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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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维奥莱特之死

那个时候,尽管袋鼠随处可见,但数目还没有后来那么庞大。有一段时间,我和乔·伯奇经常饶有兴致地一起步行。和索耶先生与别的贤达人士一样,我们用步行代替骑马,以节省马的体力。再说说猎狗吧,沙斯是一只粗毛苏格兰猎鹿犬,虽然不是纯种的,但速度快,勇气惊人,没有什么能吓得倒它。我曾见它跳下一辆马车,虽然那时它正因一条腿骨折在治疗(腿是被一只鸸鹋踢断的),可紧接着,它便一瘸一拐地追赶起一只突然出现的袋鼠来。据说,它还曾咬死过一只10个月大的澳洲野狗——本事真不小。

内罗和维奥莱特是兄妹。它们是两只格雷伊猎犬——殖民地里常见的袋鼠猎犬,奔跑速度极快;因为带着斗牛犬的血统,它们身上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品性。而这,对它们是极为不利的,这一点我接下来会讲到。

维奥莱特动作敏捷,能轻而易举地抓住任何出现在它视野范围内的丛林袋鼠(小袋鼠)。这些袋鼠很少在我们周围出没,所以没什么机会见到。其中最大最凶狠的是一种叫“老男人”的灰色大袋鼠,体型跟维奥莱特不相上下。有一次,“老男人”出现在海湾,维奥莱特没有等待任何侧面袭击的机会,而是径直扑上咬住它的喉咙。结果维奥莱特被抓得混身都是伤痕。如果是其他狡猾点的狗,遇到同样的情况肯定会逃之夭夭以保全自己。

一天下午,我和乔走得比往常更远了一点,当我们沿着海滩返回时,听见前方传来维奥莱特的狂吠声。我们知道它一定是拦住或困住了一只大袋鼠。如果这只袋鼠只是中等身形,可能就已经被它咬死了;那么维奥莱特就会跑开,不会发出叫声。所以,这一定是一个“老男人”体型的袋鼠,大到足够与它对抗和厮打。

“我们最好去看看,先生,”乔说,“这只可怜的母狗会被撕成碎片的。它有勇无谋,都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赶。虽然顺风,但要到“猎犬和猎物”那儿,也要走上好几英里。一段时间过去了,它们已经历了好几个回合的拼杀。当我们赶到时,草地上一片狼藉,有好几处深红色的血污。那两只动物都已精疲力尽。大袋鼠从喉咙到胸部都满是血迹——若它挺直腰站起来,足有一个高个男人那么高,腰部已被狗的尖牙咬穿,但它可怕的利爪也在维奥莱特的胸部下方和侧腹处留下了一条条可怖的伤口。当维奥莱特无力地绕着袋鼠转圈,发出嘶哑的叫声时,已经虚弱得踉踉跄跄了;但它的眼神依旧是明亮而犀利的——没有一点屈服的意思。

乔立马冲了过去,抡起一根粗木棍朝“老男人”的两眼之间狠狠一击。它仰面倒下了,像一根木头似的横在地上。维奥莱特乘机蹒跚着爬过去咬向它的喉咙,但也只能咬住而已,无法再用上一丁点儿力气。它也倒在了袋鼠旁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呜呜叫着,直到整个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我从来没见过一只狗因伤耗过度而经受如此痛苦的折磨。附近有水,我们把它抬到那里,清洗它的头和脖子。它身上有3处极其严重的伤口,血流不止,我们无计可施。乔被触动了。他看着这个受伤的生灵,流下了眼泪。“可怜的小母狗!”他说,“这一定是它最后一次捕猎了。真可惜我们没有骑马,本来可以早点赶到的,那样就能求它放过那个野蛮的老家伙。不管怎样,我要把它带回家,也许我太太能救它。”

他确实这样做了。我伤心地跟着走在后面,这只奄奄一息的大狗用感激的眼光看着乔,并时不时地添添他的手。伯奇太太像照顾一个孩子般悉心照料了它。我们尝试了各种治疗办法,为它缝合伤口,甚至根据伤情给它服用补药。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因为失血过多,体能消耗过大,维奥莱特当晚就死了。此后数天,我们几个都一直笼罩在沮丧的情绪中,如同失去了一个挚友。

从某些方面来说,我选中是片不同寻常的地方,它有趣而丰富。河流从我们的小屋门前流过,最后汇入入海口处一片宽广的沼泽地。这儿是一处极好的天然牧场,因为五六英里之外就是霍普金斯河,两条河并行着流入大海。除了某几个河段外,这两条河的两岸都被简易地防护起来,禁止渡河。博尔登先生在上游两河中间的草场上圈了一块地方,到海边大约10来英里。那里当时是博尔登先生拥有的多个小牧场之一。也就是外界所说的小公牛牧场。

瓦南布尔,如我此前所说的,当时还没有建起来。那里没有一片园地被标价或出售,没有房屋,也没有耕地。那些日子,你的耳朵不会听到其他的声音,除了永不停歇的海浪谱成的乐曲;眼中不会有其他景象,除了无边无际的森林、沙丘,和广阔、波光粼粼的太平洋。海面大多数时候是平静的,但也有波涛汹涌的时候,尤其是在冬天,当强劲的东南风来袭时。瓦南布尔的码头与货栈、市长与市政委员会、别墅与村舍、田园与公园,都是后话了。当时人们的目光所及,只有沙丘与海浪;耳力所闻,只有海鸟啼鸣。但是贝尔法斯特(它由已故的詹姆斯·阿特金森先生命名)已经借着费里港古老的捕鲸站发展起来了。那里白色石灰岩砌成的墙壁,与四周的密林形成明快的对比。贝尔法斯特坐落在莫因河河口与大海的交界处,这片开阔的锚地,不难猜想常有海难发生。海港中的每块石砾不仅蕴含着诱惑,还诉说着更多的真相。

当时的先驱者中,带头人是约翰·格里菲思先生及其公司,很多年里,约翰·格里菲思先生经营着费里港和波特兰之间的多个捕鲸站。

那时,坎贝尔上尉(之后更为人熟知的是“费里港的坎贝尔”)作为负责人为他们管理船队和渔业,以及农场和仓库。和约翰·莫斯廷一样,他在土地买卖开始前的年月里“尽力统管着这片土地”。如果那些传说是真的,“他曾对异己手腕强硬”。他无疑在海上和岸上的多个社团里都很有影响力,可惜这些经历都无法作为“援引案例”提供给新兴的律师们。即便如此,他一直坚持“吾日三省吾身”的态度。很多年后,在担任霍布森斯湾的港务主任时,他向我表达过遗憾,说行政部门的职业规范使得他不能用关于捕鲸利害的简单道理说服一位不听命令的船长。在他任海军上尉期间,约翰和查尔斯·米尔斯在传统军衔中级别最高。这两兄弟是塔斯马尼亚岛的土著人,有着完美的体格。如果要找既勇敢又熟练的水手来踏板和掌舵,没有比他们更适合了。

数年后,在费里港海滩拥挤的人群中,我围观了一艘船投下锚对抗东南方向的暴风雨的经过。我记得,那天早晨狂风肆虐,阴沉的红色天空中布满乌云,海上波涛汹涌。狂怒的暴风击碎了层层翻腾的巨浪,怒不可遏的浪涛声淹没了其他所有声响。

这艘帆船是不可能经受住这场风浪的。不出所料,船长将所有船帆收了起来,迅速用丝线绑好。

高潮时刻来了。在经过迄今为止最强烈的暴风雨后,我们看见那艘船脱离了原来的位置。无数个声音惊呼:“锚松了!”说时迟那时快,我们看到所有的船帆撑开了,然后调转方向,船首朝向无数细浪形成的白线行进。我们面前,是一幅难得一见的景象:一艘全副武装的船顺着风行进,在如此的强风之下,视死如归地驶向避风港。

她带着骄傲和机敏勇敢挣扎。我们屏住呼吸看着她与风浪搏斗。小船一会儿突然停住不动,一会儿寸步难行。这艘装备精良的船拼搏了一阵后,如同精疲力尽的动物一般翻倒了——野蛮、志满意得的巨浪将它彻底击垮。

而这是预料中的。此时十几名自告奋勇的水手将一艘捕鲸船拖了出来。若连捕鲸船都无法与之抗争,此时的大海会是怎样一幅景象?水手们孤注一掷,费了很大劲,总算将这艘捕鲸船投入到海中。很快,我们就看见它在雷声隆隆的巨浪中颠簸起伏。船尾处是查利·米尔斯高大的身影,他稳稳地站在那儿,有力地握着一支16英尺长的操纵桨。这是我们所见过的展现人的力量、技能和勇气的最伟大场景之一。

船长成功地实施了他的紧急行动。他将船尽量开近沉船,再加快速度,返回海滩;捕鲸船则连续往返了几趟,将船员们全部安全地送上岸来。尽管这艘帆船的“挡边和桅杆帽”又给费里港的海湾添了一些不招人喜欢的磕磕碰碰,但除此外,也未造成其他更严重的损失。

约翰·米尔斯和查尔斯·米尔斯两兄弟中的哥哥——约翰·米尔斯船长,后来是贝尔法斯特的港口主管,长期在贝尔法斯特和悉尼的贸易活动中担任水手领队。而他,同样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尽管没有弟弟高,但也足有6英尺高,他体格强健、英俊挺拔。曾有人说,他的面容和神态所透出的沉着常常让人联想到雄狮。当然,他曾作为捕鲸人和航海者前往新西兰及周边诸岛,在那里有过无数次死里逃生的历险。在如此轰轰烈烈的人生过后,他出人意料地选择安顿下来,在一个小村里当上了一名港口主任,平静地度过了余生。他,还有他那位高大、壮实的掌舵人弟弟,如今都已长眠地下。但我不怀疑,在维多利亚州西海岸,他们会作为过往故事中的英雄,永远活在人们的记忆中。我记得曾有一次,在一个大型晚宴上,一位有名的牧场主在酣畅淋漓、神色恍惚之际,借着酒劲,当众宣称,他视老费里港的所有居民为兄弟。众人喧闹的间隙,一位风趣的商界名流搭着查尔斯·米尔斯的肩膀,大声说:“这就是我的兄弟,查尔斯!”那一刻,满堂都是喝彩声。

啊!那确实是美好的流金岁月。当你面向西方,望着无边无际的太平洋时,大海的气息是如此自由和新鲜,在离茱莉亚·珀西夫人岛[1]更近的海域,是一片汪洋,没有什么妨碍你的视线!草那么绿,天那么蓝!友谊是那么坚固和纯粹!在诗歌和青春的国度,“在那片失落的世界,在那被忘却的日子里”,爱是那么神圣!

显然,那时费里港才刚刚起步,而贝尔法斯特,就如我前面所述,在瓦南布尔还没有出现土地交易之前,已是个小镇。但是,后来瓦南布尔的附近崛起了土地丰沃的法纳姆和普尼两地。那儿高产的小麦和土豆,开始让水运忙碌起来。直至今天,我能想象出的几乎所有的商业繁荣都汇聚到了瓦南布尔,而贝尔法斯特宽阔的石灰石街道,已比20多年前要萧条许多。

在约翰尼·格里菲思的时代过去后,继任者是约翰·考克斯先生,他是塔斯马尼亚岛的克拉伦登家的幼子,家族的杰出子孙。相较于其他家族,克拉伦登家族为澳大利亚培养了更多乡绅的典范。考克斯先生曾离开塔斯马尼亚岛,前往新殖民地西部。人们认为在那里有更丰富的能源和更广阔的事业。早期,他投资了费里港的一个贸易站,对他来说,购买商业中心区的地块和物业,就像购买一个特价商品般容易。他还是鲁兹山牧场的第一位所有者,从长远来看,那里极有可能成为这个一流地段最上乘、最昂贵的牧场之一。

但考克斯先生将不合兴趣的生意转给了来自法纳姆·帕克的已故的威廉·拉特利奇先生(此人极具商业头脑和热情,很快又在贝尔法斯特购入了新地。)从那时起,考克斯先生就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畜牧生意中。但后来,他却被毫无执政智慧的地方长官无礼驱逐出了鲁兹山牧区,理由是政府要将当地变为土著居民保留地。于是,考克斯先生就去了内皮尔山——一个从牧场面积到品质都略逊一筹的地方。

而我要说的是,多年后,当地政府发现,土著居民保护体制仅仅只是为地方帮派中那些懒惰、惹是生非的野蛮人提供了方便,对政府和其他人一点好处都没有后,便取消了保留区。但可鄙的是,对于那些用不公正手段得来的土地,政府不是将其物归原主,而是采用招标来处理它们。在这样的交易中,鲁兹山的年租金达到了900英镑,这个价格在畜牧租赁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在梅拉伊河边住了几个月之后,我决定去西边更远的地方。在那里,有更广阔的乡村,我有更多的机会获得面积更大的土地。我现在居住的地方虽美,但不够大。才刚开始喜欢上这里,就要离开这个漂亮舒适的家,虽有些不舍,但我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往西走,会有更丰沃的牧场。所以,我还是决意离开。

经过几天的打点之后,我们即将上路。我们的牧群已经增员,里面夹杂进了许多1周到3个月大的小牛犊。在其他情况下,这些柔弱的旅行者们也许会大大耽搁我们的行程。但幸运的是,我们要走的路不到50英里。这么短的距离,我们完全可以轻松完成,而不用去催促那些弱小的牛犊们。我们的家当都塞上了马车,和往常一样,它承载了我们的所有。

注释:

[1]茱莉亚·珀西夫人岛(Lady Julia Percy Island),费里港西南22公里处的火山小岛。(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