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毛泽东品开国帝王(4)
关于中央与地方、统一计划与分级管理、集权与分权关系问题,毛泽东在1956年后有不少思考和论述。他在《论十大关系》等讲话中的基本看法是,在国民经济管理体制上,我们受苏联体制的影响,统得太死,集权过多,妨碍了地方积极性的发挥,要进行改革。他主张适当放权,扩大地方的权力,给地方更多的独立性,做到发挥中央和地方的两个积极性。1958年在进行经济管理体制放权改革时,又出现了另一倾向,放权过多、过急,出现了分散主义和一定的无政府状态。针对这种情形,他在北戴河会议上转向强调统一计划,强调集中,强调纪律。但总的看,毛泽东还是认为,我们的体制统得太死,集权过多,影响地方积极性,妨碍整个国家经济的发展。他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谈话时将欧洲与中国做了比较。他说,欧洲的好处之一,是各国林立,各搞一套,使欧洲经济发展较快。我国自秦以来形成大帝国,少数时间是分裂、割据,多数时间保持统一;缺点之一是官僚主义,统治很严,地方上没有独立性,经济发展很慢。他提出中央与地方的关系是又统一,又独立。这在原则上是非常正确的。
“马克思要与秦始皇结合起来”,从更深层次理解,还包含领导方法的民主与集中相结合,即民主集中制。对民主集中制问题,毛泽东有大量的论述。他的基本思想是在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在集中指导下的民主,将高度民主和高度集中结合起来,实行民主集中制,反对片面讲民主或片面讲集中。当然,根据不同情况,会有不同的侧重,有时强调民主,有时强调集中。“马克思要与秦始皇结合起来”的话是针对“只讲民主”而发的,要求把民主与集中结合起来。在1962年1月,毛泽东在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上讲民主集中制问题时,强调的重点则在充分发扬民主。
因此,无论从经济管理的集权与分权相结合而言,还是从领导方法的民主与集中相结合而言,“马克思加秦始皇”的本义与政治上的“专制”“独裁”“皇帝”“暴政”均挨不上边。
有人根据“马克思加秦始皇”一语断言:“毛泽东就是要做马克思加秦始皇。”这就把自己对“马克思加秦始皇”解读强加给毛泽东,进而再把它作为批判毛泽东的“黑材料”。殊不知,这种引用和解读与毛泽东原话的本义无关。这种武断的做法显然违背了实事求是的基本要求:尊重被批判对象的原意。
但是,在毛泽东的晚年,过分强调“集中”的一面,或多或少地受到秦始皇“专制”思想的影响,产生了负面作用,这在建设社会主义民主的今日,是应该引以为戒的!
“要一分为二”
毛泽东虽然推崇秦始皇,但也不是全盘肯定,而是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对秦始皇晚年的错误有着清醒的认识。
“文化大革命”后期,在轰轰烈烈的“评法批儒”运动中,有人大吹大捧秦始皇,认为他十全十美,反对对其作历史的辩证的分析。1975年夏,在毛泽东身边为他侍读古籍的北京大学讲师芦荻曾就此请教过他:对秦始皇到底怎么看?
毛泽东说:“秦始皇作为一个历史人物评论,要一分为二。秦始皇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进步作用要肯定。但他在统一六国以后,丧失了进取的方面,志得意满,耽于逸乐,求神仙,修宫室,残酷地压迫人民,到处游走,消磨岁月,无聊得很。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反抗秦的暴政,其中就包括对秦始皇,完全是正义的。这次战争掀开了我国封建社会中波澜壮阔的农民战争的序幕,在历史上有很大意义。”
现在,有些文章和传言称,毛泽东对秦始皇及其“焚书坑儒”、专制政治很是赞赏。这颇使包括历史学家在内的许多人困惑,乃至发生错误的联想。前中共山西省委书记陶鲁笳撰写了《一个省委书记回忆毛主席》(山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版)。这本著述征引了作者亲聆毛泽东教诲的笔录内容,提供了有关毛泽东对秦始皇评价的较完整准确的第一手材料,应当说是真实可信的。现将有关文字征引如下(书中引语未加引号,现照引):
谈到秦始皇,毛主席说,人们从书中得知,秦始皇有焚书坑儒的恶行,因此把他看作是大暴君、大坏人。焚书坑儒当然是坏事,它把蓬蓬勃勃发展起来的百家争鸣的生动局面给挫折了。但我们对什么事都应当有分析,秦始皇并不是不问什么书都焚,也不是不问什么儒都坑。他焚的是“以古非今”的书,坑的是孟子一派的儒,其实只有四百六十人。孟子主张“法先王”,所以孟子一派人书是“以古非今”的。而荀子一派则相反,主张“法后王”,推行法家一派的学说。秦始皇是主张“法后王”,反对“法先王”的。所以他并不坑荀子一派的儒,也不焚荀子一派的书。秦始皇“以古非今者族”的主张值得赞赏,当然我并不赞成秦始皇的滥杀人。当时,要由奴隶制国家转变为封建制国家,不实行专政是不行的。但对孟子一派采取焚书坑儒的办法,太过火了。政治上要实行专政,文化上要提倡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我们现在就是这样。这一条秦始皇是办不到的。
说秦始皇没有做过一件好事,太武断了。秦始皇第一个统一了中国,统一了原来的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字,变分封制为郡县制。这些事关中华民族兴盛的大事,能说不是好事吗?秦始皇还在陕西关中开凿了有名的郑国渠,长三百余里,可灌溉农田四万余顷,直接于生产有益,于人民有益。秦国也因此富强起来,终于把六国吞并了。能说这不是好事吗?
秦始皇是一个大独裁者,有些历史学家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的。毛主席认为,对于这一点也应该有分析。秦始皇有独裁的一面,也有高度集中统一领导的一面。二者有区别又有联系。后者在秦始皇吞并六国、统一中国的过程中,是他取得成功的一个积极因素。当全局的情况看准之后,秦始皇善于调动各方面的力量集中到主攻方向上来,而且在实行主攻任务的时候,有很大的决心,很大的气魄,很顽强的毅力,敢于力排众议,不听那一套动摇军心的话。在1959年4月上海会议上,毛主席针对当时工作中存在的分散主义、本位主义、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情况,提出:要学习和借鉴秦始皇善于集中力量于主攻方向,同时要学会走群众路线。也就是把集中统一的领导和群众路线统一起来。毛主席说,不利于群众的事情就是不利于国家,没有什么有利于群众而不利于国家的事。秦始皇并不是没有过错,给秦始皇翻案,要看到他还有重大的过错。历史上的秦始皇搞专制独裁,同群众路线是根本对立的。现在我们需要的是走群众路线的秦始皇。一方面领导上不要给人乱戴帽子,允许保留意见,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一方面领导要以身作则,提倡作自我批评。这样两个方面结合起来,经过不同意见的争论,在这个基础上集中起来,这是革命的秦始皇,集中统一就有了群众基础。
为什么秦朝在秦始皇死后,不到三年就灭亡了?古来许多政治家、历史家作过多方面的研究。毛主席对汉朝贾谊的《过秦论》最为赞赏。他说,贾谊是政治家、历史家,他写的《过秦论》是以人民力量和人民的向背为基本立足点,来观察国家兴衰、帝王成败的。所以,《过秦论》最后的一句话概括秦朝速亡的原因是:“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对人民施行暴政,丧失了民心。这是值得后世汲取的深刻教训。
上述引文,再一次证明,毛泽东对秦始皇功过的评价,并没有一概否定或肯定。评价的立场是十分正确的,观点是辩证的、符合历史实际的,采用的是具体分析的科学方法。
首先,评价秦始皇等历史人物,毛泽东最根本的出发点是:看其作为是否有利于社会发展,即是否有利于生产、有利于人民。“不利于群众的事情就是不利于国家,没有什么有利于群众而不利于国家的事”,这是彻底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与中国共产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是相通的。毛泽东对秦始皇的褒贬,就是按此标准来衡量的。这鲜明地体现了毛泽东历史观上的“人民本位”思想,也是他评价历史人物的总原则。
其次,在总原则的基础上,毛泽东又对秦始皇的具体作为加以分析。正面的,如秦始皇统一中国,统一度量衡,使车同轨,书同文字,变分封制为郡县制,这些事关中华民族的兴盛;又如开郑国渠灌溉农田,有利生产,有益人民等。这些都是大功劳,应充分肯定,所以要给秦始皇翻案。反面的,如秦始皇滥杀人,“焚书坑儒”太过火,破坏了文化,当然是坏事;他又实行专制独裁,“同群众路线是根本对立的”,是“重大的过错”。这些都应否定。但是,上述否定并不是一概否定,还要进一步具体分析。如“焚书坑儒”是坏事,但秦始皇只杀孟子一派“法先王”的四百六十个儒生,不杀荀子一派“法后王”的儒生;只焚“以古非今”的书,不是什么书都焚。因为秦始皇要推进奴隶制向封建制转变,他“不实行专政是不行的”。可见,秦始皇的这些“坏事”在当时有其必然性因素,难以避免。再如秦始皇搞独裁,是重大过错,但这是事情的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善于调动各方面的力量集中到主攻方向上来”,目的是要吞并六国,统一中国,这又有进步性,而且从领导方法上讲,也是可以学习和借鉴的。毛泽东上述分析法,很辩证,是有说服力的。比起某些历史学家评价人物好则皆好、坏则全坏的做法,显然要公允得多,高明得多。
最后,毛泽东评价秦始皇不是为历史而历史,而是立足于现实,服务于现实,古为今用,为的是推进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把中国的事办好,即维护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毛泽东认为“焚书坑儒”滥杀人是坏事,由此引出教训,即文化上要提倡“双百”方针,目的在于促进文化事业蓬勃发展;毛泽东批评秦始皇独裁,要共产党坚持群众路线,使之与集中统一的领导相结合,为的是克服分散主义、本位主义和粗暴作风,造成生动活跃的政治局面。这些都是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的,对现实中做好各方面的工作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毛泽东这一评价历史人物注重现实价值取向的观点,仍然是今天我们学习历史和研究历史人物的根本出发点。
二、“封建社会皇帝里边最厉害的一个”
——毛泽东评西汉开国皇帝高祖刘邦
在中国古代开国帝王中,毛泽东对大汉王朝的缔造者汉高祖刘邦品评也较多。毛泽东在读《史记·高祖本纪》时,批注道:“项王非政治家。汉王则为一位高明的政治家。”用了“高明”这两个字来评价刘邦,这在毛泽东品评历史人物时是罕见的,可见他对刘邦这个“布衣皇帝”的推崇。
据《史记》载:刘邦(前256—前195年),字季(一说原名季),沛郡丰邑中阳里(今江苏丰县)人。秦朝时曾担任泗水亭长,起兵于沛(今江苏沛县),称“沛公”。
项羽与刘邦均为秦末农民战争中崛起的义军将领。项羽率军亡秦,自立为“西楚霸王”,并大封诸侯,封刘邦为汉王。随即二人为争夺皇位而逐鹿中原,展开了长达五年的楚汉战争。战争的结果,刘邦以弱胜强,建立了统一的西汉王朝。
底层出身、无明显一技之长,且有些流氓习性的刘邦,为何在秦末群雄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呢?对此,刘邦当皇帝后,和群臣讨论过,自己也总结过。
汉高祖六年(前201年)五月,一日,刘邦置酒洛阳南宫,刘邦问:“列侯诸将无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
高起、王陵回答说:“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
刘邦笑道:“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粮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高起和王陵认为“与天下同利”是刘邦战胜项羽的关键,而刘邦认为,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能用人杰”。然而,后人在分析刘邦以弱胜强战胜项羽,取得天下的原因时,也大多偏重于“能用人杰”。
事实上,“与天下同利”绝不亚于“能用人杰”,对刘邦终成帝业而言,二者同等重要。毛泽东在谈到刘邦的成功原因时,就表达过这样的意思,他说:“汉高祖刘邦比西楚霸王项羽强,他得天下一因决策对头,二因用人得当。”
这里,“决策对头”,一项重要内容就是“与天下同利”,“与天下同利”可以说是刘邦一切决策的宗旨;而“用人得当”,是对刘邦的“此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的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