭的？”

那位母亲回答：“你有所不知。当年吴将军也吸过我儿子他爹的疮，他爹作战时便奋不顾身，最后死在敌人手下。吴将军如今又吸我儿子的疮，我不知道我儿子会死在什么地方，所以我才伤心地哭了。”

德政胜天险

吴起很会用兵，做人又廉洁公正，颇得士兵的信任。因此，魏文侯派他做西河郡郡守，以防备秦、韩两国的侵扰。

魏文侯过世后，吴起继续服侍他的儿子魏武侯。

有一次，魏武侯和吴起等人一起乘船，沿着黄河顺流而下。在途中，魏武侯环顾四周，对吴起说：“真美啊！真美啊！这险固的山河，是魏国的珍宝！”

吴起回答：“一个国家的稳固要靠德政，不靠天险。”

接着，吴起又说：“从前的三苗氏，左边有洞庭湖，右边有彭蠡大泽，由于不行德义，最后还是被禹灭了。夏桀的根据地，左边是黄河、济水，右边是泰山、华山，南边为伊阙山，北边为羊肠坡，只因不实行仁政，最后遭到商汤的放逐。殷纣坐拥国都，左边是孟门山，右边是太行山，常山居于北边，黄河流经南边，由于不实行德政，最后被武王所杀。

从这些例子来看，一个国家的稳固要靠德政，不靠天险。要是国君不实施德政，我们船里的这些人都将成为您的敌人。”

魏武侯听到这些话，连连称赞：“说得好！说得好！”

是命？还是运？

吴起担任西河郡郡守，做得有声有色，颇有名声。

魏国设相位，由出身贵族的田文担任。吴起为此很不高兴，对田文说：“请让我来跟你比一比功劳，可以吗？”

田文说：“可以。”

“统帅三军，让士兵勇于赴死，让敌国不敢进犯，是你行，还是我行？”

“我不如你。”

“治理百官，亲近万民，让府库充实，是你行，还是我行？”

“我不如你。”

“防守西河，教秦军不敢向东发展，而韩、赵两国也都表示顺从，是你行，还是我行？”

“我还是不如你。”

吴起说：“这三样你都不如我，位置却在我之上，这是什么道理？”

田文说：“国君年纪轻轻，国家不安定，大臣不依顺，百姓不信任，在这个紧要关头，应该把相位交给你，还是交给我？”

吴起沉默很久，说：“交给你。”

田文说：“这就是为什么我的位置会在你之上。”

吴起因此知道自己不如田文。

田文死后，公叔继任为相，并且娶了魏国公主，却对吴起有所嫉恨。公孙的仆人说：“要赶走吴起倒也容易。”公叔问仆人该怎么做。

仆人说：“吴起这个人讲骨气，又很好名声。您可以去跟武侯说：‘吴起是个贤能的人，但魏国国家小，又紧邻强大的秦国，恐怕吴起没有久留之心。’武侯一定会问：‘那怎么办？’您可以这么对武侯说：‘不妨把公主嫁给他，用这个方法来试探他。如果吴起想长久留下来，就会接受公主；如果不想久留，就不会接受。从他的态度便能看出端倪。’接着，您请吴起到府上来，让家里的公主夫人故意对您发脾气、藐视您。吴起看到王室出身的公主如此轻贱自己的丈夫，一定不会接受武侯所提出的婚约。”

公叔照着仆人的办法去做。

吴起见到魏国公主对丈夫竟是如此轻贱，果然拒绝了魏武侯的提仪。

魏武侯因此对吴起起了疑心，不再信任他。

吴起害怕受罚，离开了魏国，投向楚国。

不幸的结局

楚悼王早就听说吴起是个有才能的人，一见到他就任命他为楚相。

吴起担任楚相期间，制定明确的法令，裁掉不必要的冗员，废除对疏远宗族的供给，用来培养战士、扶植军力，斥退那些到处游说的人。

吴起向南平定百越，向北兼并陈国、蔡国，击退韩、赵、魏的“三晋”部队，又向西边讨伐秦国。诸侯看到这种情形，都很害怕楚国日益强大。

而楚国的贵族也同样害怕吴起，想除掉他。

楚悼王一死，楚国的宗室大臣便群起作乱，突袭吴起。

吴起走避不及，跑到楚悼王停灵的地方，趴在楚悼王的遗体上。

那些攻击者拿箭射杀吴起，连带也射中楚悼王的遗体。

楚悼王下葬后，太子继任为国君，下令处死那些在射杀吴起时也射中悼王遗体的人。为此事受牵连的宗室竟多达七十余户。

三分钟读历史关键

长久以来，吴起在历史上一直是个负面人物。

由于时代风尚不同，杀妻求官，或许还有讨论的空间；至于“母殁丧不临”，这实在有违天伦，因此唐代诗人白居易批评他“其心不如禽”。

司马迁也不是很肯定吴起，认为吴起在魏国话说得很漂亮，在楚国却反其道而行，最后以“刻暴少恩”导致自己的灭亡。

但只要看过吴起在楚国的施政，就会发现这是有魄力的领导者才有的作为，岂是一句“刻暴少恩”就能盖棺论定？

其实，与其说吴起是个负面人物，不如说他更像一位悲剧人物。他的命运不是很顺遂，具有才干，却总是惹人非议。从鲁国到魏国，再从魏国到楚国，几乎是以同样的模式在走他的人生之路。

年轻的时候，吴起志在卿相，历经多少年的努力，终于完成心愿，却也因此死于非命。老天就像在跟他开玩笑一样，让他拥有某些东西后，再从他身上拿走了更多的东西。

“可悲啊，可悲！”太史公对吴起的这句感叹，倒是让人毫无异议。

史记原典精选

【注释】❶席：垫子。❷赢粮：携带着粮食。赢，负担。❸疽：毒疮，会长脓。❹旋踵：转动脚后跟，比喻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