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德满都·尼泊尔
穷人的慷慨
在加德满都的时候,住过两个沙发。
第一个沙发的主人叫Max,他的家在离游客聚集的泰米尔区步行10分钟的地方。10分钟内的泰米尔背包客聚集,摩肩接踵,各式中日韩餐厅、小资情调的咖啡馆云集;10分钟外的居民区住着些当地的寻常人家,天空飞过灰尘一般的鸽子,街角开着溢满香气的奶茶铺,穿着英式校服的孩子嬉闹着跑过。
Max和妻子Sumita租了一栋三层别墅的两个单间。说是别墅,却被房东改造得每层楼都隔出了七八个不足5平方米的单间,实为蜗居的廉租房。每个房间的门口都杂七杂八地摆了各式各样的女式鞋、男式皮鞋,小孩子的球鞋。这栋房子里到底住了多少人,除了房东,估计谁也数不清。
两个单间里一个是Max和Sumita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床,一个老旧的电视机,一台蒙着灰的台式电脑,一台扇叶破损的小电扇和一个木制衣柜;另一个房间和第一个差不多大,是俩人的厨房,靠墙有一个灶台,下面放着瓦斯罐,墙上油迹斑驳,像刷了层黑漆。厨房里摆着一张单人床,那就是我的“沙发”了。洗手间是公用的,在房子的外面,没有热水洗澡。
赶了一天的路从樟木到加德满都,晚上我很早就睡了。第二天早上不到7点,Sumita就悄声来了厨房,烧上水,泡上红茶。空气中飘着茶的清香,我在睡眼惺忪中睁开双眼,望见已经穿戴整齐,身穿亮红色纱丽的Sumita,正在往茶杯里斟茶。
接过Sumita递来的红茶,青瓷的杯子里沉淀了些许茶渣,茶色红亮,光润如玉,在嘴边抿了一口,甜得沁人心脾。一抬头,Sumita正温柔地对我笑着。
Sumita是中学的英语老师,白天要上班;Max是自由职业,自己待在家里对着电脑创业,做他的所谓网站。中午和Max在一起吃饭,他煮咖喱饭给我吃。刚出锅的白米饭,浇上辛辣浓郁的咖喱汁,配上煮得绵稠的土豆和豆角,放在花色平底盘子里,滋滋地冒着热气。
Max铺了条毯子在厨房的地上,我们就盘腿席地而坐。他很自然地把右手放在盘子里,一把捏起食物,让咖喱汁更好地和米饭融合在一起,还把土豆捣碎成小块,然后抓了把米饭放在嘴里吃,我也效仿他。那是我第一次用手吃饭,惊喜、新鲜,还有尴尬、不适,全都写在脸上,我一边吃,一边笑得开怀。
窗外的绳子上晾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午后倾泻而下的阳光下,闪着亮堂堂的光。
从博卡拉回来以后,Max回了老家奇特旺,不在加德满都,所以我找了第二个沙发住。沙发主是个还在读大学的尼泊尔男生Arjun,长得像《贫民窟的百万富翁》里的男主角,高高瘦瘦的,皮肤黝黑,有双明亮的眼睛和长到让人垂泪的眼睫毛,唯一不同的是,Arjun留着很长的头发,头发有些自来卷,更像个叛逆的摇滚明星。
他的街区也在离泰米尔很近的地方,不过和Max的家是两个方向。推开窗,街对面的早餐铺里,各种油炸的三角馅饼在猛烈的阳光下滋滋地闪着光。
Arjun和另一个男生合租在公寓的一个房间,他解释说自己一个人负担不了那么贵的房租。房间里摆着一大一小两张床,中间的过道窄得可怜。床对面就是简单的灶台,灶台上有一口锅,水池旁边放着几个空盘子。床上Arjun那台灰色的宏碁笔记本电脑,大概是这个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他也像邻国印度的年轻人一样在大学读着最有希望的IT专业,所以经常需要用到电脑。这个房间里没有空调,连风扇都没有,只有窗户一直开着,吹来碳烤一样的热风。
Arjun的室友是个有些害羞的年轻人,一头油亮的短发,眉毛浓郁,下巴上的胡茬好多天没刮了,乱糟糟的像杂草。他英文说得也不好,总是坐在角落,对我有种腼腆的热络,默默地递冰水给我喝。
后来,他手上握着一堆资料,坐在床上拍着Arjun的肩膀,两个人笑得歪倒在一块儿。我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怎么了,Arjun告诉我,他室友今天知道自己的签证就快下来了,他马上要去新西兰的渔船上打工了。
我看着他脸上快要溢出来的笑,和对未来无限憧憬的眼睛,抿了抿嘴没有说话。生活从5平方米的房间变成了南太平洋的大海,但等待这个二十出头年轻人的,只有渔船上无边无际的孤寂生活和吃不完的冰冷罐头。他英语并不好,还要吃不少苦。可是有钱赚,可以养家,他已经很知足了。
后来我们三个人,分了一锅只放了几根豆角的咖喱饭,配着白开水,吃完了晚餐。
曾经问过Max,为什么想到要用couch surfing?
他的理由简单到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家里的厨房有张空床,所以觉得可以把它提供出来。
在加德满都住过的两个沙发,家里条件都很简陋,能提供给沙发客的也很有限,但他们的主人并未因此而感到羞赧,反而十分坦然且慷慨地助人。
用couch surfing的这些年,在厦门,在西贡,在芽庄,我住过很多舒适的沙发,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在尼泊尔的加德满都,住着简陋的房子,吃着最简单的食物,却被这份穷人的慷慨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