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登山者(12)
“六月的第一个星期达到峰值。没错,马洛里和欧文最后在爬山的时候,风的确刮得很大。但我们在6月16日离开的时候,季风并没有抵达绒布,就是卡米说他在6月20日折回去时也都没有到来。雪倒是下了,风也很大,但并不是季风。直到我们返回大吉岭,季风才真的到来。真是太奇怪了。”
“卡米说他在二号营地的时候,当时他还没爬上最后那4英里的冰川,穿过高高的冰塔,他听到上面的山上,也就是北坳上传来打雷一样的声音。”奥德尔说。
“打雷一样的声音?”理查问道。
“卡米觉得特别奇怪。”奥德尔说,“因为那天的天气非常好,天空一片湛蓝,能清楚地看到珠峰上的雪羽[19]——但他却说那动静听起来像打雷。”
“是雪崩吗?”J.C.问道。
“要么就是手枪或者步枪开枪后的回声?”理查说。
听到这话,诺顿很震惊,但奥德尔点点头。“卡米在冰川上露营了一个晚上,在晨光中看到我们的三号营地出现了新帐篷,他说,我们设在北坳壁架上的四号营地上出现了更多的帐篷。他还说看到高高的山上有三个人影,就在东北山脊跟北部山脊交接的地方。他说远处的西边,也就是第一台阶和第二台阶之间,有块大石头。那块石头看起来像个蘑菇。三个黑色的小点站在那块石头附近,突然间,就只剩下一个人影了。几个小时后,他看到有人从北坳陡峭的冰面上下来了,使用的正是桑迪·欧文接在一起的绳梯。他想下山的应该有四五个人吧。”
“如果没有望远镜,即使视力很好的夏尔巴人也没办法在那么高的山脊线上看清楚到底是谁。”理查若有所思地说。
“嗯,没错。”诺顿上校微笑道,“卡米承认,他从三号营地德国人的空帐篷里‘借’了一个蔡司望远镜。”
“你把欧文的绳梯落在后面了?”理查问诺顿,“还将它留在北坳的冰崖上吗?”
“我们本想拿下来,因为那根绳梯已经磨损不堪、使用过度,已经很危险了。”上校说,“但最后觉得弄下来太麻烦了,而且,我们想到也许在下次探险的时候还能用得着,所以,我们就留在上面了。说实话,这也算是对桑迪的一种怀念吧。”
理查点点头。“我知道你们马上就要走了,但我还想问问,卡米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根据一个德国的布鲁诺·西吉尔的说辞认为布罗姆利勋爵已经殒命?”
奥德尔清了清嗓子。“卡米当时被打雷的声音吓得要命,但他第二天还是待在了三号营地附近,想看看到底是谁从山上下来了,希望是布罗姆利勋爵,但是,就在他正要放弃,准备离开三号营地区域的时候,有人用浓重的英国口音叫他停下来。冲他喊叫的那人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手枪。应该是把鲁格尔手枪,卡米想。他随即停了下来。”
“珠峰上还会出现手枪。”让-克洛德小声说。我听得出来,手枪让他十分厌恶。我能感觉到。
“至少解释了是谁枪杀了布罗姆利和梅耶的两匹小藏马。”我说。
*
理查摇摇头。“也许那两匹马只是瘸了。没准儿是布罗姆利和梅耶自己把它们打死的,然后打算牵着牦牛步行回定日镇或者协格尔镇。”
“总之,可怜的卡米以为自己会因为擅自闯入别人的领地,偷窃蔡司望远镜被人射杀。”奥德尔继续说,“他还告诉我们,当时他只希望他的两个表弟有勇气找到他的尸体,体面地将他葬在冰隙里。但那个手持德国造鲁格尔手枪的人却用英语问了卡米是谁——卡米在加尔各答待了挺长时间,所以能听出那人操着德国口音。卡米告诉那人,他是夏尔巴人,跟诺顿和马洛里的探险队是一起的,他跟其他几个人回来拿忘记的东西,他们正在等他回去。”
“还有多少人?”那个德国人不友好地问道。
“‘九个。’卡米撒谎道,‘还有两位英国先生在绒布寺等。’”
“他挺聪明的。”理查说。
“总之,那个德国人放下了手枪,声称自己是欧洲探险者,名叫布鲁诺·西吉尔,他还说他只是跟两个朋友来这里勘探的,但卡米并不相信只有两个人,因为他看到六个人骑着蒙古马,还看到四个人仍然在欧文的绳梯上,也不相信西吉尔见过布罗姆利勋爵和那个跟他在一起的叫科特·梅耶的德国人在20个小时前死在了雪崩中。”
“当时卡米的头脑还很清醒,问了布罗姆利先生遇难的地点在哪儿,西吉尔说是在北坳上的四号营地之上。卡米说他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伤心。他假装在西吉尔面前哭起来了,卡米承认道,因为他知道德国人在布罗姆利出事的地点上对他撒谎了,直到这个时候,卡米仍然相信他可能被这个德国人开枪打死,但西吉尔只是摆了摆手,叫他离开绒布。”
“卡米遵照他说的做了,”奥德尔说,“从危险的冰川滑下去,跟尼玛和德斯诺会合了。三人用鞭子抽着马,连夜离开了那里,后来便撞见了我和谢比尔,跟着他们往北,朝商道去了。”
“于是,我们在大吉岭发出电报,第一次详细地将布罗姆利勋爵遇害的情况试探性地告诉了《泰晤士报》。”诺顿上校说,“我们坐火车到加尔各答不到两天后,西吉尔就现身大吉岭,将布罗姆利勋爵死亡的消息电传给了德国的《人民观察家报》。”
“《人民观察家报》是德国右翼法西斯主义者的报纸,对吗?”让-克洛德问道。
“是的。”霍华德·萨默维尔说,“是纳粹党发行的报纸。但西吉尔是一位颇受尊敬的德国登山家,他的故事很快被《明镜周刊》转载,然后又被《柏林日报》和《法兰克福日报》转发。我们草草完成第一份报告后不到一天,西吉尔的故事几乎一字不差地被《泰晤士报》转载,并被夹在了我们的报告中,说实话,我们也不怎么关心这个。”
诺顿和其他人点点头。
“不过,哈泽德、哈里·塔帕,西藏的朝圣者和卡米的报告都会佐证西吉尔的观点,他们都曾目睹布罗姆利勋爵爬过珠峰。”理查总结道,“我现在只能给布罗姆利夫人一点点希望,或者安慰她,她儿子在山上失踪的报告只是个错误。”
“也许不是,”霍华德·萨默维尔说,“但这件事情真的非常奇怪。给人的印象非常糟糕,难道不是吗?不只是因为小珀西是个贵族。”萨默维尔拍打着他那把高背椅的皮质扶手,“好了,各位,时间到了……”
我们站了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在感谢完他以前的同事和登山拍档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后,理查说,“我们对布鲁诺·西吉尔都有所了解,这名德国人从事登山运动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据我所知,他从来都不是一名探险家。那个科特·梅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布罗姆利勋爵为什么要选择跟这个奥地利人还是德国人去攀登珠峰,尽管他们只往上爬了一点点?”
诺顿上校耸耸肩。“英国登山俱乐部一直跟德国登山俱乐部有联系,他们说所谓的科特·梅耶根本不是注册登山者。这事也太蹊跷了。”
“我也觉得非常奇怪。”我们走过地图室往宴会厅走去时,辛斯顿医生说,“太他妈的奇怪了。”
他们跟我们握手道别的时候感觉比之前的问候热情多了。
外面,北风从肯斯顿花园吹过宽阔的林荫大道,风中不仅夹杂着一股植物和鲜花的味道,而且弥漫着落叶和腐叶浓烈而刺鼻的味道。秋日,死亡的味道发出阵阵恶臭。云很低,我嗅到即将下雨了。
“我们最好找辆出租车。”理查说。
坐车回酒店的途中,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5
在这样的鬼地方留下烟斗真是太愚蠢了。
我们参加完十月的追悼会,登山俱乐部的报告看完了,也亲自拜访过诺顿、萨默维尔、诺尔、奥德尔和辛斯顿,但是,离十一月去慕尼黑见西吉尔还有段时间,我和让-克洛德准备打点去珠峰的行李。但理查叫我们先不要忙着做这事,他说为这次探险准备各种物资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做。
理查说我们先得了解有关乔治·马洛里的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事对我们挑战即将面对的珠峰至关重要,为此我们必须驱车去威尔士。(我对威尔士根本不了解,只是隐约记得他们发音的时候似乎不用元音,要么就是用很多元音?我很快就会弄明白的。)
离我跟理查动身去德国之前还有几个星期。他将我们跟布鲁诺·西吉尔的约会安排在十一月。期间,理查提醒我说让-克洛德的三个哥哥在一战中牺牲,而且他的两个叔叔和十几个其他男性近亲也都在战争中丧生。
了解到这些真相后,我觉得很惊奇,因为让-克洛德在夏蒙尼做向导时不拒绝德国客户,而且理查说他跟德国人打交道时,跟对待他的法国、意大利、英国、美国客户一样,都很小心,也十分有礼,保护得也很到位。但理查说,J.C.在内心深处非常痛恨德国人。
但十一月份的慕尼黑之行迫在眉睫。
我们将大部分东西都装在了汽车后座和行李箱里,那是一辆借来的汽车,里面放满了帆布背包和登山的装备,包括许多理查自己设计的昂贵绳索——我和J.C.将其称之为“理查的奇迹绳”,因为用混合材料制成的绳子抗张强度非常不错,比我们在阿尔卑斯山使用过的登山绳坚实多了,我估计我们会用这些绳子去爬珠峰。“我们先去彭亚山口。”理查说。
“彭尼山口?”我说,尽管他不是这么说的,“听起来就像汤姆·麦克斯西部片中的某个地方。”
引擎发动了,理查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开车驶出了镇子,朝威尔士而去。
*
彭亚山口位于威尔士北部,靠近斯诺登峰附近,那里峭壁高耸、岩板林立,我们经过位于山口的酒店,理查说英国许多攀岩爱好者都曾下榻过这里,许多优秀的攀岩者都会来到此地,其中就包括马洛里于1909年认识的老朋友杰弗里·温思罗普·扬。
要是去酒店美美地吃顿午餐,来一品脱啤酒就好了,但我们并没有停车,之前我们在背包里装了些三明治和水,但我私下里希望能带上些好吃的东西。
我们开着车在泥泞的路上行驶了一个小时,沿途有不少适合攀登的峭壁,但理查一路驾车开过,最后,我们来到了一个相当偏僻的地方。他终于将那辆小轿车停了下来,说:“从行李箱中把你的帆布背包和所有的装备都拿出来,伙计。绑牢了,我们接下来要步行很长一段距离。”他所言不虚。我们走了两个多小时才来到他选中的峭壁(我不记得那里是叫利韦德还是叫利奇格,但那真是一块很大的峭壁,到山顶的垂直高度至少400英尺,山顶下面50英尺的地方有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悬垂部分)。我们只知道理查在一战爆发前曾和马洛里及其妻子、克洛德·艾略特、大卫·派伊以及另一位更出色的登山者哈罗德·波特攀登过这里的山,他们在1911年首次登上这里的峭壁,还开辟过不少新的路线,这些人当中,还包括当年最优秀的登山者,可能也是跟马洛里关系最好的朋友齐格菲里德·赫福德。
我和克洛德准备坐下来,研究一下有点儿瘆人的岩壁,顺便吃点儿简单得可怜的午餐,但理查坚持认为我们应该再等一等,再走一走。
我们没有料到的是,他领着我们绕过一块巨大的峭壁,来到后面。不过,从那里爬上山峰就跟玩儿似的,只要从几个倒伏砾石爬上去,很容易就能从壁架爬上山顶。我们也正是这样上去的,这让我感觉不是很舒服。我讨厌从容易的线路上山,尽管一般来说这是在垂直峭壁上侦察地形的最好方法。许多伟大的攀岩者都是这么做的,尽管在开始攀登之前在下面检查地形情况让人反感。虽然理查告诉我们乔治·马洛里也是从这条容易的路线上的山,又顺着绳索降落下去侦察地形,再让他的登山搭档哈罗德·波特带头上山。
即便我们将物资拉到了峭壁顶上,理查也不允许我们吃东西。那个狭窄的峭壁根本没办法用来侦察地形,因为山峰下面那个四五十英尺下的悬壁遮住了视线。
“你来做我的保护点。”理查说,将我们千辛万苦拿到山顶的一卷长绳子递给我。将绳子拴在我身上其实也符合情理,我是我们三人中最重的,也是最高的,可能也是最强壮的,而且这上面也没个拴绳子的地方,但即便如此,我也很恼火。这样会浪费我的体力,因为说不定理查还计划让我们攀爬这里的峭壁呢。
幸运的是,山峰上有一块壁架,我的双脚能牢牢地卡在上面,这样即使我一人做保护点也不会往下滑了。我感觉我后面的让-克洛德拿起绳子,就像我和理查都会被绳子拉下去似的,身形更小、体重更轻的让-克洛德能在下落的过程中抓住我们的可能性为零。他肯定也会跟我们一样,从300英尺高的地方掉下去。
理查背对着峭壁,顺着绳子往下降落时还若无其事地抽着烟斗,很快从山峰的边缘消失了,他下降得很快,每次跳跃都能下落八到十英尺的距离。绳子上的负重很大,我丝毫不敢大意,摆出经典的确保姿势,一边留意绕过我肩膀的绳子,幸亏山峰的岩壁里有道裂缝,我可以将靴跟塞到里面。
让-克洛德仍然紧紧地拽着绳子的一头,往峭壁边缘走了几步,他俯身向前,看了看,说:“他现在在悬壁下不见了。”
接着,绳索令人吃惊地变得松垂了。他仍在降落,我必须继续松绳子,但他现在开始沿着壁架往水平方向移动,我也不用紧绷着绳子了。接着,绳子不再动了,我仍然站着没动,让-克洛德又往边缘俯过身子,说:“我看到悬壁上冒出了烟。理查正坐在该死的壁架抽烟呢。”
“老子可是饿坏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