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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悲伤是完结悲剧的力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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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真切而纯粹的情绪、感受和体验都是大自然的馈赠。假若你学会敏锐捕捉并坦然接受它们,那么你就会获得不可思议的成长。所以说,真纯的情绪、感受和体验都是“心灵的兵器”。

一个人在原生家庭中的关系决定了这个人的心理健康程度。这是临床心理学的一个基本理论,用我的话概括来说就是:问题,在关系中产生。

不过,总会有例外,我们总能见到一些特殊的人,他们的童年非常非常悲惨,但他们却拥有很健康的心灵。

悲伤是完结悲剧的力量

她的拯救者:一次最深的悲伤

在广州建设六马路上开着一个时尚小店的24岁女孩Z就是一个例外。她是成都人,两三岁时,妈妈与爸爸离婚,从此失去联系,一直到现在都不知所终。她爸爸是个花花公子,对女人很殷勤,情人不断,但对女儿一直缺乏关照。

爷爷奶奶对她不错。但是,她5岁时,奶奶去世;6岁时,爷爷去世。其他的亲人中,姑姑对她很好,当爸爸把钱花在情人身上而忘了她的学杂费时,都是姑姑帮她垫上的。

这是很糟糕的童年,这种条件下的孩子,一般会有种种心理问题。

幼小的Z也不例外,她特别在乎别人对她的评价,特别惧怕被亲友、同学和同龄的孩子疏远甚至伤害。为了讨好别人——尤其是同学,她用过各种各样的方法,但是,没有一个同学喜欢她,大家总是嘲笑她,嘲笑她穷,嘲笑她的衣服有多难看。她还记得,一次学校要换书桌,交几十元就可以将破旧的木桌换成漂亮的铁桌,其他同学都交钱了,唯独她交不起钱,于是全班只有她一个人用的是破旧的木桌,其他同学用的都是崭新的铁桌,那种对照分外显眼。老师把她安排到最角落的地方,同学们也常去奚落她。

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她终于承受不住了。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她想到了自杀。她接连想了好几天,问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她拿出一张纸,这边写“活着的理由”,那边写“死去的理由”。这边只有寥寥几个,那边则是长长的一列。

写完之后,看着这张纸,她感到无比悲伤,于是哭起来,开始是啜泣,但慢慢变成了号啕大哭。以前她也哭过不少次,但没有哪一次如此伤心。

她哭了好久好久,仿佛都没了时间的概念。但哭到最伤心的时候,她内心深处突然蹦出一个声音对她说:“你很惨,非常惨,但你有力量好好活下去!”

她计划明年去巴黎学设计

这句话救了她。

本来,当看到“活着的理由”如此之少,而“死去的理由”如此之多时,她已决意自杀,但内心深处突然蹦出的这句话给了她意想不到的力量,让她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不仅如此,这句话还极大地改变了她。她不再关注别人对她的评价,也不再惧怕别人对她的拒绝和嘲讽。并且,奇怪的是,自从好好哭了这一场后,好像也很少有人再肆意地奚落她了。

她的性格越来越开朗,渐渐有了朋友,先是一个、两个……到了初中后,她已有了许多朋友,有人还成了她的粉丝,有男孩开始给她写情书。

她的人生构想也越来越清晰,职高时就开始打工,做过酒店服务员、啤酒女郎和酒吧歌手等。2000年职高毕业时,她已攒下几千元,但把多数钱留给了花花公子爸爸,自己拿着几百元来到广州“闯世界”。

来广州后,她做过化妆品推销员、杂志业务员等工作。她最近辞去了所有工作,自己经营一家时尚小店,并在广西南宁开了一家分店。

目前,她最大的梦想是去法国学服装设计,已准备好了学费和生活费,计划明年去巴黎。

我刚来广州时就认识了Z,她让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2002年圣诞节,她邀请我去她家里过节。我以为就是几个人的小聚会,没想到是一个很盛大的节目,最后到了28个人,硕士、公务员、律师……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而她作为一个职高毕业生,却没有丝毫的自卑。

我把Z的故事给我的许多学心理学的同学和朋友讲过,大家一致承认:她是心理学上的一个“例外”,那么悲惨的童年居然没有阻挡她成长为一个心灵健康的女孩,实在是令人惊讶。那么,这个“例外”是怎样发生的呢?

以后我只为自己跳舞

关键的答案就是那一次悲伤,那次悲伤令她接受了自己的人生真相——“你很惨,非常惨”。

妈妈离开她、爸爸不关爱她、爷爷奶奶去世、老师和同学经常奚落她等,都是“非常惨”的事实,这些事实一旦发生,就永远不可能更改了。

但是,我们经常和“永远不可能更改”的悲剧较劲,这是我们产生心理问题的核心原因。

其实,人生的悲剧本身并不一定会导致心理问题,它之所以最后令我们陷入困境,是因为我们想否认自己人生的悲剧性。你很惨,没人爱你,这种事实太难以承受了,于是你骗自己,对自己也对别人说,你很好,你很幸福,其实很多人爱你。这种自我欺骗的方式暂时会令自己好受一些,但它最终在我们的精神中竖了一堵墙,将我们的心与人生真相隔离开来,而我们的心也越来越缺乏营养,最终这颗心不敢碰触的人生真相也越来越多,所谓的心理疾病也由此而生。

Z四年级之前正是如此,她拒绝承认很少有人爱她的人生真相,于是她神经质地极其在乎别人的评价,无比渴望得到亲友、同学和老师的关爱。爸爸妈妈没有给她的,她渴望从别人那里得到。但没有人愿承担这种重量,于是大家对她的索取都有些抵触。她的一个表哥说,小时候的Z尽管看上去很乖巧,但他觉得她心中总有一股强烈的怨气,这让他和亲友都有些不喜欢她。

但通过那次畅快的哭泣,她最终承认了这一人生真相,她不再和这个人生真相较劲,不再把力气花在刻意迎合别人的努力上。

这是很关键的一点。Z说,如果说那次哭泣前后有什么最大的改变,就是:“以前我围着别人转,总渴求别人给我什么;以后我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只为自己跳舞。”

Z说,当她第一次读到网络小说《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女主人公“轻舞飞扬”的个人独白时,惊异不已,觉得那段话仿佛是为那次哭泣后的自己而写的:

我轻轻地舞着,在拥挤的人群之中。你投射过来异样的眼神,诧异也好,欣赏也罢,并不曾使我的舞步凌乱。因为令我飞扬的,不是你注视的目光,而是我年轻的心。

只是,要把那句“我年轻的心”改成“我自己的心”。Z说,以前,她对别人战战兢兢,特别想赢得别人的认可,结果赢得的却是冷落和嘲讽。后来,她不再关注别人,不再渴求别人的认可,只是“为自己跳舞”,但人们反而走过来,和她一起跳舞。

这是常见的人生悖论。不过,这一悖论并非是什么人性的劣根性,而是Z自己的心境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变化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一点:她接受了自己人生的悲剧性。套用鲁迅的名言,就是她终于能够“直面惨淡的人生”。

“悲伤是完结悲剧的力量”

当“直面惨淡的人生”时,会产生什么情绪呢?毫无疑问,就是悲伤!

悲伤,是非常令人难受的情绪。我们普遍抵触悲伤。前两天,一个读者打电话给我说,她现在的生活令她非常难过,但她的方法是强颜欢笑,给别人的印象是她一切都很好。

但是,当你抵触悲伤时,你的心也就远离了你悲惨的人生真相。不过,这只是远离,并不是消失。悲惨的人生真相永远不会因为我们做一些主观努力就从我们的世界中消失,并不再对我们的心灵产生消极的影响。

甚至恰恰相反,你越想否认一些悲惨的事实,这些悲惨的事实对你的消极影响也就越大。譬如Z,当她想否认没有亲人爱她的事实时,她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力争取别人对她的认可和爱,但这令她更加受伤。

但是,当她那次彻底地沉入悲伤中时,她却平生第一次拥抱了自己悲惨的人生真相,那么沉重的人生真相显然并未摧毁她,相反却给了她活下去的力量。

Z并非特例,而是一种最普遍的心理机制。无数的心理治疗师都发现,悲伤的过程是告别不幸的过去的必经之路。若想帮助来访者从不幸的过去中走出来,就必须帮他完成一个悲伤的过程。

并且,必须是那种真切而纯粹的悲伤,不是来访者为了赢得心理治疗师的认同而表演出来的悲伤,而仅仅是直面自己的不幸时产生的自然而然的难过。

当我们陷入这种真切而纯粹的悲伤时,必然会泪如泉涌,而这泪水就宛如心灵的洪水,会冲垮我们在自己心中建立的各种各样的墙,最终让我们的内心成为一个和谐的整体。

以前,你拒绝悲伤,也拒绝直面自己悲惨的人生真相。你巨大的心理能量都花在了否认真相、与真相较劲上。

现在,随着心灵之墙一一倒塌,你坦然接受了悲惨的人生真相,你不再去否认,也不再去和这注定不可能改变的事实较劲。当你做到这一点时,你的心理能量就获得了解放,它们以前被你投注到外界的人和物上,但现在,这能量回到了你自己身上……

这正是Z当时的心理过程,当她承认“你很惨,非常惨”之后,她立即感受到了这力量,于是对自己说:“你有力量好好活下去!”

最真纯的悲伤过程必然有这样的结果。因此,广州朴实管理咨询有限公司的咨询师舒俊琳感叹说:“悲伤是完结悲剧的力量!”

悲伤所完结的,是人生悲惨的真相。当然,这真相永远不会消失,但经由悲伤之路,我们的心灵从这真相的悲剧中获得了解放。甚至,这真相的悲剧性还会成为我们心灵的养料,促进我们成长。

“死而复生”成了她的“悲伤后遗症”

其实,所有的情绪、感受和体验都有这种力量。任何情绪、感受和体验都是天然产生的,它们都在告诉我们一些信息,在指引我们走向好的成长之路。

我们须切记:我们的力量不在于我们看上去有多快乐,而在于我们的心离我们的人生真相有多近。

关于悲伤,我喜欢美国心理学家托马斯·摩尔的话:

悲伤把你的注意力从积极的生活中转移开,聚焦于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当你损失惨重或处于极度悲痛的时候,你会想到对你最重要的人,而不是个人的成功;是人生的深层规划,而不是令人精力涣散的小玩意儿以及娱乐项目。

相信许多人有这种体验:一场大病、一场灾难或一场意外的死亡,改变了我们的人生态度,使得我们明白什么是人生中真正重要的。这也是悲惨的人生真相给我们的馈赠。

一系列的人生悲剧,既可以令一个人变成祥林嫂,只是喋喋不休地向别人重复诉说自己的苦难,以赢取别人的同情,也可以令一个人变成贝多芬,紧紧扼住命运的咽喉,唱响自己生命的最强音。

不过,我们也须警惕另一种倾向:命运的强迫性重复。

譬如Z,那次悲伤令她形成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生哲学。结果,生活一旦平静下来,她就会觉得自己需要重新来一次“置于死地”。她深信那会极大地激发她的生命能量,把路断掉,会更有生机!

所以,2004年,当装着700元的背包——那是她当时的所有财产——被一个疾驶而过的摩托车上的歹徒抢走后,她居然没有任何惶恐、愤怒和惧怕,反倒有了如释重负的感受。

她对自己说:“你瞧,你整天算计来算计去,考虑怎么花那么点钱。现在钱没了,不用再算计了吧。好了,你该拼命了!”结果,她找到一份新工作,在一家杂志社做广告业务员,一年多的时间就挣够了去巴黎的钱。

这当然是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

今年,她忍不住又玩了一次这样的游戏。她辞去了广告业务员的工作,理由是“要专心经营她的时尚小店”。但我分明感到,那其实是源自她内心“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生哲学的呼唤。她承认了,辞职时,她的确对自己说过:“把路断掉,会更有生机!”

这就是人生的复杂性。

那次真纯的悲伤,赠予她力量,但另一方面,也在她心中埋下了这种渴求动荡的人生哲学。

虽然,现在她明白了自己是怎么回事,但我想,她或许还要好多年才能放下这种危险的人生哲学,领略到幸福生活的平凡之美。

最纯的悲伤宛如天籁之音

读研究生时,我们几个同学组成了一个心理学习小组,每星期聚一次,轮流讲自己的体验和故事。

那时,我们的心灵都披着厚厚的盔甲,总为自己的故事涂脂抹粉,那些故事也因此失去了力量。大约半年时间,听了许多故事,但我没有一次被打动过,直到那一次。

当时,我的一个女同学讲了一件她的伤心事:

一天晚上,一个长途电话从美国打来说,她高中班上最有才华的男同学在美国五大湖上划船游览时遭遇晴天霹雳,同一条小船上的其他人安然无恙,只有他当场身亡。

她是在北大校园的一个电话亭接的电话,那边话刚落下,她的眼泪就唰唰地流下来。接下来,她忘记还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是怎样回的宿舍。

在小组中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那种感觉再一次袭来,她再次失声痛哭。

我们被深深地打动了,大家陪着她一同落泪,我也不例外。只是,在难过之后,我还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我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

等平静下来后,我讲述了这种感受,并解释说:你讲得那么单纯,没有掺杂一丁点儿杂质,是我感受过的最纯净的悲伤。所以,我觉得那是来自天堂里的音乐。

我描述这感受时,曾担心她会不会觉得被冒犯,因为那么悲惨的事情我居然有了享受的感觉。但她说,她没有被冒犯的感觉,相反觉得我的这种形容让她很舒服。

后来,我明白这种不掺杂质的悲伤是告别悲惨往事的最佳途径,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途径。从这个意义上讲,真纯的悲伤的确是天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