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近，我拿到了一本名为《鵙屋春琴传》的小书，正是它让我逐渐了解春琴。这本书用手漉和纸印刷而成，四号字体、三十多页，据悉是春琴的三周年祭日时，身为弟子的检校托人编写而成。内文用书面语写就，提到检校时用的也是第三人称，虽说是依检校口授整理，但真正的笔者其实是检校。

传记里如是写道：“春琴家以经营药材为生，世袭鵙屋安左卫门之位，安居于大阪道修町。春琴父为第七代。母亲茂女为京都麸屋町迹部氏之女，嫁到安左卫门家族之后，生了两男四女。次女春琴出生于文政十二年五月二十四日。”

传记还提道：“春琴天资聪颖，容貌端庄，举止高雅，无人可及。四岁时开始学习舞蹈，天赋过人，举手投足娇媚明艳，连艺伎都望尘莫及。老师时常惊叹：‘此女有如此天赋，日后定当天下闻名，只可惜生在富贵人家，不知哀哉幸哉。’后来学习读书写字，春琴进步亦是神速，学识很快凌驾于两位兄长之上。”

传记简直把春琴描绘成了神。行文真实性无从知晓，但是很多事情却可以佐证春琴的确天生“端庄高雅”。当时的女子普遍偏矮，唯独春琴身高几近五尺，手和脚却生得小巧纤细。保存到现在的只有她三十七岁时的一张照片，画面已经模糊，但是依然能辨认出线条明晰的瓜子脸，五官精致柔和，就像用灵巧的手一个一个雕出来一般。明治初期、庆应年间拍的照片上有时会有斑白出现，也许是故意为之，给人的感觉像是承载了非常久远的记忆。这张朦胧的照片完整传递出大阪富贵阶层女性的气质，虽然美丽，却毫无个性，给人印象不深。

照片上的模样说三十七岁也可，说二十七八岁也无妨，全然看不出春琴已失明二十余年，倒像在故作闭目沉思之状。佐藤春夫曾说：“聋者若愚，盲者若贤。”聋者跟人讲话，脑袋会侧向说话人，眉头紧皱、眼睛圆睁、嘴巴张开，总有点痴傻之相。但盲人却总是安静端坐、微微颔首，像极了闭目沉思。我们习惯了观音菩萨低眉端详众生，潜意识里已经认可微睁更能传递慈悲与博爱，所以条件反射般心生敬畏。春琴闭着双眼亦是明辨事理的温柔女子模样，因此看她照片反而感受到拜见观音时的慈悲。

听说春琴的照片只有这一张，因为年幼的时候照相机还没有进入日本，而拍了这张照片不久又遭遇不幸，从此再也不肯拍照。我们只能通过这张朦胧的照片猜测她的模样。看到这里，读者们恐怕依然一头雾水，毕竟笔者给出的信息不足，难以在脑海中搭建清晰的影像。但是纵使看到了照片，也是无济于事，因为照片并不比诸位脑海中的形象更清晰。想来春琴拍照这一年，也就是她三十七岁时，检校也双目失明，没准这张照片最接近他失明之前看到的春琴。但是在晚年检校的记忆中，春琴的身影应该不会模糊至此。或者正因为记忆渐渐模糊，所以在修补记忆时，最终塑造了一个不同于春琴的高贵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