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亦庄亦谐的孔子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1]
春秋时,齐襄公无道,鲍叔牙带着公子小白(后来的齐桓公)逃到莒国,管仲和召忽拥立另一个公子纠逃到了鲁国。后来齐襄公死,两位公子争夺齐国王位,小白先回到齐国继承了王位,即为齐桓公。鲁国则拘留了公子纠和他的团队交由齐桓公处置,齐桓公以公子纠图谋叛乱为名杀了他,同时邀请管仲和召忽加入自己的团队。召忽不从而以死相殉,管仲也不从,说有本事你把我囚禁得了。这时,鲍叔牙慧眼识英雄,主动让贤,极力推荐管仲当了齐国的宰相,从而成就了齐桓公的霸业。《韩非子》里也描述了这段史实:
管仲、鲍叔相谓曰:“君乱甚矣,必失国。齐国之诸公子其可辅者,非公子纠,则小白也。与子人事一人焉,先达者相收。”管仲乃从公子纠,鲍叔从小白。国人果弑君。小白先人为君,鲁人拘管仲而效之,鲍叔言而相之。[2]
看来鲍叔牙和管仲本来就是好朋友,大家订了君子协定,各辅佐一位公子,谁先到齐国谁就先称王,最后鲍叔牙赢了,不过,他不仅慧眼识人,而且还高风亮节,主动让贤,成全管仲为宰相,就凭这点他不知甩了李斯多少条街啊!
可是孔子的学生子路据此认为管仲不忠,算不上仁义,孔子说:齐桓公一统天下,九合诸侯,不是靠战争,这都是管仲的功劳啊!这难道不是仁义的行为吗?一连说了两遍,可见他很认可管仲。另一个弟子子贡也质疑:桓公杀了公子纠,他不殉死,却反而当了桓公的宰相,这不能算仁义吧!孔子说:管仲自从担任了齐桓公的宰相,称霸诸侯,匡扶天下,尊王攘夷,人民到现在还享受着他的恩惠,如果没有管仲,今日之域中不知将为何家之天下,估计早就被北方的夷狄占领了,你我可都是披头散发的亡国奴了。
您看,谁说孔子倡导愚忠愚孝?孔子是就事论事、实事求是的千古第一人啊!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夫子哂之。
“求,尔何如?”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赤,尔何如?”
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点,尔何如?”
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三子者出,曾晳后。曾晳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3]
孔子和四位弟子聊天,有子路、冉有、公西华和曾晳,孔子说:“不要认为我比你们年长,就不敢在我面前说话,你们平时总说:‘没有人理解我呀!’如果有人理解了你们,那么你们打算做什么呢?”
子路爱出风头,性子急,率先回答:“一个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夹在大国夹缝之间,屡被侵犯,内部又有饥荒,如果让我去治理,也就三年功夫,就可以使其国富民强且人民知书达理。”孔子听了,笑了笑。
孔子又问:“冉有,你有何打算?”冉有回答说:“一个纵横六七十里或者五六十里的国家,如果让我去治理,也就三年,就可以使国富民强。至于知书达理,还需另请高明了。”
孔子又问公西华:“你呢?”公西华比较谦和,回答说:“我不敢说我能够做到,只是愿意学习。在宗庙祭祀的工作中,或者在同别国的会盟中,我愿意穿着礼服,戴着礼帽,做一个小小的赞礼人。”
孔子最后问曾晳:“你有什么想法?”曾晳正在弹琴,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的想法与他们三个人不一样。”孔子说:“无伤大雅,每个人志趣都是不同的,说说看。”曾晳说:“我喜欢春天时,穿上华服,约上五六好友,带上六七小孩,在沂水上沐浴,登高望远,在舞雩台上,临风起舞,引吭高歌,乘兴而归。”孔子感叹说:“我和曾晳的想法相同啊!”
子路、冉有、公西华三个人都出去了,曾晳走在了最后。曾晳问:“先生如何看他们三位的话?”孔子说:“也不过是各自谈谈自己的志向罢了。”曾晳说:“那您为什么笑仲由呢?”孔子说:“治理国家要讲礼让,可是他说话一点也不谦让,所以我笑他。难道冉有所讲的就不是国家吗?哪里见得纵横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就不是国家呢?公西华所讲的不是国家吗?有自己的宗庙,有同别国的盟会,这不是诸侯国家又是什么呢?如果公西华只能为诸侯做小事,那谁能为诸侯做大事呢?”
孔子的教学总是启发式和开放式的,谁说他是一位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人?显然不是,他也不是一位官迷,虽然后世的儒生皆以“学而优则仕”为人生目标,但孔子却喜欢“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他其实是一位非常有生活情趣的人。他的看法是对的,一个国家治理的好坏,最终要看她的人民快乐不快乐。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4]
孔子不只是一位谦谦君子,他也是一位有男子汉气概的人,他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若敬我,我必敬人。只有软骨头、伪君子或书呆子才“以德报怨”呢。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5]
孔子总说:人不知而不愠。可是,不被他人理解终究是一件烦恼的事,对于早在两千五百年以前的他而言,身高八尺,善驾车,使长剑,力大无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经天纬地,安邦治国的帅哥一枚,岂是以后的文弱书生和“小鲜肉”们所能相比?有多少人能真正理解他呢?所以,他被误读是一个高概率的事件,知孔子者注定寥寥。
注释:
[1][4][5]《论语》,宪问第十四。
[2]战国·韩非《韩非子》,说林下。
[3]《论语》,先进篇,侍坐章。